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賢鎮地理偏僻,進入這個鎮子,需要穿過橫公山脈的一座座大山,山中多邪祟,行路危險。不是商隊,或者居住在山裡的人,很少會來到這裡。
諸葛劍是一個外鄉人,來到古賢鎮時,自然引來一雙雙目光。
街道上,鎮民們各自放下手中的活兒,盯着這個從山裡走來的外鄉人。
有人把着茶壺,就着茶壺嘴喝茶,目光卻隨着諸葛劍的身形而移動。
有三五人站在街邊,扛着钁頭聊着天,腦袋卻隨着諸葛劍的身影而轉動。
還有屋檐下納鞋底的婦人,擡起手中的針,在頭髮裡蹭一蹭頭油,目光卻緊緊落在諸葛劍身上。
諸葛劍不以爲意,步履變得奇特起來,走向三元居。
古賢鎮,以古代出過先賢而聞名。
傳聞在幾千年前,小鎮上有一位大才子,一路科舉,連中三元,官至內閣大學士,後來退隱,回到古賢鎮,九十八歲無疾而終。
這個鎮子於是名聲大噪,改名爲古賢鎮。
而那位大才子的故居,稱作三元居。
三元居不算大,但佔地也有六七畝,裡面有花園魚池假山,屋舍如水墨山水,建的不多,只有十來間,大部分都是亭子廊橋,以及園林留白。
街道上,一個個鎮民也走動起來,跟在諸葛劍身後,各自目光不善。
喝茶人把茶壺中的茶水一飲而盡,倒出裡面的茶葉,對着壺嘴吹了口氣,茶壺內部烙印的煉魂符籙亮起。
扛着钁頭的農家,手掌在把柄處轉動,烙印在木質把柄上的符籙散發明亮的光,在木柄上流轉。
納鞋底的婦人咬斷線,對着手中的針吹了口氣,鋼針飛起。
諸葛劍每走過一條巷子,巷子便有三五人從陰影中走出,跟在他的身後,各自探手,從懷中摸出符寶、符兵。
他們腦後,神龕飛出,神胎危坐,手中掐動劍訣、法訣,緊緊盯着諸葛劍的背影。
“喂!”
納鞋底的婦人大着嗓門道,“前面的官爺,給條活路行不行?你從拱州城查到這裡,莫要趕盡殺絕!”
諸葛劍充耳不聞,口中默誦。
“爾時,昊天玉皇上帝在浩劫天宮玉虛殿內,與諸天諸地、日月星宿、飛天神王、諸大菩薩、天人等,演說開天風雷禹步制魔神咒經。”
他的四周,風聲漸起。
街角,幾片零星的紙錢被吹得向上翻飛,飛上天空。
“……咒曰:五雷威神,與帝同生。受煉玊(su)帝,降伏衆星。猛吏萬隊,夜義千羣。七頭百臂,巨口金精。身長萬丈,吞食鬼精。”(出自太上洞玄三洞開天風雷禹步制魔神咒經)
他的步履或長或短,或左腳跨步右腳跟步,或右腳頓一頓地纔跟着跨出。
他的腳下,彷彿有一座法壇,此刻他便是法壇上的老法師,步罡踏斗,默誦神咒,即將召喚風雷加持己身,降魔衛道!
他所念誦的,正是公子和陳實傳給他的風雷禹步神咒,此功法分爲神咒、功法、步法,法術,誦唸加持,威不可量!
公子給他的是殘篇,最多隻能讓他修成元嬰,而陳實給他的卻是可以讓他修成還虛境的完整功法!
不過,陳實默誦的功法,還是缺少了法術這個環節。
但殺人何須法術?
諸葛劍氣息逐漸激盪,一枚指端大小的元嬰不知何時飛起,懸浮在他的劍指指端之上。
劍指立於胸前,他的容貌肅穆莊嚴,宛如神魔。
“……咒曰:神功赫赫,霆怒揚威!斬妖殺怪,雷電星飛!婆羅威震,膽利吹輝……急急一如玉帝律令!”
他的身軀四周,雷電交加,巽風四起。
後方,扮做鎮民的天姥會教衆加快速度,各自催動法術、符寶、符兵,向諸葛劍衝去。
納鞋底婦人兇相畢露,催動鋼針,隔着十數步直刺諸葛劍後腦,叫道:“不給我們活路,你也甭想活着!”
