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長青將細細將原委說出後,張衍方纔明白此事來去因由。
當日仇昆一看自己師弟惹出這事來,既然是他們理虧,本來想認個錯,送上些傷藥就過去了。
其實在少清派中,切磋受傷乃是常事,門中衆弟子幾乎日日相鬥,沒有哪一天是不流血的,他根本沒有怎麼放在心上。
但方振鷺那道侶陳夫人聽聞此事後,卻是勃然大怒,借了法寶過來,親自將這金敏長拿下了下來,關在後院之中,口口聲聲要仇昆去把師長喊來,叫其親自來領人。
如此一來,仇昆卻是惱火了,索性出了溟滄派,在山門外結廬而居,言道若陳家是不放人,他便不走,陳家如有本事,那便一輩子將金敏長拘在此山門之中,就是殺了也可,事後也不用問誰是殺的,自也有人來殺你弟子。
少清派向來強硬,卻也從不爲自己弟子出頭,我弟子若是實力不濟,你能殺便殺了,我有了機會,也一樣來殺你弟子,是以一連七年,仇昆都住在山門之外,當真來了個不聞不問。
此時陳氏也覺得棘手了,此事再怎麼下去,若兩派生出罅隙,惹得掌門找藉口收拾他們,那就不妙了。
然而就這麼結了,卻又是大失臉面之事。
放又不能放,罰又不能罰,本來稍加解釋就能彼此揭開之事,如今卻偏偏弄得雙方都下不來臺,誰也不肯先低頭認輸,仍是僵在那裡。
範長青拱了拱手,勸說道:“張師弟,你既與那仇昆是舊識,不妨前去調解一番。”
張衍思忖了一會兒,反問道:“少清派那裡如何說?”
範長青嘿嘿一笑,道:“還能如何?當作不知罷了,也虧得是我溟滄派,少清派不願意爲了這等小事與我撕破臉皮,若是換做南華,元陽這等門派,怕是在外遊歷弟子都被殺得好幾個了。”
張衍又問道:“此事乃數年之前所發生,爲何今日才言?”
範長青嗤笑道:“那還不是起先那陳族拉不下臉來,只是如今他們也是不願把這個燙手山芋拿在手中,因此放軟態度,求到大師兄門上,可大師兄卻讓我來你這處,只說你定有辦法,便把我趕來此地了。”
張衍暗自沉思了片刻,笑着點頭,道:“無妨,此事便交予我來處置。”
“唉,既然……你,你說什麼?”
範長青驀然擡頭,看向了張衍,不覺驚訝。
似這等事情,他人避之唯恐不及,勝了結仇,輸了丟臉,其實他心中也早已做好了張衍推諉的準備,卻不想他竟然答應了下來,因此有些不能相信,又愣了一會兒,才試着探詢道:“張師弟,你可當真是想清楚了?
張衍不由一笑,道:“齊師兄曾贈我金塵爐使用,我欠他一人情,範師兄既命齊師兄前來,我豈能不給臉面?事不宜遲,這便隨師兄走一遭吧。”
範長青大喜,連聲說道:“好好好,師弟高義,我這便帶你去仇昆那處。”
張衍一擺手,笑道:“去找那仇昆做什麼,此事無需他出面。”
範長青怔了一下,小心問道:“那師弟準備去找何人?”
張衍淡笑道:“解鈴還須繫鈴人,自是去尋那金敏長了。”
範長青神情變了變,神情不覺謹慎起來,道:“師弟,你究竟打得什麼主意?”
他心中擔心張衍又弄出什麼事來,自那次張衍成功勸得齊雲天退位之位,自己又坐上了那十大弟子之位後,他便知道往日還是小看了這位師弟,對其每一步動作都要多想幾層,絲毫不敢大意。
張衍呵呵一笑,道:“範師兄,你若想此事師弟我來解決,那便無需多問了,照做就是。”
範長青無奈,眼下張衍可是十大弟子之一,身份遠在他之上,只得言道:“好,既然師弟你有了主意,那爲兄我也不便多問,你且隨我來吧。”
方振鷺之洞府,是在龍雁大澤東北方位,延瀧陸洲島上,兩人乘風駕雲,遁速極快,不過一刻,就到了此處。
張衍在雲上觀望,這一處地界竟似極了人間繁華盛景,陸洲之上,有一座佔地甚廣的小城,屋宇連綿,鱗次櫛比。
北面有一座桃紅柳綠的奇峰,花香撲鼻,瑰麗爛漫,山前有一條蜿蜒河水流淌出來,環繞全城。
範長青指着下方說道:“此處房舍屋宇,皆是陳氏族產,所住之人,俱是陳族弟子,城中有禁制守禦,外人不便飛遁,你我降下雲頭,步入城中吧。”
張衍自無異議,左右幾步路,似他們這等人,與飛遁也差別不大,兩人把遁雲一收,落到城外。
這時城樓之上有弟子看見二人駕煙雲而至,立刻知是門中化丹修士來此,連忙上來問詢。
範長青上前一說來意,這名弟子不敢怠慢,傳了訊音出去,不多時,就有一錦衣老者駕飛舟笑呵呵迎了出來,拱手道:“兩位請隨我來,夫人在堡內等候。”
範長青見竟派遣一個人下人來迎候自己,不覺有些不悅,方振鷺躲着不見人,那也罷了,畢竟丟了大臉面,還有情可原,但那陳夫人居然也不出來,未免架子有些太大了。
只是他奉齊雲天之命要處理好此事,倒也不好拂袖而去。
隨那下人入了一座城中大宅,穿堂入院,到了一座水榭之中,湖水波光粼粼,時不時有金鯉跳躍,侍女上來奉上香茗,柔柔言道:“兩位尊客稍等,夫人稍候便至。”
兩人等了不一會兒,那陳夫人迎了出來,身旁有一名健僕相隨,此女瓜子臉蛋,柳葉雙眉,長得倒也清麗,只是神情間頗爲倨傲,到得面前,萬福一禮,道:“勞兩位師兄久候了。”
範長青站起身還禮,指了指張衍,道:“此一位,乃是張衍張師弟。”
陳夫人不覺一怔,看了張衍一眼,神色間多了幾分警惕,道:“原來是張掌院到此,不知此來有何貴幹?”
