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五更天,萬府的錢還沒有花完,關聖帝君縱馬在前奔行,後面金山銀山飛舞,一坨坨金錠子銀錠子在馬後的虹光中飛舞,比鳥兒還要輕快。
關聖帝君縱馬入城,城門守衛不敢阻攔,一路直奔萬府而去。
待來到萬府,又劈了幾個不長眼的萬家修士,徑自奔向春衫閣。
陳實站在春衫閣前,端着袖珍庭院等候,只見一道青龍進入袖珍庭院,赤馬衝入陰間,消失不見。
李天青落在陳實面前,身後金銀財寶如雨落下,很快便堆積如山。
李天青迷迷糊糊的倒了下去。
待到他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牀上,身上蓋着被子,被褥柔軟無比,香噴噴的。
他坐起來,掀開被子,頭還有疼,大概是昨晚關聖帝君意志加持引發的後遺症。
李天青掀開白色的紗帳,習慣性的把紗帳掛起來,穿上鞋走出房間。
外面陽光刺眼。
他擡手遮擋陽光,過了片刻才適應。
他還是在萬府的春衫閣,面前對着一座金山銀山,還夾雜着不少銀票,甚至比不遠處的假山規模還要大數倍。
他四下看去,滿目瘡痍,到處都是倒塌的房屋,被摧毀的建築,折斷的樹木,遠處的牆頭被倒下的大樹砸塌半邊。
他漸漸記起昨天晚上的事情,那時,他心情激盪澎湃,走出春衫閣,要拼死救下陳實。
然後就遇到陳實,捧着袖珍庭院,然後自己睡着了,如同夢遊一般,大殺四方。
這個夢,真實無比,同樣又極不真實。
這時,他聽到陳實的聲音,像是在和什麼人說着話。
他走上前去,陳實的聲音漸漸清晰起來:“……回新鄉?沒那麼快,這裡的事情得處理幾天……天青,你醒了?”
陳實此刻坐在一株大樹下,樹下支着竈臺,黑鍋繫着圍裙在掌勺,陳實坐在竈臺前燒火。
旁邊是幾個寶箱,箱子裡的東西像是紙張,被陳實掏出來,塞到竈臺下。
鍋裡滋滋啦啦,是滾燙的油脂在煎烤食物,李天青聞到食物的香味,只覺飢腸轆轆。
如今萬府沒什麼人,下人們都跑光了。
而萬府的廚房也毀於昨晚的戰鬥,因此他們只能在這裡搭個竈臺燒火做飯。
“這是什麼?”李天青看了看寶箱裡的東西,詢問道。
“是萬家的地契。”
陳實拍了拍寶箱,笑道,“我把萬家的人都殺了,只有放過那些下人。萬家沒有了後人,纔不會捲土重來,繼承萬府的土地。”
李天青道:“何不把地契分下去?這樣各村各寨的村民,便都能分到一塊田。”
“你打算造反?”
陳實白他一眼,笑道,“把這些地契分發下去,發給那些佃農,你就得造反,就得自己來做巡撫,就得跟朝廷作對。是你能對付得了大乘境,還是我能對付得了大乘境?”
李天青想了想,道:“的確燒掉最好。燒掉後,所有土地都是無主之物,萬家又沒有了後人。這些田地無主,各村各寨就會自己去開墾種植。不過,這個過程可能會有人仗勢欺人,巧取豪奪。”
“這是他們自己的事情。”
陳實繼續用青州的地契燒鍋,笑道,“如今機會給到所有青州人了,得他們自己抓住才行。他們被萬老爺欺辱了一輩子,兩輩子,祖祖輩輩都不敢反抗。現在沒有了萬老爺,他們得勇敢一些,主動打死下一個萬老爺。”
李天青蹲在他身旁,抓起一把地契,厚厚一迭,有百十張,道:“這一把地契值多少銀子?”
陳實估摸一下,道:“得十幾萬兩銀子。”
李天青咋舌,笑道:“我從未見過這麼多錢!也從未摸過這麼多錢。”
說着,他把地契塞到竈臺下。
地契燃燒。
“十幾萬兩銀子,燒起來真爽!”李天青笑道。
兩人一會燒完一箱,又取來另一個寶箱中的地契,也往鍋底送去。
“黑鍋還要做個鐵鍋燉大鵝,鐵鍋一圈貼玉米餅子,不知道這些地契夠不夠燒。”
“哪裡來的大鵝?”
