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立、周斌原本不用參加到調查小組裡面去，但他們兩人專爲這事留在穎河，要不參加到調查小組，就太無所事事了。
回到榕園，他們跟省工程質量檢測中心的兩名專家，就上午現場勘察的情況，比對現有的圖文資料，情況就瞭解得更清楚了。
博文園的建築設計圖、施工方案等非常齊全，工程前期工作可以說做得非常漂亮，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可見穎河市城市規劃設計院的水平的確是一流的，陳立想着以後新潮銳置業，倒是可以多找穎河城規院合作，但恰恰是這份挑不出毛病、重點應付檢查的建築設計施工方案，過於完美，與現場區別太大、太明顯，更令宏遠集團不可能推卸掉責任。
防洪窨井、下水管道、基坑、樓板等等，質量有多差，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拿到數據，但尺寸縮減了多少，這時候就已經能比對出來了。
第二天早上，馬文耀在市委辦公會議室組織會議，總結第一天的調查情況，羅榮民也特地抽時間過來旁聽了會議。
在聽取第二小組昨天初步調查情況之後，羅榮民的面容則從平靜轉爲了憤怒，原本不打算髮言的他，也黑着臉敲着桌子說道：
“平市長，博文園的質量檢測一定要細緻、紮實，不要放過任何死角，這是我們對這起事件定性的直接依據。下水管的尺寸縮減三分之一、一棟樓總共才十七八米高，他們就敢直接縮水十分之一，真不知道博文園裡面到底讓他們做了多少偷工減料的事情。博文園是市裡的重點工程、福利工程，牽涉到五百多戶幹部職工的的切身利益，絕不允許任何組織和個人將黑手伸向這裡，查出問題，絕不姑息，把這些人揪出來，讓他們自己給潁河市委市政府上上下下做交代……”
調查小組分三拔人，第一拔人由顧玉梅率領着進駐宏遠集團，覈查財務、帳目，這個最耗時間，一時半會兒出不了成果，但能將宏遠集團牽制住，上午除了顧玉梅過來開會，其他人都還在現場繼續清點帳目，之外的兩拔小組成員，差不多都參加了今天小結會。
當時參加博文園驗收工作的小組成員們，坐在會議室靠窗的一側，他們這一刻心驚肉跳的聽着羅榮民講話。
羅榮民說完話，看向這拔人的眼神嚴肅而凌厲，想訓斥他們，最終沒有說什麼話，就合起記錄本，跟秘書李志明就離開了會議室。
然而這一幕，更令這些人如喪考妣，他們知道羅榮民沒有訓斥他們，不代表是要放過他們，而是對他們完全失望，下定決心要收拾他們。
看着羅榮民離開，馬文耀清清嗓子，拍着自己面前有半尺厚的一打信封說道：“知道這是什麼嗎？關於博文園質量問題的舉報信，反應問題很全面，比我們調查小組知道的還要詳細。這說明什麼，下面的幹部職工對博文園存在的問題相當不滿，而且忍的不是一天兩天了，現在羅書記徹查此事，他們全都寫了匿名信，當然這裡也有實名反應情況的信函。而且，這裡面也不乏你們驗收工作組存在的問題……”
馬文耀掃視了一圈，看着許多人臉色變得忐忑起來，便接着說道：“有話我就直說了，博文園的複測工作昨天下午纔開展，更深層次的檢測數據還沒出來，但已經暴露出這麼多的嚴重問題，你們都是當時參與竣工驗收的人員，有沒有想過有一天，你們要爲你們的簽字負責任、這裡面到底存在什麼問題，宏遠地產有沒有搞利益輸送，或者說你們當時參加驗收工作時，受什麼意外的干擾，我希望你們能站出來跟調查小組、跟我，跟羅書記反應，可以從輕處理。如果等調查小組拿到證據之後再去找你們，那就對不起了，一律嚴肅處理，找誰說情都不行。”
