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楠爺這一傷真是養了許久,想想要不是半道兒嘴饞吃了鹿肉,這會兒一準好了大半。
這下可好了,每日裡張九齡看得緊,葷腥沾不得連酒也喝不得,弄得他越養這心裡頭就越不舒服;個把月過去了也一直沒見更好,就是無精打采的,有時候還貪睡得很。
這一傷,張九齡又忙着看護他;秦霄賢已經大半年不出遠門兒了,堂主當了國子監的先生;七堂這麼一算又少了好幾個外出設教的。
今年是德雲二十年大慶本就比往年要忙上許多,偏逢“多事之秋”,一個兩個的都沒個省心,書院這些個事兒都多得嚇人。
咱們大少爺一向是:累死自個兒不廢話,捎帶陶陽就翻臉的脾氣,這一回也不得不把咱們陶公子給請出來了。
陶陽已經半個多月沒去過園子了,就留在書院幫着,時不時也帶上幾個師侄外出設教;雖說歲數不大,但咱們角兒天生傲氣可是半點沒差,往那一站就自成一體,誰敢輕視?
咱們大少爺已經兩日又六個時辰沒見着我們阿陶了,煩的人都嘟起了嘴巴。
前天他忙了一夜,天亮回家時陶陽已經出門去了;昨兒個好不容易早回家,陶陽又因爲外出設教壇太晚了,在書院竹園歇下了;今兒說什麼也得把人攔下!
這眼看都過午了,茶喝了一盞又一盞,愣是沒見着人。
一直到這太陽快落了山,少爺剛在書房桌案前放下了筆,擡起頭揉了揉痠痛的脖子時,小廝着急忙慌地跑進屋來。
拱手屈膝,氣喘吁吁:“少爺,陶爺讓人給攔住了!”
剪窗外風景如舊,流風涌動,翠竹窸窣作響;天邊兒泛着灰陰,不像夜幕前的渲染倒像是陰雨來臨前的灰青。
天雷猛地炸裂開來,電閃雷鳴後不見風雨,只是涼風一陣又一陣地掃膛穿袖。
少爺的車駕在麒麟劇社前停下,小廝掀開車簾兒,青衣繡竹紋兒的影兒就下了車疾步進了園子。
難怪這一天沒見着人,陶陽心裡頭掛念着劇社的事,難得今兒午後得空,收了場就往這趕了。
少爺撩袍啓步,臺下圍滿了人,陶陽與另一名公子哥兒讓人圍在了中間兒。
少爺目光一投就和陶陽撞了個滿眼:他沒有上妝,一身素白便衣,看樣子是沒上臺硬讓人給拉出來的。
旁人見咱郭大少爺來了,兩旁退步讓了個口兒出來。
“呦!”
這是名伶魏老闆的兒子,魏靳。
一向是自視甚高,驕傲自負;有些本事不假,但脾氣也確實不小,壓根兒就沒把誰放眼裡過。
見着咱少爺來了,這臭嘴皮子爛牙坑兒的玩意就嘚瑟起來;微仰着腦袋,用鼻孔看人:“郭大少爺是來給內眷撐腰了啊?”
戲園子什麼人沒有?幾個皺眉側首不願聽,幾個低眉頷首忍笑意,總歸就是要來鬧事兒的唄。
“您客氣。”少爺含笑。
先是陶陽忍不住低頭笑了一聲,魏靳正愣着呢,結果這身旁一衆人都笑出了聲來,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怪異。
腦瓜子轉一轉,這才反應過來這大少爺是抄他便宜呢!
給內眷撐腰,不客氣?
誰是誰的內眷呢!
魏靳禁不住刺激,上前兩步就要動手打人,給自個兒出口惡氣!小廝們趕緊上前攔腰抱住了他,一個勁兒勸着。
“魏公子,您有話就好好說。”
陶陽已經被他纏得有些不耐煩了。
這分明就是故意的,往常酸他兩句,打發他走就算了,今兒死乞白賴怎麼說都不走就是來鬧場的。
“爺在這給你說半天了!”
魏靳伸出食指,十分無禮地指着:“讓那個唱花旦的給爺出來!接着唱!”
“方纔陶某言名,小學徒病了,唱這一場就回去歇着省得傷了嗓子。”陶陽道。
“管你這些!”魏靳一揮手,一副誓不罷休的樣子:“傷了就傷了,讓人出來!”
“您母親是名伶,這花旦一定不在話下,不如您回去請請?”陶陽笑得滿目春風,話裡透着蔫壞的本性。
周圍的人都笑着,這位心高氣傲的魏公子哪裡有閒心去想這些意思;上前兩步,笑得十分噁心人,道:“要不你給爺唱兩句?”
少爺臉色一黑,剛要張口訓斥,這臭不要臉的玩意兒擡手就往陶陽下巴給撩了一下子,輕浮得不像話!
莫說陶陽從不唱女角兒,就是唱也不是伺候給這種人聽的。
沒等他指尖兒離遠,少爺一把拍下了他的手;陶陽正巧往後退了一步,擡腿就是一腳踹去。
“陶陽!”魏靳摔倒在地,由小廝扶着站起了身,說了些辱人耳目的話。
“您啊,茶喝得都有些醉了。”
陶陽掛着一抹冷笑,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來人!”少爺一聲怒斥。
“給我趕出去!”
他可沒有那樣多的耐心,別的不用多說了,先把這小雜碎轟出去再說!
他母親也算是小有名氣,怎麼就教出了這個嘴賤噁心的玩意兒。
這一場孰對孰錯,看官們只要沒瞎都曉得裡頭的彎彎繞繞;鬧事砸場子不說,對咱陶老闆這麼個脾性,不打不足以平民憤。
閒人散去。
“你怎麼來了?”陶陽笑道。
少爺仍舊氣惱着,胸口一股氣還沒平,道:“讓你一天天不回家,在麒麟劇社還能讓人給欺負了。”
他太瞭解阿陶,京劇神童不是白喊的;打小就陶陽能和大先生說到一塊兒,其他的孩子們哪怕是這長大了,也是敬畏有餘,底氣不足。
哪裡是沒本事護着自個兒,分明就是一退再退,退無可退了才說兩句話的。
“這是戲園子,嚷了出去還不是咱們丟人?”陶陽心裡感動,放柔了聲來勸慰咱大少爺。
“哼!”少爺收了股陰沉,衝着咱們阿陶使起小性子了。
那就是不生氣了。
“好啦。”陶陽拉住他手腕兒,兩人同步並肩。
“咱們回去找一趟辮兒哥。”
“哎呀!”少爺氣惱着,一打袖口,跟的牙癢癢:“你就不能陪我嗎!”
兩三天都沒怎麼見,有了空閒也是關心麒麟劇社關心書院,就是不知道關心關心自己的枕邊人。
你說這上哪說理去。
“我是有要緊的事兒要說。”
陶陽無奈扶額:真是個大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