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人六陽魁首雖落,但元嬰遁出軀殼之後,卻裹着元靈,往一隻如墩大鼓中落入,瞬時隱沒不見。
此鼓名爲“秦陽鼓”,乃是秦陽蘇氏歷代所傳真器。
得此法寶護持,送去轉生,可保些許前世記憶,不至於再次入世懵懂,昧了真靈。
那法劍沾了鮮血之上,霎時放出一抹光亮來,似是置在燭光之下映照一般。
那老道人站起身,上去看了幾眼,轉首對一名眼皮耷拉的瘦小道人言道:“七弟,輪到你了。”
那瘦小道人哼了一聲,對那童兒冷冷說了一句,“你過來,送老朽上路。”
言罷,他亦是一抖身子,把那元嬰遁出頂門,同樣躍入那秦陽大鼓之中。
童兒適才竟親手斬殺了一名元嬰真人,幾疑置身幻夢之中,被這一喚,頓時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先是望了一眼自家老祖,見其臉上並無什麼表情,不由定了定神。
有過一次之後,他膽氣似乎壯了不少,稍稍平穩過呼吸後,走到那瘦小道人面前,把法劍高舉,揮臂斬下,劍刃毫無滯澀般劃頸而過,那道人項上人頭便滾落下來。
那法劍過血而去,原本只是如凡鐵映光一般,可此刻再放眼前看去,似乎比方纔更爲閃亮,發出如潤玉般的熒熒光華。
“果是一把殺劍,童兒,輪到我了。”
東南角上一名白衣修士站起,此人臉上帶着笑意,似是對生死極是看得開,還不忘整理了一下自己衣衫,然後拿了一壺酒出來灌了兩口,道:“童兒,下手利索些,那方纔顯得痛快。”
童子上來,斬了兩人之後,他也適應了許多,上來舉劍要劈。卻被那白衣修士用手指捏住劍刃,連連擺手,道:“慢着,且容我再喝一口酒。”
老道人一皺眉,道:“老五,都什麼時候了,還不快收起你拿憊懶性子!”
白衣修士哈哈一笑,把頭往前一伸,露出光潔溜溜的白皙頸脖,用手拍了拍,道:“衝這來。”
童子握了握劍柄,照準了那處,發一聲喊,舉劍一斬,“噗”的一聲,此人頭顱也自掉下。
只見血光一閃,一尊元嬰自那斷頸中躍出,入了那秦陽大鼓。
這時,先前那名嗓音沙啞的道人擺了擺袖子,站起身來。
此人頭挽雙髻,眉目疏朗,留着八字鬍鬚,衣袍素雅,倒是有幾分仙風道骨。
他仰首一嘆,悵然道:“若是再遲得一兩日,我等又何必枉送性命?如今只能舍了肉身,待來日轉生,再覓機緣了。”
老道人也是嘆道:“三弟小心去吧。”
那道人躬身一揖,隨後挺身而立,一動不動,攝於他身上氣勢,那童兒竟然一時不敢上前。
老道人看了一眼,伸手一推,童兒不由自主上前了幾步,一擡頭,見那道人近在咫尺,腦中也不及多想,憑着方纔那股衝勁,雙手持劍一揮,不由鮮血飛濺,這顆頭顱也自削去。
連殺四名元嬰修士,那童子沒來由感到一陣氣虛力怯,幾乎要癱倒在地。
那老道人眼中暴起精芒,喝道:“快把法劍丟了。”
童子不假思索,立刻鬆手,把劍一扔,可那把法劍卻並未落在地上,而是嗡嗡作響,飛在空中。似是有了靈性一般。
老道人伸手一抓,此劍便手心之中,他怔怔望着那一泓秋水也似的寒刃,目光復雜,也不知是喜是悲,喃喃道:“果是成了。”
這把劍乃是一把殺劍,乃是當日蘇默真人的遺物之一,據傳是從一名魔道修士手中奪來。
此劍有一樁奇異之處,劍下死者修爲越高,則其威力越顯。
當日蘇默唯恐難制此劍,曾強行抹去其中劍靈,煉爲己用,後來又交到了老道人手中。
如今他們用這四位元嬰真人的性命祭養此劍,正是要藉此劍之威,斬開那真龍之府上最後一道禁制,讓這老道衝進去,再傾盡全力一試,看能否借那蒼龍遺蛻成就洞天。
若是成了,出其不意之下,不定能逃出生天。
老道人持劍而起,凝神望着眼前那一塊厚重石閘。
這禁制已被他們五人合力煉化了二十餘年,原本再有數年苦功,就可功成。
便是拖上一二日,一個關鍵禁制破了,他們之中,也能少一人去活活祭劍。
卻不想,一日未到,外間陣法已破,迫不得已,唯有犧牲四名元嬰真人,方將這殺劍餵飽,所付出的代價不可謂不大。
只是此刻多想已是無益,他嘴中唸了幾句,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了那劍尖之上,隨後把這法劍往空中一祭,就見其化一道精煉白光,往那禁制之上狠狠斬下!
