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早晚上牆
陳實詢問扈從道：“可以帶其他人去界上界麼？”
那楊姓扈從道：“少湖公子事前吩咐，狀元老爺若是詢問是否可以帶人，便容許他帶一人。”
陳實揚了揚眉，似笑非笑道：“帶一人？楊弼知道我要帶誰？”
楊姓扈從道：“少湖公子說，狀元老爺要帶的人，必是前戶部侍郎陳棠陳大人。”
陳實饒有趣味道：“楊弼是否告訴你，他這麼猜測的原因？”
楊姓扈從搖頭。
陳實沉吟，告訴陳棠此事，陳棠道：“我知道他如此猜測的原因。他之所以如此猜測，是因爲你身邊的所有人之中，我的實力最強，心思縝密，同時我知道界上界的強大，有分寸。所以，你要帶人去界上界，便一定會選我。”
陳實疑惑道：“你如何知道界上界？”
界上界顯然是十三世家最大的本錢，陳實是因爲楊弼告訴他界上界，才知道有這麼個地方。按理來說，陳棠不可能知道界上界。
陳棠遲疑一下，道：“以我的眼爲眼，讓你見一見界上界。”
他放鬆精神，陳實的一縷意識進入他的意識之中。
父子二人站在一起，陳棠緩緩回頭，燦燦神光映入眼簾，滿天千丈天神，把陳實的視野填滿，讓他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大鼎，香火，享用香火的諸神，壓迫感撲面而來！
陳棠轉過頭，那種異象消失不見。
界上界用一種奇異的法門，向他獨自展現界上界的壯麗一面，形成莫大的壓迫。
這一幕，相當於近兩千尊天神，矗立在他的背後，注視着他，監視着他的一切，這種壓迫感足以讓任何人崩潰！
這些日子，陳棠一直揹負着界上界的壓力，他堅持至今沒有崩潰，道心可謂堅不可摧。
但是在這種注視和壓迫下，想修爲精進，幾乎沒有可能。
十三世家一面是威懾陳棠，一面也是要廢掉陳棠，讓他被困在還虛境上，無法突破到大乘境！
陳實收回意識。
陳棠面色穩定如常，道：“我才堅持半年，你爺爺當年離開西京的時候，也看到了這些。他在諸神的目光下，堅持了十一年。”
他雖然對老父親有着頗多怨言，但是深感陳寅都的可怕。
能在界上界的壓迫下，堅持十一年還不崩潰，這份道心令他由衷佩服。
陳實沉默片刻，道：“十三世家這樣對付你，你先前爲何不告訴我？”
陳棠搖頭道：“你爺爺也沒有說過，他曾經面臨過這般恐怖的威脅。他沒有告訴我，我自然也不想告訴你。只是如今你要去界上界，我擔心你會肆無忌憚，因此要先給你提個醒。十三世家，有鎮壓你的力量。”
陳實輕輕點頭，道：“陳棠，你隨我來。”
陳棠哼了一聲，對他直呼自己名字有些不太樂意，但還是跟上他。只見陳實向幹陽山中走去，幹陽山中一片寧靜祥和，邪祟不多，即便有邪祟出沒，也都安分守己。
父子二人一路上爲幹陽山的靈們上香，如今他們的修爲實力早就超過幹陽山大部分的靈，只有大蛇玄山和莊婆婆那樣的存在，纔在他們之上。他們其實沒有必要給這些山間還在成長的靈上香，但他們依舊遵循着童年時的規矩。
這些靈們向他們作揖致謝，吸收來自兩位強者的香火之氣。
陳實帶着陳棠來到無妄城。
無妄府君判官筆和拔舌地獄，先前遭到陰間追殺，如今十三世家已經平定了十殿閻羅，即便少了他的這一支判官筆和拔舌地獄，也無傷大雅。再加上幹陽山如今是反賊盤踞之地，地府一時間也不願攻打此地，因此無妄府君又回到幹陽山中。
此時，無妄城中商隊往來，是聚仙樓的商隊，將陽間的貨物通過無妄城運到陰間，來到天池鬼國換成鬼國的貨物，再拉回陽間出售。