諸葛劍神咒已成,頓足間,腳底巽風和雷霆飛過,身形自原地消失,出現在那婦人身後,手中三眼火銃的鈍器那一端,如同大鐵錘,敲在那婦人頭頂。
咔嚓一聲,那婦人腦殼陷下。
諸葛劍足踏風雷,身形極快,揮動三眼火銃,或尾端做槍,或前端做錘,刺殺錘擊敵人。
他自幼練得一身本領,刺殺心肺,敲碎腦殼,如探囊取物。
喝茶人茶壺剛剛祭起,便被一槍刺穿,連壺帶人一起被釘在牆上,扛钁頭的農家钁頭斷,腦殼裂,雙膝噗通跪地,頭頂腦漿迸流。
從巷子裡出來的衆多天姥會修士大叫着衝來,諸葛劍瞥見其中一個修士手持兩柄龍頭吞口八棱南瓜錘,不由心中一喜,下一刻,那修士便被火銃迸發的雷光轟碎腦袋,雙錘落入他的手中。
諸葛劍將三眼火銃插在背後,左右手一手一把,掂了掂錘頭,重約三五斤,錘頭是個比拳頭小一圈的銅疙瘩,雕琢成南瓜狀。
南瓜分爲八掰,每一掰上都烙印着符籙圖案,用硃砂黑狗血反覆描摹,已經浸潤很深,輕易不會抹去。
但若氣血催動,這八掰上的符籙圖案便會映照在錘頭四周一尺左右的空中,揮舞下來,沉重無比,帶着滾滾雷聲,極爲驚人。
這件符寶,並非在場的天姥會修士手中最厲害的那件,但卻是諸葛劍最滿意最趁手的一件。
他步罡踏斗,足履風雷,速度極快,衝入諸多天姥會修士之中,一對南瓜錘上下左右翻飛,敲腦袋,砸後心,自下而上揮砸下陰!
前搗心窩,後敲玉枕!
諸葛劍腳步停下時,地上橫七豎八一地屍體。
他來到三元居巍峨的大門前,一腳踢飛兩扇硃紅色門戶,天姥會的僅存的三十多位修士,在前堂庭院隊列整齊,還有人藏在樹上,站在屋檐上,藏身女牆後。
諸葛劍微微一笑,縱身殺入庭院中。
三元居內呼喝連連,殺伐頓起。
小半個時辰後,一切止歇。
諸葛劍來到三元居祠堂,面對着祠堂中,正在拼命汲取香火之氣,試圖凝聚神像的天姥,長長吸氣。
“噹啷!”
他手中的雙錘丟下,衝入祠堂!
還未接近祠堂,他手中多出兩顆腦袋大小的火蒺藜,砸入祠堂中!
那火蒺藜是陶瓷外殼,外表青釉,如同長滿刺的蒺藜果,裡面可以放三斤火藥,陶瓷內壁和外壁,繪刻九陽雷火符,爆炸起來威力最勁!
諸葛劍的火蒺藜就藏在身後的包裹裡,砸入祠堂中立刻飛身後退,手中火銃轟轟兩聲,擊中那兩顆火蒺藜!
“你不得好死!”
天姥神相已經顯形大半,是一個巨大的腦袋,老嫗面容,張口大叫,火蒺藜落入口中,轟然爆開!
整個祠堂頓時被雷火吞沒,一切不凡之力,被炸得粉碎,接着祠堂熊熊燃燒。
諸葛劍轉身,去其他房間翻找賬本,沒多久,他便找到天姥會的賬目,搬來桌椅,將火銃摘下,放在桌子上。又尋到一罐春茶,燒水給自己泡了壺茶,一邊飲茶,一邊翻看天姥會的賬目。
一壺茶喝完,他收起賬目,面沉如水,將賬簿塞入懷中,抓起火銃插在背後的槍囊中。
“陳實說的沒錯,天姥會名義上是拱州夏家的產業,但實際上只是給夏家上貢,花錢保平安而已。”
他向三元居外走去,“天姥會幕後的主人,還是公子。每年,天姥會都會有一筆錢財,通過賭博,經快活林或者胭脂巷洗乾淨,流入公子的囊中。”
他吐出一口濁氣。
他被公子的小恩小惠矇蔽,做了浴都的典史,對公子的產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想到竟是庇護了這麼龐大的黑暗勢力!
他來到古賢鎮的街道上,鎮民們人心惶惶,躲在各自的院子裡,驚恐地看着他。
諸葛劍邁開雙腳,獨自走在這條長街上。
風起,吹動不知何處飄來的紙錢。
他心情有些沉重,公子的勢力太大,讓他只覺壓力陡增。
公子代表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無比龐大的勢力網絡,無數高手,牽扯到各地的權貴,宗門!
他該如何做,才能扳倒這個龐然大物?
憑他諸葛劍,憑殺人者陳實,就能與這個龐然大物抗衡嗎?
螳臂當車,只會粉身碎骨!
“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無論公子有什麼雄才偉略,作惡,在我這裡就是不行!”
他回到拱州城,打算歇一歇腳便與陳實匯合,這時,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魯班門主司徒溫?他怎麼到拱州了?”
諸葛劍看到司徒溫,與他算是有舊,於是上前,司徒溫見到他,也是吃了一驚,道:“典史是替公子來拿我歸案的麼?”
諸葛劍笑道:“門主何出此言?”