羅榮民前面定調子，馬文耀這就是亮出刀子來。
馬文耀的話剛說完，陳立注意到另一邊許多人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有的甚至額頭上冒出了晶瑩的汗珠。
博文園這個蓋子捂是捂不住了，這些人就算沒有收受賄賂，沒有收取好處，卻一致讓博文園通過了竣工驗收，失職甚至瀆職這些罪名，根本是逃不掉了。
一旦確認造成重大損失，瀆職定罪，那就要入刑了。
會議結束，陳立就躲回自己房間去處理其他事情了，作爲特邀顧問，他實在沒有必要事必親躬，讓周斌跟着調查小組就行。
正當陳立往後面的別墅樓走去，苗發強追過來，拿出手機翻出一條短信給陳立看。
手機上面的短信很簡單，就是問苗發強這次追責力度可能有多大。
“是市環保局環評科的科長，姓張，我的高中同學，這人比較老實，也是之前參加博文園的環評驗收……”苗發強無奈地笑道。
住宅開發，是要過環評這道關，但所佔的環節不重，畢竟即便是二十棟豆腐渣樓，對環境的負面影響也不大，但這人發短信給苗發強問口風，就說明多少也有些問題。
陳立跟苗發強說道：“苗主任你找他說唄，有什麼問題，第一個站出來交待，處理自然是最輕的，國外還強調一個污點證人呢，羅書記不會一點情理都不講的……”
“行，等着他們散會，我先找他問問是什麼情況，爭取他主動跟羅書記當面彙報。”苗發強站在走廊的垃圾桶前抽着煙說道，畢竟是關係還不錯的高中同學，能爭取到羅榮民面前反應問題，他還能幫着求個情，這要比落在馬文耀手裡處理強一百倍。
他們調查組先散會了，之前參與竣工驗收的小組成員，還被馬文耀留在會議室裡“恐嚇”。
“那我去羅書記那裡等着你們。”陳立跟苗發強打了招呼，就到羅榮民那裡去了。
陳立過去的時候，平書卿正在裡面跟羅榮民說話。
有些話在剛纔的會議不能直說，畢竟缺乏直接的數據，但據昨天取樣的情況來看，博文園幾乎所有的建材質量都嚴重不合格，現在就等省工程質量檢測中心出具鑑定結果。
羅榮民之前可能只是生氣，現在看到聽到宏遠地產對政府工程做出如此觸目驚心的事情，這會兒簡直是怒不可遏了：“宏遠地產簡直膽大妄爲，真是沒想到一個地方企業居然可以如此猖狂，在政府公務人員入住的住宅，敢這麼亂搞，這些年他們所承接的其他工程呢……”
看到陳立進來，羅榮民的怒氣算是消了一點。
平書卿似乎有什麼話要對羅榮民說，見到陳立在這裡，猶豫了一會還是沒說出來。
“平市長，陳立不是外人，有什麼話可以直接說。”羅榮民平復了一下情緒，拿出桌子上的煙給陳立和平書卿分了過來。
平書卿將煙點着，笑了笑說道：“哎呀，這個事兒讓我怎麼說呢，有點難以啓齒啊。”
陳立和羅榮民抽着煙不說話，大概能猜到平書卿想說什麼了。
“規劃局的局長關瑞豐跟我是老關係了，昨天主動向我反應了一個情況，希望我能直接跟羅書記您彙報，也能讓組織對他從輕處理呢。”平書卿一邊觀察羅榮民的反應，一邊笑呵呵地說道。
陳立在一旁抽菸，拿起桌上的一本《求是》翻看。
“你先說說看！”羅榮民讓平書卿說下去。
規劃局也是當時博文園驗收小組的參與單位，這個關瑞豐本是驗收小組的成員，只因爲當時自己臨時有事，不能參與驗收工作，就讓手下的一個科長代替他參與驗收工作。
之後也聽說博文園存在問題，因爲一些大家都知道的原因，沒人願意深究，他也就沒有再提這件事。
現在羅榮民重新調查博文園的質量問題，讓關瑞豐回想起來當時的情況，有點兒坐不住，藉着跟平書卿關係不錯，正好也是調查組的副組長，昨天深夜找到他反應問題。