“萬府魚池裡放養的天鵝,你睡覺的時候,我順手敲死一隻。”
……
地契不夠,燒完的時候,大鵝還沒有燉爛。陳實又劈了點柴,這才做好這道菜。
萬府外,早就重兵把守,巡撫劉鼎臣親自率領青州高手,守在外面。劉鼎臣是萬家提拔上來的,少數不屬於十三姓的巡撫,儘管嚴陣以待,卻沒有攻入萬府。
畢竟萬老爺和一衆高手都死了,他即便往裡面衝也是送人頭。
但樣子該做還是要做的。
他是個聰明人,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到了深夜子時,換作陳實來做赤馬賊,騎着地獄來的赤兔馬,提着青龍偃月刀,衝入府衙,一刀砍死巡撫劉鼎臣,放火燒了府衙。
——劉巡撫雖然是聰明人,但還是不夠聰明。青州的嚴刑峻法出自他手,萬老爺固然要死,他又怎能倖免?
赤馬賊帶着金山銀山出行,分發給青州的百姓,清剿附近的邪祟。
之後幾天,陳實和李天青交替來做赤馬賊,砍了很多貪官污吏,砍得更多的還是邪祟,終於將萬家積累的金銀財寶散盡。
這日,兩人坐在木車裡,木車駛出青州城,漸行漸遠。
李天青回頭望向青州城,突然道:“小十,你覺得我們走後,還會再有一個萬老爺麼?”
“會有的。”
陳實祭起華蓋,道,“我們走後,朝廷會派人來查這裡發生的事,會有人做巡撫,做鹽司使,做總兵,做萬老爺,依舊作威作福。這就是世道。”
李天青有些不甘:“我們好不容易纔肅清青州,怎麼忍心它變回原樣?我們做的一切,都無用嗎?都是徒勞?”
他只覺滿腔熱血,一下子被澆得冰涼。
陳實笑道:“怎麼會無用?”
他給關聖帝君廟插上一炷香,拜了拜,道:“他們最低會收斂很多,他們會擔心做得太過分,會有一個赤馬賊提着刀闖進來,砍瓜切菜般殺了他們。他們會對百姓好很多,因爲……我們來過!”
“我們來過……”
李天青喃喃道,覺得心裡舒坦很多,低聲道,“只要貪官還在,豪強還在,赤馬賊就會重來。關聖帝君這尊武財神,便會拍馬而至,揮刀殺頭。”
陳實瞥了他一眼,突然眉開眼笑,道:“天青,咱們散人裡面有個小組織,叫做天庭。你看,你要不要進來……我們沒有反意,真不是要造反。我們天庭的目標,是尋找那些失落的華夏諸神……”
陳實解釋半晌,李天青才確認解元老爺的確沒有反意,天庭的寓意,其實是尋找華夏天庭神話中的那一尊尊神祇,爲他們重塑道統,再立香火而已。
不是幹翻朝廷幹翻真神。
李天青點頭答應,因爲博學,在天庭中代號爲,書生。
陳實取出自己做天庭令牌,交給他。李天青打量一番,只見天庭令頗爲簡陋,道:“我懂得煉寶,或可製造一些天庭令。”
陳實驚訝道:“天青,你讀這麼多書,還會煉丹,煉寶,你還會什麼?”
李天青道:“我會的東西很多,基本上所有東西,都會一點兒……對了!靈圃中的靈藥!”
他想起萬家的靈圃中那些成了精的靈藥,這些靈藥絕對是一筆莫大的財富!
他正要跳下車,去搶那些靈藥,陳實笑道:“那些靈藥,能帶走的,我已經帶走了。”
李天青舒了口氣,道:“你什麼時候做的?”
“你睡着的時候。”
陳實在車裡躺下來,悠然道,“那些靈藥不是所有的都能移植到財神廟和我腦後小廟,有的對氣候要求比較高,我便沒有移植。適合你我的,共有一百零九株。我在財神廟中種了五十四株,我的小廟外種了五十五株。”
李天青笑道:“你做事越來越細心了。”
陳實道:“財神廟你拿着,一是你可以在裡面修行,二是年關臨近,你需要儘快回到泉州,接走令堂和李金斗老爺子。你們若是遇險,關聖帝君可以保佑你們。”
他頓了頓,道:“青州發生的事情,肯定瞞不過十三世家的高層。你帶走令堂和李老爺子,或者去幹陽山,或者去拱州,不要去西京參加春闈了。”
李天青凜然,默默點頭。
“你呢?”
“我?西京,我一定會去!”
陳實仰望天空,笑道,“我不但要去,我還要會試考中會元,殿試考中狀元!你不用擔心我,我有自保的辦法。”
李天青憂心忡忡,道:“我聽十三叔說,狀元已經被內定了,只怕你考不中。”
陳實愕然,旋即憤慨萬分:“這麼黑暗?內定了誰?我去做掉他!”
