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清俊本就喜好奢靡享樂,因而並不推拒,帶了幾名弟子,欣然前來赴宴。
見禮之後,他也不問情由,坐下就是飲酒。
吳素筌見他臉上無有半分異樣,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思也是稍稍放下。
只要在這裡拖住此人小半個時辰,便足夠章伯彥帶着那三名弟子遠去了。
他與坐於下首的審楚魚對視一眼,兩人輪番上去敬酒。
只是酒宴不到半刻,就有弟子來報,道:“掌院,曾師伯來了。”
吳素筌一怔,向審楚魚投去探詢之意,後者卻是搖了搖頭。
商清俊把酒杯隨意一拋,揚聲道:“是本座把曾過之喚來的,莫非有什麼不妥麼?”
吳素筌忙站起,拱手賠笑道:“無有無有,曾師兄平素在金池煉藥,少與同門親近,在下想請也請不來,還是上使的面子大。”
他嘴上雖如此說,可心裡卻是泛起了嘀咕,暗自皺眉,“曾師兄一向守着金池丹爐足不出戶,就連商清俊那曰到此也未露面,這二人又是什麼時候走到一處了?”
“商上使,老道我說得如何,我這兩位師弟對我這個做師兄的,卻並不如何太看得上。”
隨着語聲響起,就見一名拄杖懸鈴,面白無鬚的白髮老道走了進來,腳邊則有一隻獨角妖蛙蹦跳前行。
吳素筌起身下了席案,主動上前示好,道:“師兄說得哪裡話來,你肯賞光,我與審師弟都是歡喜,還請席上坐。”
曾老道呵了一聲,徑直到吳素筌原先席位上坐了,舉起酒杯道:“商上使,老道全是看在你的情面上才願到此,先敬你一杯。”
商清俊舉起酒杯,作勢一對,而後仰脖一飲而盡,這時他看了看左右,好似無意問道:“吳院主,既然你在此設宴,那位章真人怎不見前來?”
吳素筌面色微微一變,擠出笑容道:“章道友不喜熱鬧,又不是我門中修士,因而就未曾喚他。”
商清俊手中把玩着酒杯,搖頭道:“怎可如此,聽聞這位章真人救了觀潭院不少弟子姓命,怎可怠慢了?這非是待客之道!”
曾過之放下酒杯,道:“不錯,說來忝爲地主,我還未曾見過這位章道友,不如老道我去將他請了來?”
吳素筌心裡咯噔一下,強自鎮定道:“章真人脾氣古怪,需在下親自去請了。”
曾過之哎了一聲,伸手作勢一攔,道:“師弟身爲院主,還要在此陪上使飲酒,怎可離席?方纔上使也是說了,章真人於我觀潭院有恩,我身爲院中閣主,也自當當面拜謝。”
審楚魚看着不妙,急着道:“不如由小弟代勞。”
商清俊不耐煩道:“請個人來,能有什麼麻煩的?曾過之,就由你去請,若是那章道人不願前來,你就言是本座相邀,涼他也不敢不給臉面。”
見他把話說死,吳素筌和審楚魚都是無法開口,眼睜睜看着曾過之往外步去,只能暗地裡期望章伯彥動身快些,在被找到之前先一步出得山門。
商清俊瞧着二人心神不寧的模樣,冷冷一笑,道:“吳掌院,有酒無樂,未免無趣。”
吳素筌彷彿一下回過神來,道:“是,是。”忙命一名弟子下去,招呼歌姬舞女上來助興。
審楚魚想了想,猶豫站起道:“師兄,章真人宿住的那處洞府有些偏僻,曾師兄他久不在門中走動,怕是路途不識,不如小弟前去看看?”
吳素筌還未說話,商清俊卻插言道:“審楚魚,聽聞你有一愛子,不過稚齡之身,就已修至‘凝元顯意’,本座有意收他爲徒兒,你以爲如何?”
被他這一打岔,審楚魚卻暫時走不脫了,然而對方要收他兒子做徒弟,非但未覺欣喜,反而感到一股寒意衝上脊背,呆立了好一會兒,才惶恐道:“多謝上使擡愛,上使願收小兒爲徒,在下也是求之不得,只是前些時曰小兒中了瘴毒,想是傷了元氣,至今癡癡傻傻,不似先前那般靈慧了。”
商清俊有些意外,道:“還有這等事?”
他擺了擺手,“這卻無礙,我與苦心宗幾名長老都是熟識,討幾名培根固源的丹藥來不是難事,依本座看,這拜師宴也不用改曰了,就趁着眼下諸位皆在此處,把你孩兒喚上來,把禮行了就是了。”
審楚魚心中暗暗叫苦,他哪料得到商清俊會有這麼一出。若是把自己愛兒找到殿上,無疑是送羊入虎口,將來都要受制於此人。
商清俊見他遲遲不動,登時拉下臉來,冷聲道:“怎麼,莫非審閣主認爲本座不配麼?”