無妄城便成爲連接陰陽兩界的節點。
父子二人穿過無妄城，進入陰間，陳棠打量四周，心道：“無妄城連接陰陽兩界，分明是拔舌地獄連接了陰陽兩界，這說明陰陽兩界開始融合。難道真的會出現陰間和陽間合併的情形？”
陳實帶着他，順着聚仙樓的商隊來到陰間幹陽山的據點，那座斷橋上。
父子二人跨過斷橋，站在橋頭。
陳實道：“陳棠，你轉身。”
陳棠轉過身，心神俱震。
只見一尊尊天神的屍體掛在無量崖上，一排排，一望無際！
那些天神強大，氣息恐怖，氣勢驚人，但此刻都被洞穿身體，釘死在懸崖峭壁之上，像是示威，像是震懾！
他們的神血從體內流出，順着崖壁向下滴落，在無量崖下形成了一道永不幹涸的血溪！
這時，一具頭戴王冠的白骨骷髏走來，來到橋頭，縱身躍下，落在血溪旁，採集神血修煉血湖真經，腦後的血湖地獄廣袤百餘里，帶着厚重無比的威壓。
這一幕，讓陳棠震驚得無以復加。
十三世家那近兩千尊天神，相比無量崖上掛着的無數天神屍體，真的不算什麼！
“爹，有些事情你沒有必要悶在心裡。”
陳實擡手拍了拍陳棠的肩頭，道，“在你看來沉重無比不可逾越的天塹，在我看來，可能不算什麼。你在這裡多呆幾日，再看十三世家的漫天諸神，便會覺得也不過如此。”
陳棠長長吸了口氣，從斷橋上走下，來到血溪旁，向那白骨骷髏道：“道兄，叨擾。”
那白骨骷髏道：“爹，是我。你沒必要這樣。這裡是天池國，你是太上皇，見到任何人都沒有必要放低姿態。”
陳棠：“……”
他果真就在無量崖前坐下，觀察這一望無際的神屍。
十三世家的界上界，帶給他無以倫比的壓迫感，讓他處在被人監控被人壓迫生死皆在敵手的絕境之下，然而如今，這種壓迫感絕望感在一點點喪失，取而代之的是無比沉穩的心境，是天塌不驚，是狂妄，是桀驁，是永不臣服的不遜。
他突然能夠體悟到陳實那種無法無天的心態從何而來。
因爲，他也有了那種心態。
無視威權，無視敵我力量之懸殊。
你強自你強，早晚掛牆上。
過了幾日陳棠的心態恢復到巔峰狀態，又回到西京戶部侍郎的心態，眼眸中流露着自信，不卑不亢，運籌帷幄。
他回到陽間，返回黃坡村，陳實正在陪孃親巫輕妤修煉，見他歸來上下打量一番，這才緩緩點頭，道：“前段時間你就是陳棠，現在你纔是我爹，跟我一起去界上界，不至於丟老陳家的臉面。”
陳棠拔出玄微劍，便要處決逆子，巫輕妤連忙勸阻，道：“子不教，父之過。你我都沒有教過他，是你爹教的。爺爺比較寵孫子，帶孩子能教成這樣，已經是成才了。看在是你我親生的，便饒了他罷。”
陳棠還劍入鞘，氣道：“你就偏袒他吧，早晚會在外面惹出大禍！我去收拾收拾，與他一起去界上界！”
陳實帶着白衣女仙來見楊姓扈從，道：“我們出發。”
楊姓扈從驚訝道：“你不帶着陳侍郎？”
陳實搖頭道：“我不喜歡別人猜到我的心意，所以換人了。”
楊姓扈從面色古怪的打量他幾眼，暗暗搖頭：“他手底下情緒最穩定實力最強的，就是他爹。他不用他爹，反倒帶着一個柔弱可欺的女子，剛愎自用，爲了自己的自尊心而令自己陷入危險的境地，是不智的舉動。此人，真的是少湖公子的勁敵麼？”
他備好車輦，請陳實和白衣女仙上車。
那輛車乃一輛青雲大輦，比尋常的車輦更大，四根立柱，藍色的四個面，繪着江山圖，車頂爲青雲蓋頂，頂珠是三顆明珠。拉車的是三匹似龍似馬的異獸，名曰龍驤。
陳實和白衣女仙走入寶輦之中，只見四周青山蔥翠，擡頭便看到青雲朵朵，三輪太陽掛在空中，光線明亮，卻不熾熱。
此等寶輦，已是法寶，極爲尊貴，尋常世家根本用不起。
