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娘子自崑嶼出來之後,爲怕有心人察覺,是以並不借用罡風飛遁,只是縱雲騰掠,一個多時辰後,便回了先前駐腳之地,金師兄一直在等她消息,本在一處洞窟中打坐,得知她回返,立刻洞中迎了出來,大笑道:“單師妹回來了。”
單娘子把遁術一收,斂起長袖,從空中緩緩飄落,到洞府之前站定後,她美目一顧,奇道:“趙雄哪裡去了?”
金師兄搖頭道:“單師妹你還不曉得這廝?說是此處吃食不慣他的口味,去山外打野食去了。”
趙雄在山門時,也慣常有此舉動,所謂野食,也就是山中熊虎,單娘子一聽,也便沒有放在心上,撇嘴道:“這夯貨不在,也少了幾分吵鬧,師兄,小妹此次已打探得來消息,此處不便,不如我們進去說話。”
金師兄將單娘子迎入洞府,幾句話下來,單娘子就將自己所查看到的一無遺漏地說出。
金師兄聽完之後,輕輕捧她一句,道:“此番多虧單師妹了,也就是你有這等本事,換了我與趙雄,誰都做不來此事。”
單娘子受這一誇,立時笑靨如花,道:“師兄過譽了。”
金師兄也是一笑,隨後神色稍凝,沉聲道:“事不宜遲,等趙雄回來,商議一下,這兩日便就動手。”
單娘子起身一個萬福,道:“全憑師兄吩咐。”
二人候了許久,誰知一直等到了天將拂曉,纔看到趙雄優哉遊哉回返洞府,他一邊剔着牙,一邊哼着不知哪裡聽來的俚曲,龐大身軀把山道邁得咚咚直響,如擂鼓一般,震動山谷,山林宿鳥都是驚飛而起。
單娘子柳眉一豎,正要開口斥罵,金師兄卻擺手道:“任他去吧,沒有喝酒,還算好的。”
趙雄耳朵尖,隔着老遠嚷道:“出門之前師兄關照過小弟不得喝酒,哪裡敢偷嘴。”
動手在即,金師兄也不欲過多責罵,平心靜氣招呼他過來。
三人入了洞中,坐下合計了一番,又約定出發時辰後,就各自分頭散去。
金師兄送走二人,記起洪安還鎖在洞中,怕有什麼疏漏,就又提過來問話。
除了那出陣之法洪安有意隱瞞,其餘他皆是有問必答。
金師兄見實在問不出什麼來了,便遣了一名小妖將其押了下去,隨後運功打坐,調理氣脈。
待得子夜時分,他備妥法寶符籙,獨自出了洞府,起了一道妖風,往崑嶼遁去。
用了一個多時辰,他飛至崑嶼,爲謹慎起見,往身上拍了一張遁藏法符,暫且隱去了蹤跡,隨後按那洪安所傳入陣之法,三轉兩轉,便自悄無聲息的潛入其中。
方一跨入其內,他就看見自己身處一處藥園之中,只是到處牆倒屋塌,看起來早已無人打理。
此處爲灝行道宮一座藥園,原先甚至還設有一處禁陣,只是前次列玄教一至,都是順手破去了。
陸果這幾日想着如何再布一陣,正冥思苦想之中,也是暫且顧不上這邊,否則一有人進來,怕就會被他察知。
金師兄不由暗自慶幸,若是無意中闖進了什麼禁制之中,他雖不懼,但若引起了張衍警惕,下來之事就不好做了。
因知張衍日常修行是在龜蛇山上,是以他不敢靠得太近,索性崑嶼之內地域廣大,他便遠遠尋一處山嶺躲藏起來,只待出手時機到來。
到了寅時,單娘子和趙雄也是一起出山,到了龜蛇山大陣之外後,潛身罡風之中,準備動手。
張衍這半月以來,白日去往極天之上,借英節魚鼓吸納青陽罡英,磨練功行,晚間則使殘玉研習五行遁法神通,不過他始終未曾去了戒備之心,每日都使劍丸看護。
又是一夜過去,他心神自殘玉之中退出,拿起手邊一封不知來歷的飛書看了幾眼,一笑之後,便拋在一邊。
他眼望遠空,見一抹金霞浮現天際,朝日正似吐未吐之間,便一擺袖,乘風而起,輕分罡流,到得極天之上坐定。
方自行功未久,卻聽劍丸一震,發出一聲響徹雲霄的清鳴,他雙眼忽然睜開,喝道:“何人在旁窺視?”
有若銀鈴的女子笑聲在雲中響起,單娘子自霞雲中踱出,道:“張真人,奴家等你許久了。”
她一現身,趙雄也是搖擺身軀,一同步出。
他手持一柄金瓜錘,立在那裡狂笑不止,數丈高的身軀抖個不停,狀極猛惡。
單娘子知道張衍不好對付,輕輕一呵,自那雲鬟之上,升起一道粉膩霞霧,現了一尊周身紅光繚繞的元嬰,手捧花枝,霓裳羽衣,金縷羅帶,隨風舒展,輕盈飄拂。
然而此刻,張衍卻是形容平靜,似是一點也不訝異兩人出現。
單娘子見他神情,微微一蹙眉,心中不知從哪裡升起一股不安來。
見趙雄還在那裡大笑,吵得她有些心煩意亂,不由恨聲道:“你這蠻子,有力氣還不快些上前動手!在這裡笑個什麼勁?”
