方振鷺自峰上一步踏下,腳下飛浪託體,翻滾不休,頃刻間便到了場中。
任名遙一怔,本以爲與方振鷺門下鬥個幾場,讓孟真人能留意到自己功行精進也就是了。
可卻萬萬沒想到,此人居然親自下場,不禁一時有些錯愕。
不過他轉念一想,能與十大弟子相鬥,自己只要能撐過幾個回合,能在諸位真人目注之下露上幾分臉面,卻比與此人門下相鬥還要好上不少,因此他很快又振奮起來,上來稽首,道:“方師兄請了,還望多多指教小弟。”
方振鷺大刺刺一揮袖,臉上一副漫不經心之態,道:“任師弟不必拘禮,你有什麼本事,儘管使出來吧。”
雖然任名遙明知自己遠不如此人,可是這句話還是刺得他一陣不舒服,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道:“那便恕師弟稍候得罪了。”
遠處那荀長老站於半空之中,眼睛半開半閉,並不出言相擾。
門內弟子大比,各展神通手段,有時鬥至酣處,收手不及,受些小傷也是難免,但若是戰況激烈,一旦有了性命之憂,便需他及時出手相救了。
張衍凝目看去,他事先也做過一番探究,這方振鷺乃是丹成三品,所習功法亦是源自五功三經之一的《玄澤真妙上洞功》。
不過此人雖與蕭翮所習功法相同,但卻已是突破竅關,凝聚了法力真印早把丹煞練得收發由心。
修士真印一旦凝聚,便是功法所學一樣,但所使手段卻是千變萬化,各不相同。
任名遙喝了一聲,腳下飛鷂一聲嘯叫,便帶他衝在晴空。
他把袖一揮,就有一隻劍盤飛出袖囊,在半空中盤旋繞轉,放出一縷縷細若遊絲的光華,燦燦生輝。
他駢指一點,道了聲:“疾!”
這一聲出,便從劍盤中殺出一道粗如兒臂的劍光來,繼而一震,爆散出萬條劍氣,如煙火迸射,亂灑下來!
方振鷺笑意依舊,站在原地不動,似是並不當做一回事,只是卻從他身後浮出一隻只大小不一,如珍珠冰玉般的水團來。
這水團大有一拳,小似米粒,如琥珀透明,晶瑩剔透,環繞於他周身上下,彼來此去,飛旋不定,被那朝陽一映,竟散發出七彩虹光,色彩斑斕,絢爛奪目。
那萬餘條劍光奔殺下來,與這水珠一撞,竟似撞在萬年堅冰上一般,發出叮噹響聲,金光爆散,紛紛彈開。
方振鷺站於其中,似是絲毫不受影響,笑了笑,宏聲出言道:“你這法門,乃是取巧,類似元陽劍派之法,假託外物,但卻未得真傳,功法不合,看似威力宏大,百年之內,爭鬥起來或許他人不如你,但過得百年,你在修爲之上必定弱於同輩,此乃捨本逐末之舉,我若是你師長,必定棄你如同敝履。”
他身爲玄門世家弟子,口舌之中自不會給任名遙留下任何情面,把他短處全部掀了出來,貶斥得一無是處。
但卻也不好說他不是,畢竟他所言句句直指要害,坦言說出了任名遙眼下功法之弊端及日後危害。
任名遙也不是不知道其中的害處,原本他所學的功法也是按部就班,可孟真人傳了功法後便對他不聞不問。周圍與他一般拜入門下的弟子,卻一個個法力超過了他。
他怎甘心在洞府中日復一日苦磨?求成心切之下討了這門功法來,後來愈修煉愈是察覺到了其中不妥,但如今他凝丹六品,再想回頭已是難了。
此刻他被方振鷺說得心煩意亂,如同被重錘一錘錘敲打在胸口,情緒有些失控,憤然一聲大叫,一點那劍盤,此物一震一轉,霎時激射出十數道犀利金華。
這光華凝如金束,一出現時,便發出嗖嗖之聲,如飛星疾電一般,眨眼便至。
這些金芒俱是他煉化神兵所成,與那些尋常劍氣截然不同,原本是想與方振鷺鬥上幾個回合之後,再作爲自己殺手鐗所用,但是在衆目睽睽之下,他被言語一激,免不了有些進退失措,便想用此法來找回幾分顏面。
方振鷺神情略訝,點頭道:“這卻還有點樣子。”雖如此說,那他卻仍是沒有任何躲避動作。
那金光一落,將那水珠撞碎一串,飛濺出去,竟然只一衝便殺入內圈之中。
任名遙不禁面上一喜,然而下一刻,他卻又神色一僵。
那一道劍光不過才入得數寸,就見那成百上千的水珠一滴滴飛將起來,接踵而至,不斷擊打在那光華之中,似珠玉落盤一般,不停發出清脆震動,劍光立時被其震得東倒西歪,潰不成形,不旋踵,便破碎崩裂而去。
但此次任名遙大吃一驚,這劍芒每一道皆是花費了不少心血練成,卻不想在此被徹底毀去,他把牙一咬,把法訣一引,剩餘十多道劍光接匯成一道如掌寬,長有丈許的劍虹,再度殺將下來。
方振鷺面上稍稍認真了少許,心意一動,主動將水珠迎了上去,與劍虹碰撞在了一處。
這晶瑩水珠紛紛爆裂,然而卻並不散失,而是隨碎隨聚,隨滅隨生,像無數冰晶將那犀利劍光包裹住,隨着時間推移,漸漸被其消磨而去,直至徹底消失不見。