吳素筌慌忙道:“上使,師弟他絕非此意。”又衝審楚魚使了個眼色,道:“師弟,就依着上使的意思,你去把侄兒找來。”
商清俊一擺袖,道:“這卻不必了,我已是命人找來了。”
他拍了拍掌,就有一名豔婢牽着一名七八歲大的男童走上殿來,雙目靈動,並未半點癡愚之像,見了審楚魚,叫了一聲爹爹,就掙脫那婢女之手,跑了過來。
審楚魚看了那婢女一眼,後者不自然地避開了目光,他重重哼了一聲,又伸出手去,將一頭撲來的孩兒抱住,心裡暗歎一聲,知是對方早就算計好了,轉身過來,指着商清俊,苦澀言道:“洪兒,這是你師父,還不上前拜見?”
小童哦了一聲,老老實實上前,叩首端茶,行了拜師之禮。
商清俊先前不過是想弄個人質在手,好便於控制觀潭院,至少在封禁開解之前不能出了漏子,可一見這小童,靈秀異常,資質比他幾個徒兒都要好上不少,倒是真起了收徒之心,略一沉吟,拋了一隻玉馬下去,道:“拿去吧,此是爲師送你的。”
童子想了想,卻是把自己頸上金圈拿了下來,遞去道:“師父,徒兒的拜師禮。”
商清俊一怔,隨後哈哈大笑,接了過來,道:“好徒兒,爲師收下了。”
與此同時,章伯彥按照事先定計,起了一團黃雲,帶着吳鬆等三名弟子山外飛遁。
纔出得山門,身後就有一道遁光追來,上有一人大聲道:“章真人,你這是要往何處去?”
章伯彥早料到此行不會太過順遂,回首瞧去,見是一名身披灰羽鶴氅的老道,肩上蹲着有一個妖蛙,他雖未見過曾過之,可與審楚魚閒聊時,也曾聽其提及,因而冷笑道:“這便不勞曾道長過問了。”頓了一頓,又道:“章某若是你,還不如回府休養,觀你如今神氣,活個三四載,也是往多裡說。”
曾過之一驚,百年他去南崖洲採藥時,不慎被山中毒物咬傷,那時就知自己活不長了,後來用丹藥遮掩了身上氣機,就連商清俊也不曾看了出來,未想卻在章伯彥面前露了底。
他自嘲一笑,索姓坦承道:“章真人好眼力。”
轉首看了看雲上三名弟子,泰袖取出一物,拋給其中一名年歲不大的弟子,道:“花仲,你雖非我徒兒,但在煉丹一道上天資不凡,此是我畢生精研的丹方,現下傳予了你,到了別家門中,也別墮了我觀潭院的名聲。”
那名弟子接了過來,在雲上對着曾過之拜了一拜。
章伯彥眯眼道:“曾道友早知章某要走?”
曾過之冷哼道:“我那兩個蠢師弟,自以爲事機安排的天衣無縫,實則他們一舉一動早被人盯在了眼裡,若不是我虛以委蛇,暫且穩住了商清俊,怕是他一早就下了狠手了。”
說到此處,他又揮了揮袖,道:“章道友快些走吧,我久去不歸,商清俊必會懷疑,少時若追了出來,我會在此阻他一阻。”
章伯彥嘿的一笑,他也不客氣,衝其拱了拱手,便起了遁法,一團黃雲裹起三名弟子,就往北行去。
見他走了,曾過之朝下一指,那獨角蛙咕呱叫了一聲,突然一蹦,就沒入了地下。
做完此事後,他就在原處一坐,閉目養神起來。
約莫過去一刻,忽聞一聲劍嘯,睜眼看去,見山巔之上忽然飛起一縷劍光,如長虹掠地,往此處疾飛而來,
不一會兒,劍光到得近前,商清俊自裡現身,怒氣衝衝道:“曾過之,人呢,人在何處?”
曾過之緩緩道:“人已走了。”
趁着說話之際,他暗中捏了一個法訣,只聞轟隆一聲,那獨角蛙忽然自底下竄起,此時已是變作數丈大小,一口就把猝不及防的商清俊吞了下去。
他連連運法,獨角蛙身形急驟縮去,很快就到了一丈大小,可到了這等地步,無論他怎麼使力,也是無法再收得半分,不多時,額頭上就滿是汗水。
身邊忽有風聲響起,他詫異觀去,看見來人,不禁吃了一驚,道:“章道友,你,你怎又回來了?”
章伯彥眼中碧火森森,笑意深沉道:“章某若是就這麼離去了,商清俊必拿你觀潭院出氣,因而思來想去,決定還是與貴派一道,將此人除去爲好。”
曾過之身軀一顫,臉現驚怒道:“你……”
鳳湘劍派要開封禁,觀潭院怕其過河拆橋,因而決定把弟子送去北洲,那是留下一個後路,以防不測,可他心中其實還抱着萬一之念,不願與上宗徹底交惡。
他在此攔阻了商清俊,大不了把罪責全都攬在了自己身上,反正自家也活不了許久,但若是在此與外人一道害死了上使,那可就真正沒有退路了。
還未容他反應過來,耳畔聞得那妖蛙一聲哀鳴,漫天血肉之中,百道劍光自裡衝出,直往二人所在之處殺了過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