“這個就不知了。”
李天青收起袖珍庭院,跳下車,躬身道,“陳君,就在此別過吧。將來,我們幹陽山再會,我靜候你西京折桂的佳音!”
陳實也跳下車,還禮道:“你我才學相差不多。你雖無法去考,但我若是中狀元,便是你中狀元。”
李天青心中感動,笑道:“可惜,不能和你在金鑾殿上分出誰纔是狀元,誰纔是榜眼。”
“哈哈哈,自然我是狀元!”陳實大笑。
“那可未必。”
李天青揮了揮手,與他作別。
陳實目送他遠去,直到他身形消失,這才上車,繼續趕向新鄉幹陽山。
木車速度漸漸加快,陳實坐在車中,望着青霧茫茫的青州,心潮起伏。
青州,我們來過。
關聖帝君來過。
留你一片青天。
若有陰霾阻擋,一刀劈去,青天重開!
木車碌碌,行駛到憲州河的破敗碼頭。
碼頭年久失修,一艘船都沒有,只有一艘畫舫孤零零的飄在水面上。
陳實掃了畫舫一眼,木車蹭了蹭地面,猛然發力,縱身跳到水中。
“喂!喂!”
船姑慌忙從畫舫裡衝出來,嚷嚷道:“不收錢!不收錢行吧?路上還管飯!”
陳實遲疑一下,跳到畫舫上。
黑鍋也跳了上來,木車長出六條臂膀,攀住畫舫邊緣,爬了上去,支棱着四個輪轂,停靠在甲板上晾曬自己。
船姑鬆了口氣,看着陳實便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功勞又回到了兜裡,笑道:“解元老爺在青州做下大案,莫非要回幹陽山避避風頭?”
陳實搖頭道:“我清白得很,案子都是李天青做的,與我無關。我回幹陽山不是避風頭,而是過年。”
船姑掌握航向,道:“解元老爺過罷年多少歲了?”
“十二歲。不過我爺爺說我生得早,是正月出生,所以應該是十三。”
“家裡還有什麼人?”
“沒什麼人,就我一個。”
船姑柔聲勸道:“陽間沒什麼人,不如去陰間陪你爺爺,免得他老人家孤苦伶仃。我再給你們爺兒倆找幾個伴兒,天牢裡的日子就不難過了。”
陳實沒有理會她。
過了兩日,他們來到憲州,陳實與船姑分開,乘車來到新鄉縣,去菜市買了許許多多雞鴨魚肉,鞭炮也買了一籮筐,滿滿當當,堆滿了木車,離開縣城,向黃坡村趕去。
新年臨近,城裡到處張燈結綵,鄉下也是喜氣洋洋,到處都是放炮仗的孩童。
陳實回到黃坡村,笑容滿面,挨家挨戶給黃坡村的村民們發雞鴨魚肉和炮仗,狠狠的魚肉了鄉親們一回,把玉珠奶奶、五竹老太樂得合不攏嘴,對陳老爺畢恭畢敬。
到了除夕夜,到處都是放炮仗的聲音,陳實把院子裡的紅夷大炮搬到村口,連放三炮,聲音之大,險些送村裡的老頭老太太提前上路。
放罷炮仗,陳實笑容掛在臉上回家,到了家裡,家裡空空蕩蕩,只有狗子在包扁食。
陳實走到東屋,走到西廂,走到堂屋,都空蕩蕩的。
爺爺不在家。
過年了,家裡只有他和黑鍋。
外面的鞭炮,噼裡啪啦炸響,家裡卻異常安靜。
家裡顯得有些涼,有點冷。
這時,篤篤的敲門聲傳來,陳實出去開門。
玉珠探個腦袋進來,笑道:“小十哥,還沒吃年夜飯吧?我奶奶說,沒吃的話就別做了,我家做好了,一起坐下吃頓飯。”
陳實猶豫一下,笑道:“那太麻煩你們了!玉珠等我一下,我收拾收拾!黑鍋,別做了,洗洗手!”
他來到井邊,偷偷抹去臉上的淚水,用涼水洗了把臉,穩住情緒,含笑出門。
過年夜,他在玉珠家吃了頓團圓飯,玉珠奶奶很是慈祥,玉珠爹很是憨厚,玉珠娘健談,玉珠也很好看。
陳實只覺燈光暖洋洋的,燈光下,一家其樂融融。
他回到家,躺在牀上,瞪着眼睛看着黑暗的房頂。
這一刻,他特別思念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