任名遙臉色大變,他還不及心疼那十數道劍氣,腳下那隻飛鷂突然悲鳴一聲,便被冰珠洞穿,隨後便見無數冰珠玉雹如雨而至,他惶急之下忙召那劍盤過來,激起一輪劍光抵禦,哪知毫無半點作用,輕而易舉便被穿透擊散,直射過來。
眼見他似是再也無法阻擋,那邊似是正在打瞌睡的荀長老突然一擡眼,伸出食指一點,一道清清劍氣橫過,剎那間,如烈陽融雪一般,將那些水珠泯滅而去,他瞧了一眼方振鷺,淡淡言道:“此戰,是方師侄勝了。”
方振鷺暗叫一聲可惜。
任名遙灰心喪氣,不得不棄盤認輸,沒自己苦練多年之法,卻被他人輕描淡寫破去,頹然稽首道:“多謝方師兄指教了。”
方振鷺看了他幾眼,忽然一笑,道:“你也與我鬥過一場,也算有些緣分,我便再贈你幾句良言,你資質原本不差,修道也不過數十載,若能將所走歪門邪道的功法盡數廢去,或還有被你恩師再重新看重的一日。”
說完,他一拂袖,就踏煙雲而去,回了峰上坐定。
任名遙聽了他這一番話,失魂落魄回到了崖下,坐在那裡一語不發。
在山壁崖閣之上觀戰的黃復州看了他這模樣,似乎想到了當初自己,心中也是感同身受,不禁搖頭道:“可惜這任名遙了,資質功法皆是不差,若他能定下心來與方振鷺周旋,定還能再周旋上幾個回合,不致如此毫無還手之力。”
他身邊那女子聞言轉過首來,柔聲言道:“黃師兄,那又如何?他再掙扎,終究還是要輸的,不明大勢者,便是與其一般下場。”
黃復州聽完之後,默然半晌,終是忍不住問道:“秦真人爲何非要我去阻那張師弟?”
此女輕輕一笑,道:“真人之意,奴家怎能知曉?但只需師兄依言去做,無論勝敗,終是有你的好處的。”
黃復州不覺點了點頭,他也是心知肚明,此一步走出,從今往後,怕是得不到齊雲天的信任了,若不是顧念養悅島上同門,也不會就此答應了秦真人的條件。
不過他並不似任名遙這等心志不堅之人,既然已有了選擇,便不再去多想其他,那隻會徒然亂了自己心境。
這時那雲天之中,寧衝玄也是望了眼任名遙,搖頭嘆道:“任師弟原先倒尚有幾分銳氣,但如今被那方振鷺幾句話奪了心神,落於孟師伯眼中,今後怕是難堪大用了。”
張衍贊同點頭,師徒一脈弟子,首重心性,其次纔是修道資質。
而當年之所以寧衝玄欲要引他拜入齊雲天門下,也正是因爲出於這個緣故。
而任名遙急於求成,一遇挫折又喪魂落魄,也難怪孟真人當初只收他做了記名弟子,便不再來理會了。
任名遙與方振鷺退下去後,此時又有一人踏一道飛煙入了場中,此人髮髻歪斜,鬍鬚未加修飾,衣袍上盡是污漬油膩,看起來落魄已極,他拿起酒壺往嘴裡灌了一口,扯開衣襟,向着第八峰上喊道:“洛清羽,洛師弟,我來會你!”
張衍見其並非是從谷中闖陣而出,也不是自那十峰山上下來,倒能大模大樣站在那裡叫陣,不覺微微一訝,問道:“寧師兄,不知此人是誰?”
寧衝玄冷聲言道:“此人名爲周用,師弟該是聽聞過的他的名字。”
張衍恍然點頭,不由打量了此人幾眼。
這周用本也是入贅陳氏,只是後來聽聞曾與一女妖糾纏不清,甚至誕下一子,致使陳氏大怒,命他親手殺了那女妖及那親子,周用迫不得已手殺了這對母子,但自此之後,卻是自暴自棄,後來更是從十大弟子之位上退了下去,這才輪到那方振鷺出頭。”
洛清羽聽到叫陣,目芒一閃,也是自峰上站起,縱了一道青芒下去。
周用見他下來,卻是微微一笑,將手中酒壺一扔,隨後手一招,竟將全身丹煞匯聚一處,激發出道道渾厚如膏的黃芒,擴至百丈大小,竟是不待其站穩,便悍然撞了上來。
洛清羽見狀哼了一聲,霎時碧芒大盛,漫空皆是綠意,眨眼之間,兩者便毫無花巧地撞在了一處,隨後一聲爆裂震響,平地旋起了一陣風暴,壓得滿山草葉低伏,山外數萬弟子聽得此聲,皆是胸悶氣短,頭暈目眩。
兩道人影從中一分,周用嘴角掛着血跡,踉踉蹌蹌退了開去,喘息道:“洛師弟,是師兄輸了。”
荀長老眼神波瀾不驚,沉聲道:“此場比鬥,乃是洛師侄勝了。”
誰也未曾想到,竟然勝負分得如此之快。
洛清羽身上有半隻袖子也是支離破碎,手臂露在了外間,只是他皺着眉頭道:“周師兄,你明知我有神通護身,卻還用此等蠻橫之法,明明是在求敗。”
周用吐了一口鮮血出來,然後仰起臉,對着天上那數個朦朧光影喊道:“若論修爲,我也不差,但神通不敵,卻是輸得心服口服。”
說完,他大笑一聲,駕煙而去。
洛清羽身臉色微微一變,似乎想到了什麼,暗道了一聲不好。
張衍看了看那周用遠去身影,臉上卻是若有所思。
就在這時,寧衝玄眼中驟然射出一道冷芒,一振衣袖,飄至場中,向那第九峰上擡首看去,冷聲喝道:“蘇聞天,我來會你。”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