只聞一道霹靂爆響之聲,似驚雷炸出,隆隆之聲遠遠傳出,就是溟滄派山門中也是清晰可聞。
老道人把袖一揮,拂開煙塵,再望去時,見禁制盡去,府門已是大開,心中不由大喜,把那秦陽大鼓往袖中一收,便迫不及待往其中飛身進入。
蘇奕昂見這真龍之府大門竟然被其斬破,不由大吃了一驚。
他有心跟着進去一探,但卻又擔憂被對方發現,想了半天之後,終是拿定了決心,正想引動這童兒心中雜念,蠱惑其入府之時,卻聽裡面有聲音傳出道:“蘇奕華,你且進來。”
那童兒聽得老祖喚自己之名,心中沒來由的一陣怯懼,只是對方若要殺他,不過舉手爲之,他也無能反抗。
心情忐忑地步入此間後,他左右一望,見此處空曠,無柱無樑,只有一座石碑孤零零地立在大殿正中,有一條條粗大鎖鏈自頂而下,通向四面八方。
他仔細看去,這才發現,自己所處之地,乃是懸在空中的一隻銅盤上,只是底下黝黑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楚。
而此刻那老道人臉上正陰晴不定,望着那塊石碑出神。
他方纔進來時,本是抱得破釜沉舟之心,怎奈見到了此物之後,那奮起的決心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這玄碑乃是這真龍之府機樞所在,上有一座大陣,名爲“七星大挪玄樞陣”,此陣若能發動,能將整座洞府轉去他處。
可如此一來,老道人便猶豫了。
他斬開此門,先前不過是被逼到了絕境,想要殊死一搏,成就那洞天之位。
然而且不說這隻其中只有一線之機,便是他一旦踏入象相之境,溟滄派中洞天真人一齊趕來殺他,他想要逃脫出去,也是極難。
本來他是無有退路,不得不如此做,然而進得此府之後,這玄碑卻給他另一個選擇,不免有些躊躇不定了。
只是眼下他之所以遲遲不動,那是因爲偌大一個真龍之府若想挪移出去,所耗費法力定是不淺,他並無十足把握,不定把自己搭了進去也未必能成。
反反覆覆想了幾遍之後,他終是覺得將此府挪移出去機會大些。
既已下了決心,他也棄了先前所念,把手往那玄碑上一搭,把靈氣灌入,將那法陣運轉起來。
只是方纔啓了那挪移陣法,他只覺那全身法力似決堤一般涌了出去,不覺皺眉,忽然道:“諸位師弟,快些出來請助爲兄一臂之力!”
這話一出,那四尊元嬰一起躍出,同時使力,整塊玄碑頓時放出光華來。
只是他們沒了肉身,此刻法力用上一點便少去一點,不過片刻功夫,原本金芒閃閃的四尊元嬰,俱是變得黯淡無光,看上去也支撐不了多久了了。
又過了幾息時間,那四尊元嬰終至枯竭,化作點點光屑散去,四道元靈沒了護持,便重往他袖中而去。
而此刻那玄碑卻還差得一點,那老道人一望而知,除非他也能捨得散去自家元嬰,盡數化爲法力傾入其中,否則絕無可能再轉動陣法,可如此一來,他這一身修爲卻也徹底散了。
他已是壽元九百餘,若想重新把修爲煉回,已是絕無可能,心中暗歎一聲,道:“罷了!”
他轉過頭來,對那童兒喝道:“蘇奕華,你記着了,待我等去後,你定要看好生守住這座洞府,耐心待我等轉生回來,日後蘇門重振,當爲你記上首功!”
那童子不解其意,迷茫應了一聲。
老道人也無暇與他多說,大喊道:“秦陽真人,還望你爲我族照看此血脈一二……”
這時一道光華閃過,一名黃衣少年走了出來,譏嘲道:“蘇氏後輩自己無能,卻要我老人家來照看一個未曾開脈的弟子,若傳出去,我也無臉再見那幾個老友了。”
老道人道:“蘇氏覆亡在際,若無我蘇氏血脈祭煉,真人怕是永不得道。”
少年斜撇了他一眼,道:“你休拿此事威脅我,這道理我怎能不懂?如不是蘇默當初不聽我勸,不自量力去戰那兇人,連元靈亦未曾逃出,你蘇氏又怎會落到今天這副田地?”
老道人默然不語。
少年看他這模樣,沒好氣道:“好了,我老人家今日也沒心思教訓小兒輩。”
他轉過身來,對着那童子似笑非笑地言道:“小子,便宜你了,就看你造化如何了。”
他起手在那童兒頂門上一拍,就將其整個人收了,隨後自家也化光不見。
見後路已是安排妥當,老道人再無猶疑,大喊了一聲,元嬰遁出頂門,全力將那陣法運轉。
霎時間,似是天塌地陷,山嶽傾頹一般,一聲震天大響,整個涌浪湖也是翻騰而起,那原本位於地下數十里深處的真龍之府,須臾之間,挪轉虛空,不知去了何處。
張衍這時正站於旗臺之上,並未深入洞府,下方這般大的動靜,他自也是察覺到了,微一沉吟,道:“蘇道友,下方發生了何事,你可知曉?”
蘇奕昂氣沮道:“回稟老爺,適才那蘇氏老祖竟然打破了真龍府之門,啓了其中挪移陣法,已把整座洞府挪去他處了。”
張衍不覺有些驚訝,追問道:“你可知他們去了何處?”
蘇奕昂想了想,有點不確定的言道:“我那分魂即便是去得萬里之外,也有能心有所感,可眼下卻絲毫感應不到,怕是,怕是已不在東華洲之上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