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子重得很,拼命想睜開又忍不住閉上了眼,真正醒過來時,剪窗外頭已經有黃昏的暉黃了。
她睜開眼,看着牀帳發了會兒愣,撐着身子起身;身子已經恢復了些氣力,右手手臂處一陣痠痛,看着上頭的紗布,她低頭聞了聞味道,分辨出裡頭的上好藥材爲她止住了大疼。
秦霄賢端着藥碗進來,神色冷淡。
“讓我走吧。”她說。
這是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從面紗落地那一瞬到現在。
秦霄賢試了一口藥湯,遞到她嘴邊,手裡微微使了力,像是要灌下去。
她一下又紅了眼,別開臉躲開了他的動作,擡手把藥碗從他手裡接下,自個兒一口氣喝了乾淨。
他站在一旁,沉默看着。
放下藥碗,她擦了擦嘴角兒,掀開被褥下牀還沒來得及站起身就被一股勁兒給推回了牀鋪去。
被褥重重地蓋在她身上。
“我不回去,會出事的。”她說。
他沉默。
她又坐起了身,掀開了被褥就要下牀;秦霄賢俯身,捻住她的鞋,轉身,衝着剪窗方向走了兩步。
她咬着脣,紅着眼,赤腳落地涼得一哆嗦徑直往外走。
嗦!
他擡臂一揮,那雙鞋順着剪窗就給丟了出去;轉身時,她已經走到了屏風處,上前兩步徑直打橫抱起來往回走。
“你放開我!”
“我不回去真的會出事的!”
“放開我!”
他沉默,俯身把她放回了牀榻。
“秦霄賢!你到底想幹什麼!”她吼出了聲兒,一嗓濃重的哭腔。
“我想要什麼?”他忽地笑了,眼神冷漠又可怕;他似乎氣急了,脫了外衣重重往旁一摔:“你不知道嗎!”
“我一定得回去…”她說不出原因,對着他也講不出苦衷什麼的藉口。
沒等話說完,他傾身而下,重重地堵住了她的脣,吻得像是懲罰一般氣惱。
她推不開,躲不掉;直到,臉頰上有了溼潤,她睜開眼,發現不是自己的眼淚。
“旋兒哥…”
他一頓,霎時哭得像個孩子。
她不反抗了,也不說要走了,輕輕擁抱他,有些生澀地迴應着。
他仍舊很瘋狂,重重吻着她脣角兒耳後脖頸,近乎粗暴地撕扯開了她的衣裳;看着她身上的傷疤,呼吸一窒。
長臂一伸,紗帳落散。
他想過無數次,三書六禮,大紅喜袍,洞房花燭;後來什麼都不要了,卻什麼也留不住。
現在,什麼都無謂了。
你懂嗎?
當你一無所有的時候,連性命都是多餘的。
屋裡沒有點燭,月升時剪窗窗沿邊兒有一道月光,算是這屋兒裡最後的一點兒光亮了。
秦霄賢露出半個光着的身子,胸膛處有個小人兒卻被他用被褥裹得緊緊的。
她怕冷,一直在顫。
這個流氓已經把衣裳都丟得老遠出去了;可是,這個流氓身上很暖。
“我爹是阿瓦族的人。”
蠻人部族以阿瓦族爲王室貴族。
“西北戰役時,阿瓦族的首領察覺了親王生有反心,斬草除根。那個親王是我爹的親兄長。”
“當年雖然保住了性命,但我們九族親眷元氣大傷。”
她嗓子有些啞,一字一句說着,像是故事一般。
她的父親和旁人不同,志不在天下;鍾愛中原文化,鍾愛中原女子,娶了她母親之後就很少回到阿瓦族。
一直到出事,阿瓦族是有仇必報的直性子,德雲書院就是眼中釘肉中刺。以一家性命作爲威脅,要她嫁進秦家之後和其他人裡應外合殺了二爺和少爺。
梅嶺刺殺,那些人誤以爲她已經死了,當時她也是真想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銷聲匿跡的。
活下來,用另一個身份回來找他。
只是,天不遂人願。
秦霄賢一直安靜聽着,沒有表情也沒有問話,彷彿這些事兒都與他無關。
他縮進了被褥裡,把她擁進懷裡抱得緊緊地,親了親她的脣角兒,氣息暖暖地在兩人鼻尖兒上繞着。
“你愛我嗎。”
他脣瓣輕動,在她的脣角兒邊摩挲着。
“你愛我嗎?”
