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婆婆和虯髯大漢心中凜然,弄只魔玩玩?
這些傢伙難道真不怕玩脫了?
虯髯大漢遲疑道:“若是等到這隻魔種成熟,他們發現無法收服這隻魔,豈不是要死很多散人?散人會做這種蠢事麼?”
青羊冷冷道:“想一想我們的朋友陳寅都,你便知道散人是什麼作風了。”
虯髯大漢回憶陳寅都的所作所爲,當年與他們一起闖蕩天下的時候,的確惹出不少大亂子。
“老太婆雖然也是散人,但就溫和許多。”他心中暗道。
不過隨即想到沙婆婆對死去的兒子的執着,他便否定了這個念頭。
沙婆婆爲了尋回兒子的魂魄,能做出任何事!
茶樓中,青衣樂師望向坐下來的金身大佛,目露異色,輕聲道:“魔種提前五十天成熟,大概是因爲它當年已經成熟過一次。”
他指的是當年大明將士第一次登陸西牛新洲時,大報國寺的和尚鎮壓九十九尊魔神,如今的金身大佛只是當年九十九尊魔神之一。
這尊魔神被鎮壓以後,經歷了數千年的佛法鍊度,已經被大大削弱,因此可以被苦竹禪師收入體內鎮壓。
它已經有了一次成爲魔神的經驗,第二次魔化,速度肯定比尋常的百日魔變更快!
華黎夫人笑道:“樂師先生對它有想法?”
青衣樂師道:“大報國寺的和尚對着它日夜誦讀佛經,讓它也沾染佛性,變得魔不魔佛不佛,肯定有不少人對它有想法。我未必能得手。”
他目光落在這尊大佛的胸前,道:“它的肉身是苦竹的肉身。苦竹修煉大輪明王金光咒,早已煉到絕頂境界,這幅身軀雖然沒有頭,但也足以傲視天下。能夠與他力敵的人,不多。然而,苦竹的金身曾經被人破過,留下了破綻。”
他眼光老辣,道:“這個破綻,至今仍在。”
華黎夫人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但見金身大佛的胸口檀中穴的位置,也有一個孔洞,在向外噴着孢子。
她微微一怔:“這個地方,便是苦竹禪師的破綻?這樣一位老前輩,也會有煉不到的地方?”
同一時間,城中還有不少人注視着這尊金身大佛。
蕭王孫擦拭着自己的長劍,伯勞劍則如同一隻歡快的鳥兒,圍繞他飛舞。
“魔種提前成熟,也有可能是因爲這隻魔知道,百日魔變會引來真神的注視。它不想灰飛煙滅,所以提前成熟。”
蕭王孫擦好長劍,放在一旁,又擦拭短劍,低聲道,“說不定,它還察覺到城中有其他威脅。比如說,散人!爲了自保,它不得不提前出世。你們說,是否有這個可能?”
兩劍圍繞他飛舞,叮鈴鈴作響。
老叫花子聽到樓上傳來劍鳴,吐出一口濁氣,一瘸一拐的走開。
他被金身大佛重創,禍水東引,將大佛引到高家附近,這才逃出性命。
這幾日一直在養傷,傷勢好了幾分。
“樓上的劍氣好鋒利。”
老叫花子低聲自言自語,“蕭王孫比十年前更強了。年輕人進步速度就是快!可惜,大乘境就是絕頂了。”
他又遇到幾個散人,沒有靠近。
有時候散人比魔還要危險。
現在他有傷在身,不宜與這些人碰面。
“這隻魔也越來越有意思了,居然提前五十天成熟。”
老叫花子望向金身大佛,心道,“魔種和魔佛,只怕不少人都想研究一下,弄明白魔的原理。”
城中的官員帶着家眷東躲西藏,但散人身處魔域,卻如同在自己家中一般悠然自得,渾不在意空氣中的孢子越來越濃郁,一雙雙目光落在大佛身上,越來越熾烈。
金身大佛連續向外噴了兩天的孢子,讓拱州城內外瀰漫着孢子,空氣變成彩色,有些污濁。
躲藏在任何地方,除非不呼吸,否則都會吸到不少孢子。
如今能夠存活下來的人們,往往都是修士中的高手,等閒修士不是餓死就是變成了蘑菇。但即便是高手,此刻也只覺喉嚨和肺火辣辣的,彷彿有很多細小的東西,在自己的咽喉裡生根發芽,緩慢的生長。
又或是,自己的肺裡也長了許多小東西,把自己的肺弄得陰暗潮溼,忍不住總是想咳嗽。
咳着咳着,便從口中吐出一截蘑菇頭,滑膩膩的。
很多人以金丹或者元嬰照耀周身,將那些蘑菇煉死。
但有些孢子隨着呼吸鑽到血管裡,鑽到心臟中,在心臟裡生根,便不好煉除了。
還有些會鑽到下體,鑽到骨髓裡,慢慢生長。
有的則會鑽到鼻孔裡,耳朵裡,腦袋裡。
或者在眼眶下面慢慢生長,擠得眼珠子難以轉動。
若是生長在眼瞳裡,又或者長在腦袋裡的,會給你製造很多幻覺畫面,讓人分不清魔幻與現實。
最近城中多了許多發癲的人們,往往是各大世家的子弟和家眷,他們被蘑菇寄生,產生幻覺,又哭又笑,嬉嬉鬧鬧,因此被族人拋棄。
這類人往往活不了多長時間,很多人自言自語的說着話,便會突然間腦袋從脖子上跳下來,叫道:“我終於得到大自在了!”