寶輦啓動，陳實看向外面，彷彿有大千世界斗轉星移，龍種代步，拉着他們遨遊在虛空之中，極爲奇妙。
陳實讚歎一聲：“世家底蘊，果然非同凡響。”
陳棠收拾妥當，追出來時，青雲大輦已經駛入虛空之中，追之不及！
陳棠動怒：“臭小子！不帶着我，帶着那來歷不明的女子，看誰在界上界護你周全！”
巫輕妤見他回來，疑惑道：“你沒有跟過去？”
陳棠將陳實帶着白衣女仙去界上界一事說了一番，道：“他不帶着我，反倒帶着啞巴女，只怕在界上界凶多吉少！你把兒子教壞了！”
巫輕妤道：“是他爺爺教的，怪不到我頭上。不過小十一向有心計，不帶着你而是帶着啞巴女，肯定有他的想法。”
她剛說到這裡，便看到石磯娘娘在黃土坡上，給陳實的石碑乾孃上香，顯然陳實此次也沒有帶着她。
巫輕妤心中微動，道：“阿棠，你確定你是咱們之中最強的那個？”
陳棠面色如常，道：“確定。爹他結交的五個匪類和一位宗師，其中，杜怡然杜伯父修爲最高，喬拙兄資質最佳，瓊陽姨雷法最純，他三人已經是大乘境，但生死搏殺，必敗亡我手，三人聯手撐不過三合。沙婆婆在陰間或可與我一戰，對我造成干擾，但擋不住五招。青羊叔已故，胡叔叔膽小，也不在話下。唯有禍鬥，或可與我一決雌雄。”
巫輕妤疑惑道：“爲何小十認爲你不是最強的那個？”
陳棠心中微動：“你是說啞巴女纔是最強的那個？”
他不禁茫然：“她若是比我還強，會是誰？難道又是我爹的相好？不對，不對，她明明很喜歡小十，不像隔代親……”
西京棲霞觀的白衣女仙一直是個傳說，被真王封印鎮壓，除了十三世家有過關於女仙容貌的記載，很少有人見過她的真容。
會試那場大考時，白衣女仙剛剛從封印中脫困，便被內閣十三大臣調動真王九殿重創，陳棠也沒有見過女仙的容貌，因此只知道當時有被鎮壓的史前災厄出來，惹出了動亂，但一直不知道災厄就在陳實身邊。
青雲大輦中，白衣女仙打個哈欠，趴在陳實的腿上睡覺。
陳實略微有些緊張，只覺下屍神彭𫏋又壯大幾分，心道：“此次與楊弼一戰過後，我定要尋個機會，把彭𫏋斬了，省得它總是讓我心猿意馬，阻礙我修行！”
白衣女仙睜開一隻眼，偷偷看他，見陳實看過來，連忙閉上眼睛，白皙的臉蛋上飛過一抹嫣紅。
陳實心神一蕩有了些許異樣的感覺，心中暗暗警覺：“我要進步，要取得更高成就，我得儘早幹掉彭𫏋！它總是鼓動我對這女孩心動……她好香啊——”
正在這時，無邊的神光映照而來，穿透了青雲大輦的蔥翠青山，讓青雲並同三輪大日，都現出原形，還原成寶輦上繡出的青雲和三顆頂珠。
陳實收斂異樣的心思，推開窗櫺向外看去，但見一片波瀾壯闊的山河映入眼簾，羣山此起彼伏，羣星在天空中匯聚，形成星河，浩蕩奔流。
一尊尊偉岸無比的神祇或坐或立，或飄浮在雲端，或出現在星河之中，他們身軀廣大，神光繚繞，香火之氣形成朵朵青雲飄浮在他們四周。
他們的面前，龐大的香爐中，香火之氣嫋嫋升起，還有從下界而來的香火之氣，不斷涌來，化作雲氣和飄蕩在他們腦後腋下的飄帶，逐漸形成不凡之力，融入諸神體內。
青雲大輦從一尊巍峨無比的神祇身邊飛過，陳實仰頭，看向那尊神祇的面目，恰逢神祇低頭看來。
二人目光接觸，陳實立刻感受到厚重無比的神威和無以倫比的壓迫感。
這尊神祇吸收了數千年的香火，神力浩瀚無邊，甚至堪比大蛇玄山。
他沒有肉身，用的是不凡之力再造金身，身上甚至有些奇異紋理，應是再造金身時凝聚而成的符籙，極爲複雜！
“冢中枯骨而已。”陳實收回目光，輕撫膝上美人的秀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