不爲那些無可奈何,就爲了七堂的桐花。
她點點頭,眼角一溼。
“愛。”
這就夠了,剩下的那些戰火紛爭,皇權爭鬥,陰謀詭計,都與他無關。
他一笑,掌心在她腹部摩挲着。
“那我們生個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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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醒的時候,鼻尖兒沒有桐花的香味兒,只有熟悉的一股子迷藥味兒。
枕畔有一封書信和一隻帕子,帕子上頭的迷藥味兒最是濃重。
他卻不惱,眉眼柔和,難得的快意。
孤獨的人不需要解釋,要答案。
知道自個兒想要的是什麼就好了,旁的事兒都是煙雨如雲消融於風,吹過耳畔而已,難得我心。
他起身,尋了一身英氣的黑袍換上;束上了腰帶,披上那件濃黑繡白鹿的外披,拿上書信就往議事廳去了。
堂主和其他人似乎都在等着他來,他眉眼含笑,神色輕快得就像是從前在七堂找師兄弟幾個喝酒一樣兒。
“準備出兵吧。”他放下了書信,遞到堂主跟前兒。
堂主看着書信,上頭的紅信還在,分明就是尚未拆封的。
他笑了笑,撩起袍子往楠木椅上一坐,翹起了二郎腿。
何必看呢,不拆也知道寫的是什麼。
書信的內容很簡單,把阿瓦族那位苟延殘喘生了許多事兒來的親王所在給寫了出來,還有蠻人的排兵佈陣圖。
秣陵城外的密林裡,繞過衡河就是親王練兵所在;叛黨巢穴。
“有個人,想見你。”堂主說。
視線放向屋門處,護衛押着,應該說是半扶着一虛弱女子進來。
侍衛一鬆手,女子就重重地摔倒在地,長髮蓋在了臉上,滿身傷疤。
“你不能去!”聲音嘶啞暗沉。
秦霄賢低眸掃了掃,隨即笑道:“徐姑娘這是覺得盛京的天牢沒有鄴城的天牢舒坦啊。”
他已經很久沒有用這種嬉鬧的語氣說着調侃的話了。
徐曉雨像是沒聽見,哭喊着:“你不能去!秣陵城都是埋伏,她是故意要你死的!”
“她是騙你的!”
“去年九月,梅嶺的殺手就是衝着德雲學子去的,完成任務就會帶她回阿瓦族!”
“她真的都是騙你的!你不能去啊!”
身上衣裳破爛,渾身都是山刺劃破的傷口;連夜趕路,天剛蒙亮就來了,差點兒就讓兵士當做細作給宰了。
孟鶴堂握着信,猶豫了許久,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擡頭看着他:“老秦,她…”
“我知道。”他笑了笑。
四目相對:“你孟鶴堂,絕不後退。”
所以,你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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秣陵城外有一處密林,灌木叢中盡是埋伏,伏兵陷阱數不勝數。
都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徐曉雨既然跑出去通風報信了,這頭自然也不能走漏了風聲。
蠻族親王現身了和孟鶴堂兩軍對壘。
秦霄賢作爲前鋒將開戰,兩軍廝殺混戰;孟鶴堂三軍之中迎風而立,金弓在手,羽箭上弦。
半月成形。
他瞄準了中心,卻怎麼都下不了手。
眼睛閉了又閉,脣角兒咬出血來;昔日領兵勤王,宮前血戰,漫天大雪。
“是啊,不能退。”
玉溪臨走前見了他一面,告訴他,秣陵城有埋伏,但親王也確實在那。
啾!
羽箭飛射,直向玉溪。
秦霄賢就在她身後半尺,沒有推開她,掃袍轉身長劍一揮,黑袍迎風揚起。
兩人相擁。
心口一痛,他眉心一蹙,手臂力更緊了。
她就窩在他懷裡,箭矢由他的胸膛刺進她的心口。
一箭穿心,原來是這樣的感受。
玉溪抱着他,腦袋窩在他肩上,看着他由後穿刺進心口的羽箭,眼淚奪眶而出。
“大傻子…”
“這一回不要再躲了。”他說。
秦霄賢抱着她,兩人相擁倒下,額心相抵,氣息溫柔。
“我們,一起生個孩子。”
再沒有無奈與苦衷,再沒有遺憾與悲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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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同寢,死同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