然後腦袋下便長出蘑菇腿腳,跑得飛快,叫道:“快隨我一起登上極樂世界!”
而無頭身體便會從脖頸里長出比腦袋還要大許多的蘑菇傘蓋兒,跟着奔跑。
它們跑到金身大佛旁邊,手腳並用爬到大佛身上,縱身一躍,便會飄蕩起來,升上空中,融入蘑菇巨輪。
“我上西天了!”
它們嘻嘻哈哈的叫道。
城中不斷有人因爲蘑化,被族人拋下,加入蘑菇巨輪。
如今大佛紮根,不出來走動,倖存的人們便從躲藏地走出,把口鼻捂得嚴嚴實實,不斷往矇住口鼻的布上淋水,搜尋食物。
但往往防不住皮膚表面。
他們常常走着走着,皮膚表面啵啵作響,蘑菇從皮膚毛孔裡鑽出。
一開始還有人會不厭其煩的拔掉或者用金丹元嬰煉化這些蘑菇或者孢子,但後來煩了,就索性任由它們長着。
這亂世,爲了一口吃的,殺人奪命也不在話下,更何況身上長蘑菇?
“哈哈哈,我自己長出的蘑菇,自己吃,就不算吃人了!”有人癲狂着笑道。
城中的活人越來越少。
也有不少人受不了這恐怖的壓迫感,扯開蒙面的紗巾,一邊大口呼吸,一邊叫嚷着跑向金身大佛,叫道:“就算被蘑菇同化,那又何妨?蘑菇極樂世界,難道就不是極樂世界?哈哈哈!”
“噗!”
人頭脫離身體,飛上天空。
“我得到大自在了!”人頭在空中變成蘑菇,叫道。
“哈哈哈,娘子,快點上來!這裡好快活!”
變成人頭菇的男子向還活着的妻兒叫道,“我感覺到了其他人的思想和意識,我身邊有好多人!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我們相互連接,我們相互分享,我們坐在一片金光中,這就是極樂!”
大佛坐下的第三天。
突然,大佛腦後的蘑菇巨輪中,大大小小的蘑菇開始枯萎,腐爛。
那些受困於蘑菇極樂世界的人頭們發出陣陣淒厲的慘叫聲,它們一邊叫着,一邊腐爛,身上潰爛的地方淌着黑色的汁水,從蘑菇巨輪中流淌下來,落在地面,形成一道黑色的河流。
他們努力掙扎,試圖掙脫蘑菇巨輪,但動一下,身上便有大塊大塊的黑色腐爛物質墜落下來。
很快他們便爛得露出白骨,卻還不得死。
更爲可怖的是他們的思想意識相通,痛苦同樣從其他人那裡傳過來,被放大了數萬倍,數十萬倍!
依舊不得死。
“魔種開始吸收養分了。”
青衣樂師輕輕拍着茶桌,合着拍子,眯着眼睛,似乎這慘叫聲極爲悅耳。
事實上,慘叫聲淒厲無比,但配合他打的拍子,居然變得悅耳動聽,十分奇妙。
“待到魔種吸收完養分,便可以採摘了。”
青衣樂師笑道,“只是不知道,這尊極樂魔佛會落在哪位道友的手中。”
城外,陳實、李天青和黑鍋雖然有淨塵符護體,沒有被蘑化,但也餓得前胸貼後背,看什麼都是食物的形狀。
他們分到的那些魚肉已經吃完,只是田裡的莊稼,水中的游魚,山間的走獸,也統統被石化,即便新鄉耗子也沒能逃脫石化的命運。
陳實餓得發慌,四處尋覓食物,掘地三尺刨紅薯,好不容易刨出一塊,卻已經變成了硬石頭。
陳實氣得對着石頭紅薯打了三拳。
李天青有氣無力道:“省着點力氣,再往下挖挖,說不定就能挖到一個沒有被石化的。”
兩人面帶菜色,兩眼發綠。
紅薯地到處都是石化的紅薯秧,走在裡面稍不留神便會被絆倒割傷,很不方便。
陳實和李天青又來到水邊,試圖守一條魚怪,雖說這裡被魔化,但是岷江上下游相通,說不定便有哪個魚妖不長眼,游到魔域之中。
兩人眼巴巴守了半晌,沒有傻子魚怪鑽出來。
陳實嘆了口氣,直起腰身,李天青在水邊撿了個拳頭大小的田螺,道:“回去讓黑鍋煮一煮,說不定能喝點葷湯。”
“田螺殼是石頭。”陳實道。
李天青依舊沒有扔掉。
兩人回到村,陳實突然怔住,猛地大叫一聲,跳到木車裡搜尋東西,過了片刻,終於找到被丟在書箱旮旯裡的西王玉璽!