張衍還待解決了此事之後,速速回去修行,自是不欲與她多說,便言道:“自是來調解兩家紛爭,那金敏長在哪裡?請夫人領我前去,好快些解決此事。”
陳夫人先是蹙眉,隨後目光閃動,突然伸出纖手一拍案,道:“好,既然張掌院願往,想必是此事是定能辦妥的,妾身在這裡先謝過了,心妍,帶張掌院前去後院。”
“是,夫人。”一名俏麗婢女上來,柔荑一引,道:“張掌院,請隨小婢來。”
範長青一皺眉,張師弟往日那麼聰明,怎麼這事如此糊塗呢,把話這麼滿,現在又被陳夫人拿話頭壓住,根本沒有轉換餘地,若是辦不成此事,怕是要顏面盡失啊。
他一轉念間,見張衍已是隨着那婢女去了,他心中不放心,對着陳夫人一禮,也是追了上去。
陳夫人身邊那健僕道:“夫人,那張衍當真能解決此事麼?”
陳夫人哼了一聲,頗有些幸災樂禍地言道:“少清派小兒那副又臭又硬的脾氣,軟硬不吃,我們用了多少辦法都是無用,憑他張衍有什麼本事?且看他如何丟臉。”
張衍隨那婢女入了後院,就見有一棟精巧竹屋,外側圍了一圈竹籬笆,若是細察,可發現其上隱隱有禁制符籙閃動,而此刻正有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無聊站在院中,手中正把玩着一把小劍,這劍來去變幻,亮閃如銀,劍身中透出絲絲寒意。
張衍看得清楚,此劍果真一把真器,不過卻與尋常真器不同,似乎全然沒有那股威赫凌迫之感,若是非要他說,似是與那被重創後的陰戮刀相差彷彿,甚至還有所不及。
這其實乃是一柄子母劍,母劍供在門中,子劍共有七把,分與門下弟子所用,若自小祭煉,能與其心意相通,而金敏長所得,便是其中一把,他也是方纔使得這子劍認主,因此才動念來此與人相鬥。
張衍踱步而來之時,那小劍卻忽然一顫,似是遇到什麼危險事物一般,那少年不覺撫了撫,道:“阿桐,你怎麼了?”
隨即他似有所覺,立刻轉身望了過來,道:“你是何人?又來是勸小爺出去賠禮的麼?小爺都說過多少遍了,那是休想!你等願意白吃白喝供着小爺,那也不錯,此地風光也是好的很!”
張衍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你便是那金敏長?聽聞到你處尋覓對手邀鬥,你可敢與我賭鬥一番?”
金敏長雙目立時放光,渾然忘了置身何處,歡喜道:“怎麼賭?”
張衍負手在後,道:“我站在此處,你儘管放膽來攻,我只打你一招,你若接得下,我做主放你出去,你若接不下,便隨我出去向方師弟賠禮。”
金敏長眼中大亮,張衍這番話極對他的胃口,而且被困七載,他雖是修道士,但畢竟也還是個少年,覺得發悶得緊,也不管張衍是否能做主,因此當即把劍一橫,應道:“好,這位道友,你說話可要算話。”
張衍一笑,道:“你出手吧。”
金敏長叱了一聲,道:“阿桐,上!”
他把小劍往空中一祭,便化一道長虹飛去,可是待他掐訣往下斬時,任憑怎麼驅使,那小劍竟似是怕極了張衍一般,死活就是不肯落下,不禁急得額上冒汗。
張衍撇了他一眼,道:“你可好了麼,若是再不出手,我可是要還手了。”
金敏長心中一急,也不去馭使那小劍了,喝了一聲,自袖囊中取了一物出來,手一拋,一把法劍祭在空中,隨後輕輕一顫,便化作一蓬銀星,似那無數流光飛落而下。
張衍哂然一笑,身形不動,鼓起全身丹煞,自頂門之上放出,只聞轟隆一聲,那漫天劍雨,俱是倒捲回去,金敏長感覺一股似浪潮般的力量涌上身來,一下便飛了出去,跌了個仰面朝天。
張衍平靜言道:“你輸了。”
金敏長自地上爬了起來,他倒也是乾脆,服氣道:“這位師兄,是小弟輸了,這便出去賠禮,只是還請你留下姓名,好讓小弟知道輸在何人手中。”
張衍淡然言道:“我便是你與一會的張衍。”言罷,他便轉身走了出去。
金敏長怔了怔,隨即哈哈一笑,在院中大喊道:“陳夫人,快請放我出去,我願給你陳氏賠禮致歉了。”
範長青方纔走到後院前,還未到得裡間,就突然聽得這句話,不覺目瞪口呆,幾疑自己聽錯了,這,這便完了?
一時之間,他忽然覺得,這陳氏囚了這小子七年,弄得兩家劍拔弩張,到底是費個什麼勁?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