據關瑞豐反應，當時的驗收工作根本就沒有走程序，竣工驗收工作小組成立之後，就直接被宏遠地產拉到海南集體旅遊了，回來的時候是副市長兼市政府秘書長闞濤一人給了他們一人一個紅包，包着五千元錢，之後大家夥兒到博文園轉了半圈，回來就都在報告書上籤了字。
規劃局參加驗收小組的成員是關瑞豐的一名嫡系，拿到紅包沒有私藏，而是交給了關瑞豐。考慮到當時的情況，關瑞豐沒有將這個紅包退回來，而是讓這個科長以宏遠地產給規劃局過節費的名義在財務入了賬。
雖然關瑞豐沒有直接收受賄賂，可是報告書上代簽的是關瑞豐的名字。
事情說簡單也簡單，說嚴重也嚴重，就看羅榮民怎麼處理了。
羅榮民聽說，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看來這個驗收小組還真存在很多問題，關瑞豐的情況如果僅限於此，也不是特別嚴重，這樣吧老平，你通知關局長，讓規劃局參與驗收工作的那個科長，今天下午遞交一份當時驗收工作詳細情況的書面報告……”
五千塊錢的事情，別說沒拿，就算拿了，平書卿此時在羅榮民面前攤牌，於情於理，羅榮民都要網開一面，這個關瑞豐的危險就算解除了。
陳立專心致志地看着求是雜誌，心裡卻暗道：這個關瑞豐知道這筆錢拿着燙手，不拿又會得罪一幫人，將這筆錢入公帳，確實是個滑頭。
正在這時，平書卿的電話響了起來，平書卿聽了兩句之後說道：“我現在在羅書記辦公室，有什麼問題，你到這裡直接說。”
不大一會，苗發強走了進來，跟羅榮民打了招呼，又看看平書卿，只見平書卿說道：“不要藏着掖着，到這個時候了有什麼話，就當着羅書記的面兒直接說吧。”
苗發強猶豫了一下，便將自己知道的情況合盤托出：他的老同學，環保局環評科科長張永水，在博文園驗收工作中收取五千元現金紅包一個，現在找到苗發強反應情況……
具體經過跟規劃局關瑞豐的差不多，羅榮民聽了之後倒沒有過多動怒，事到如今，事情已漸明瞭，驗收小組集體收受了宏遠地產的好處，而導致驗收工作流程徹底成了擺飾，真正令羅榮民氣憤的，有些事竟然不是宏遠集團的工作人員乾的，而是堂堂穎河市政府副市長、市政府秘書長闞濤代勞的。
和關瑞豐一樣，羅榮民讓苗發強通知這個張永水，將所涉及到的問題寫成書面文件交上來。
他們這邊剛議論完，馬文耀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羅書記，博文園驗收工作小組的調查有進展啊，我的一個老夥計向我反應……大家都在呢！”
馬文耀的笑容有些尷尬。
“馬書記，先坐，正好我這裡也得到一些情況需要和你交流呢，你現在過來了，我們一起研究一下！”羅榮民招呼馬文耀先坐。
平書卿能過來說情反應問題，盤根錯節的潁河官場無非就這些事兒，馬文耀還沒張嘴，羅榮民也能猜到他要說什麼。
經過馬文耀的一番陳述，陳立在一旁聽出了點門道：副處正處一級的驗收成員，收到的紅包是一萬元，科長一級和普通成員都是五千。
單單一個驗收工作紅包，宏遠地產就撒出去了幾十萬啊，加上去海南旅遊的一大圈，這個費用還會再高一層。
既然這麼多人要主動交代問題，羅榮民說道：“主動交待問題的，涉及的問題又是輕微的、間接責任的，依照程序，市紀委可以考慮從輕處理——另外，讓他們將所涉及的問題，儘快形成書面文件，爭取下午下班之前交過來。”
大家心裡清楚，羅榮民不想等最終的複測報告出爐，這時候就要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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