“我有辦法弄到吃的了!”
陳實捧着西王玉璽,連親玉璽數口,哽咽道,“我們得救了!天青,我們有吃的了!”
李天青拿着田螺殼,正在央求狗子燒一鍋田螺湯來吃,黑鍋很是鄙夷,告訴他這玩意兒是石頭,吃不得。
陳實端起盛放岷江姥姥的臉盆便跑,一路來到岷江邊。
“吃不得啊!”
紅山娘娘連忙跟在後面,邁着小短腿努力跟上他,嚷嚷道,“秀才,吃不得啊!能紅燒麼?”
陳實將臉盆中的黑鯉龍潑出,鯉龍一躍而起,跳入江中。
突然,波濤洶涌,一座小島般龐大的黑鯉魚緩緩浮出水面,龍首魚身,一身黑鱗。
岷江姥姥拄着柺棍,站在黑鯉龍的腦袋上,道:“陳秀才有何吩咐?”
陳實擡手,西王玉璽飄起,沉聲道:“岷江姥姥,今日我封你爲岷江龍王,管理岷江一千兩百里的水域,一切水族,悉歸爾管。岷江兩岸,洪水不興,河堤不潰,魚蝦富足,百姓安居樂業!”
那西王玉璽迸發光芒,拱州地理圖映照出來,一千兩百里的岷江地理圖浮現,大印落下,蓋在黑鯉龍腦後的一塊龍鱗上。
岷江姥姥得到封敕,心頭一驚,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一千兩百里的岷江疆域,這條大河中的一切水路生物,歷歷在目!
不僅如此,那些水中魚妖、水怪的動向,也悉數在她掌握之中!
她又驚又喜,長久以來,她一直是岷江水域中的一隻邪祟,雖然被村裡人供奉爲乾孃,但被其他人見了,還是喊打喊殺。
而且這岷江中也不止她一個邪祟,還有其他妖邪,實力也極爲強大。
但是陳實封她爲岷江龍王,她只覺自己氣息與岷江相連,江水儘可調動,只怕其他妖邪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岷江姥姥急忙放下柺杖,在龍首上叩拜下來,道:“謝主上封賞!”
陳實道:“起來吧,快弄點吃的!”
“尊法旨!”
岷江姥姥起身,想着如何才能弄到點魚獲,突然間意識便與岷江中的魚兒相連。
她微微一怔:“主上好生厲害!我真的成爲龍王了!”
紅山娘娘、李天青和黑鍋追上來,便見岷江中突然間便有了魚,噗通噗通的往岸上跳!
衆人又驚又喜,連忙抓魚。
片刻後,他們扛着大魚回村,生火燒飯。
很快他們便吃得肚子滾圓,四仰八叉的躺着。
紅山娘娘翻過身,壓在陳實的肚子上,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秀才,你怎麼封姥姥的?能封我麼?”
陳實動彈一下,沒能動彈起來,有氣無力道:“能。你想做什麼官?”
紅山娘娘正欲說話,黑鍋突然支棱起耳朵,擡起爪子悄悄拍了拍陳實。
村外,天姥的腦袋飄浮在空中,用力嗅了嗅空氣,叫道:“有魚香味兒!這裡有活人!還有吃的!”
陳實心中一驚,急忙起身:“天姥會的人!快躲起來!”
天姥會的堂主武道正聲音傳來:“費大人、嚴大人,他們有吃的!”
腳步聲傳來,飛速接近。
武道正率領六七個天姥會教頭和香主闖入陳實等人所居的院子,搜尋一週,沒有發現任何人,只看到陳實等人吃剩留下的碗碟和魚骨頭。
“還是溫熱的!他們沒走遠!”
武道正叫道,“快搜!”
衆人立刻四下搜尋。
天姥巨大的腦袋飛上天空,叫道:“我嗅到了岷江姥姥的腥味兒!”
巡撫費天正、總兵夏初禮等拱州城大員走了進來,天姥會堂主武道正連忙把桌子上的碗碟掃到一邊,賠笑道:“各位大人請坐。”
一個田螺殼也被他掃到一旁,滾了幾周。
田螺殼中,陳實等人連翻帶滾,好不容易纔穩住身形。
陳實做出一個噤聲的姿勢,小心翼翼的聽着外面的動靜。
適才他見已經來不及逃走,所以對着田螺殼施法,將並不成熟的饕餮吞天法加持在田螺殼上,把衆人連同木車一起收入田螺中,自己也躲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