趙雄眼中閃過一道厲色,道:“好,這便動手!”
他把金錘一個高舉,隨後大吼一聲,鼓足全身力氣,奮然一砸,竟是正正落在單娘子元嬰護身寶光之上!
只聞一聲大響,那紅芒眨眼崩散了大半。
單娘子完全沒有想到趙雄竟會對她出手,頓時便被打懵了,又驚又怒道:“趙雄你瘋了……”
只是一接觸趙雄眼神,卻是打了個寒戰,此人目光中一片冰冷,哪有平日裡那淫邪好色的模樣?
她話音剛出,那第二錘又落了下來,“砰”的一聲,護持寶光已是再也經受不住,霎時崩散開來,化縷縷煙塵飛去。
單娘子尖叫一聲,這時方纔驚慌起來,抽身欲走,只是此刻卻已是晚了。
趙雄忽然一吸氣,百丈之內的罡風一齊往他那處聚去,單娘子只覺自己身軀被狂流裹住,只挪動半步便不得不停下身形,便連手足也無法動彈,美目中一片驚惶欲絕。
趙雄乃是力道修士,貼身肉搏本是他所長,本就與單娘子相距不過數步,哪會給其還手機會,獰笑一聲,將那金瓜錘雙手並持而起,照着單娘子腦袋就是一錘。
咔嚓一聲,血光迸現,單娘子頭顱如爛瓜一般裂開,一聲未出便即死去。
趙雄又一聲喊,大手一抓,將那具嬌柔身軀與元靈一併捏碎。
擊殺了單娘子後,他把金瓜錘一扔,往雲上一趴,叩頭道:“小妖趙雄,拜見張真人。”
張衍在二人動手時,一直冷眼旁觀,見他跪下,便道:“你便是那日傳書之人?”
趙雄連連叩首,言道:“正是小妖,正是小妖。”
張衍淡淡笑道:“你在信中說,你們三人拜在了那人門下,卻爲何要來助我?”
趙雄舉手一捶,憤憤言道:“真人有所不知,我等拜師之時,只是對着一尊塑像,連那人面都未見到,只說是記名弟子,也就金嘆公和單小娘以爲自家攀上了高枝,可我老趙從未當真。我三人在門中這些年來,不過是做些跑腿的苦差事,只是去年卻突然說有一法寶,助我等提升功行,如今急迫,小的就懷疑其中有鬼,不想照辦,可是怕推脫之後,自己便先難活命,因此只得應下。”
說到這裡,他滿是愁苦之色,道:“小妖我當年得蒙異人得授一根命香,能看壽數,得了他法寶提升了修爲後,小人偷偷前去查看,卻發現命香少了大大一截,非但如此,每日都少去一段,若照這般下去,想來小的也沒幾年好活,這分明是要我等去死,既然他不仁,也就休怪我老趙不義了。”
一個人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也還罷了,算是無知無畏。可清楚是知曉了之後,卻愈發怕死。
趙雄明日看着命香,越看越是心慌,自知在那人門下無有出路,因此動了投靠張衍的心思,指望能有條活命之道。
張衍思忖一會兒,道:“魚鼓師叔可在?”
好一會兒,魚鼓真靈才懶洋洋走了出來,道:“師侄喚我何事?”
張衍一拱手,道:“適才此人所言,想必師叔也是聽見了,師叔可知那是什麼法寶?”
魚鼓真靈嘿然一笑,道:“師侄你卻是問對人了,這小妖怪倒也沒有胡說,此是昔年那人順手擄走的一樁異寶,名爲‘知命度化竹’,此寶能在百年內助三五人提升功行,破開修行關門,不過這卻不是什麼正道,用此寶者,也就還有七八年好活,當不得什麼大用。”
這樁法寶在溟滄派中,本是供那些久不得突破境界,又壽數將近的修士所用,好使得自己轉生之前,元靈能壯盛些許,來世入道的把握也就大些。
張衍心念轉得幾轉,隱約猜出了幾分那兇人的心思。
自己雖然是顯露出英節魚鼓,但那人顯是怕這是秦掌門設下的誘餌陷阱,但又不甘心就此放棄,是以匆匆提升三妖功行,借他們之手來搶奪英節魚鼓。
成了那是最好,不成也不要緊,左右不過死得幾名不甚重要的妖修罷了。
趙雄明白了自己不過還有數年好活,比想象中還要短,頓時捶胸頓足,嚎哭不已,道:“那金嘆公此刻當在下方躲藏,小妖願爲真人前驅,砸爛他的狗頭,只求真人救我性命!”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