司徒溫鬆了口氣,將自己投靠陳實,背叛公子一事說了一番,道:“我此來,是避開浴都的變故,也是前來尋找紅山堂符師會的玉堂主,求教符籙。”
“玉堂主我也久聞其名,是個有擔當的好漢。”
諸葛劍道,“我與你一起見他。”
兩人來到紅山堂,見過紅山堂主玉天城,只見玉天城修爲高深,已經是化神境巔峰的高手,更是令兩人欽佩不已。
司徒溫道:“原來典史和玉堂主一樣,也是真王的人。你們二位在天庭擔任什麼?”
諸葛劍聞言,心中微動,不動聲色,不過片刻,便套出自己想知道的訊息。
玉天城沒有那麼多心眼,快言快語,道:“我不知道什麼天庭。陳實是我們符師會掛名的教頭,每月五十兩銀子的月錢。他建立一個叫天庭的組織麼?”
司徒溫聽到這裡,恨不得給自己兩個嘴巴子,埋怨自己多嘴。
玉天城笑道:“那麼,我也要進天庭。諸葛老弟,你呢?”
諸葛劍道:“這天庭,不像是正經組織。朝廷對黨爭極爲忌憚,但凡拉幫結派,都要嚴厲清剿,此事休要再提。”
他目視司徒溫,道:“此乃殺頭的買賣。五十省三千多個縣,排隊砍頭。魯班門一萬多兄弟,每個縣砍五人,一個時辰就可以砍完,可以蘸十多萬個人血饅頭。”
司徒溫毛骨悚然,打定主意,天庭這事見到誰都不能透露半個字!
諸葛劍威脅過司徒溫,心道:“天庭不知有多少人?不過陳實自名真王,可見志向不小。人的一生,匆匆百年,倘若無遠大志向,與朽木有何區別?”
他瞥了玉天城一眼,心道:“我須得早點進去。”
玉天城就沒有這方面的小算盤,只想着見到陳實時,問一問天庭是做什麼的。
三人各有心事。
正在這時,一個符師匆匆趕來,道:“堂主,陳教頭已經到了總壇!”
三人聞言,急忙起身,匆匆向外走去。
他們剛來到外面,只聽陳實與鶴童子的聲音傳來,還夾雜着“紅山”娘娘的笑聲。
三人連忙來見陳實,陳實正與“紅山”娘娘話舊,見到三人,起身見禮,驚訝道:“諸葛兄,司徒門主,你們怎麼都在這裡?”
三人連忙還禮。
司徒溫笑道:“沒想到我前腳剛到,凳子還未暖熱,你後腳便至。”
諸葛劍道:“我去天姥會滅門,查出的確是公子產業,不曾想在這裡碰到司徒門主。”
衆人落座,陳實笑道:“我的事發了,被公子門下的高手追殺,一路逃亡到此。”
此言一出,玉天城面色一沉,陡然起身,向外走去,冷笑道:“有朋自遠方來,先殺後埋!到了拱州,無論什麼公子都得像蛇蟲一樣盤着!路香主,蕭香主,叫人!”
諸葛劍和司徒溫也跟着向外走去,司徒溫興奮道:“拱州的老兄弟果然是好漢!”
諸葛劍心頭一突,心道:“不曾想陳真王在拱州還有如此大的影響力。天庭,我須得早點進去!”
紅山堂總壇外,一頭青羊人立起來,雙手交叉抄在胸前,望着紅山堂的高手氣勢洶洶殺出總壇,側頭向身後的茶館道:“老太婆,好像沒有我們的事了!”
沙婆婆和虯髯大漢坐在茶館裡喝茶,吃着果脯。
沙婆婆嘆了口氣,有些犯愁,道:“跟着小十,本以爲能天天拯救西牛新洲,拯救世界,沒想到小傢伙的狐朋狗友越來越多,沒有我們動手的機會了……狐朋狗友不是說你們倆,別這麼敏感!再說青羊,你又不是狗,你激動什麼?”
她舒展腰身,笑道:“回乾陽山歇息,這次又有好日子過了!”
虯髯大漢胡小亮忍不住道:“婆婆,老陳頭在九泉之下的意思,是讓我拔除小十眉心中的魔。我們只管保護小十安危,可是小十是安全了,但咱們怎麼才能拔除他識海里的魔?小十眉心裡,還有一百多隻呢!”
“沒錯。”
青羊湊到跟前,拿起一塊抹茶味的餅子,一邊吃一邊道,“老陳頭要是知道咱們一直啥活兒不幹,肯定回暴跳如雷,說不定詐屍回來收拾我們!”
沙婆婆白他們一眼,道:“怎麼拔魔?胡小亮你來拔魔?還是騷羊蹄子你來拔魔?說得輕巧,誰進去誰死好不好!”
她訓斥兩人一番,也是犯愁,嘆道:“小十眉心裡的一百多隻魔,早晚會惹出大事端,老身是想破腦子,都不知該如何收場……對了,關於公子,你們知道多少?”
——蘇州又來一場颱風。這是宅豬本月經歷的第三場颱風,從海南逃到蘇州,非但沒逃過,反而追殺上門了,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