鑼鼓咚咚,呼喝聲陣陣從河面上隨風而來,在三樓上看的清楚聽的清楚,但此時廳內的人都回頭看向廳內。
坐在那邊的一老一少,或者應該說一老一小開心的說笑,一開始大家以爲這是長輩和晚輩,但現在看來更像是平輩論交。
老者笑的開懷,少年笑的平和,完全沒有長輩晚輩相處的拘謹。
老者大家都熟悉,城裡德高望重的老大夫,心底和善,但作爲大夫不苟言笑,大家都明白,前來看大夫的都是有病痛的,哪裡能笑吟吟的相對,大約是日久成了習慣,私下裡楊老大夫也不苟言笑。
這還是第一次見他這樣大笑,這少年人是他什麼人?在說什麼這麼開心?便有人過來打招呼。
“....如此盛況,楊老大夫來看就對了...”
“...這位是...”
楊老大夫一一點頭回禮,只是介紹薛青只道:“..晚輩後生。”薛青便隨之含笑見禮,聽楊老大夫介紹這位是席少爺,這位是王少爺等等,來的多數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且大抵都有秀才的功名,嗯,粗魯瞭解這廳內多數人都是文人,而且如同楊老大夫一般都是被人請來的。
當今很多盛事一樣,都要詩歌文章以頌之記之,長安城的端午龍舟賽亦不例外,官府以及商家都會請一些文人雅士來觀賞,然後興致所起揮毫潑墨,以供衆人傳誦。
此時這三樓的大廳裡不少人就是流雲臺帖邀請的長安城的才子。
所以說要讀書,讀書人生活也多有方便,薛青含笑看着這些來來去去的人,因爲楊靜昌是大夫,而薛青又是個靦腆的孩子,跟他們沒有什麼話可說,大家很快散去恢復了先前的說笑。
薛青也繼續撿着桌上的乾果吃,道:“所以呢?這位秦潭公跟那位宋大人如何?”
楊靜昌道:“那就要說道這位宋大人是什麼人。”
薛青捻起一粒豆子道:“什麼人呢?”
楊靜昌噗嗤又要笑,薛青有些無奈道:“我這次可沒說什麼,難道楊老大夫你一見我就想笑?”
原本忍住的楊靜昌哈哈大笑,四周的人看過來笑了笑沒有再關注,能討長輩歡心的晚輩雖然稀少但也是有的。
“你這小子有趣,有趣。”楊靜昌笑道,又咦了聲,打量薛青,“...老夫都覺得你不像個孩子。”
我本來就不像個孩子,這大概也是她爲什麼跟楊老大夫談的比較投緣吧,楊老大夫年長又是大夫看多了生死,而她是經歷過大仇大恨也看過很多生死自己也死過一次的人。
薛青嗯了聲,道:“說過了嘛,我是文曲星...”
楊老大夫撫掌:“打住,打住,再說下去,我連宋大人叫什麼都說不完了。”似乎怕薛青再說話,忙接着道,“說正事說正事不要鬧。”
薛青笑着伸手做請。
“這宋大人名元,原本是黃沙道......嗯,一個地方的一個驛丞,一小吏,稱不上大人。”楊靜昌道,捏着茴香豆在手裡轉啊轉。
黃沙道?嗯,迴避了,薛青想道,含笑專注的聽楊靜昌說話。
“.....遇到了秦潭公,秦潭公突疾病,宋元便去給秦潭公問疾,然後仿古行事,由此被秦潭公視爲親信提拔如今官至侍郎...”他道,說到這裡停下看着薛青。
薛青眨眨眼,道:“什麼古呢?”
咿,這次用典不知道嗎?楊靜昌想。
薛青帶着幾分思索再次開口:“莫非這次是效仿一人了。”
這一人不是一人的意思,而是適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一人。
楊靜昌哈哈笑了,道:“哪一人?”
“大王勾踐。”薛青笑道。
楊靜昌將豆子扔進嘴裡,再次嘖了口小酒,帶着幾分交談得趣的舒暢道:“所以你如果聽到有人提到嘗屎侍郎就是指的這位宋元宋大人。”
熙熙攘攘利來利往,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史書上這種故事層出不窮,也被後人不屑譏笑,尤其是這些氣節文人,薛青笑了笑,道:“原來如此,那還真是個冷笑話。”
楊靜昌看着她,道:“我送青蛾丸入京,就是給這位宋元宋大人的。”
薛青哦了聲,笑道:“恭喜恭喜,了財要分一半哦。”
楊靜昌看着她沒說話。
宋元被送外號嘗屎侍郎,可見在世人眼中風評不堪,但偏偏又連連高升,這殘酷無情的現實必然更讓人痛恨,都要罵上一聲狗官奸賊,跟這樣的人扯上關係只怕名譽上會有些不好聽,當熟悉的人知道他要送青蛾丸給這位宋大人時,有些人則哼了聲,沒哼的人神情也難掩古怪,倒是這個小少年薛青神情坦然。
按理說少年人更該血性,對這種蠅營狗苟唾棄。
薛青攤手道:“別看了,看不出一朵花來...楊老伯,難道你一個大夫問診還將病人論高低貴賤嗎?”
楊靜昌哈哈大笑。
薛青嗯了聲,道:“不過我有個建議。”
建議嗎?楊靜昌對這個小少年忍不住幾分鄭重。
“..不如提前自己想個外號傳出去,免得進了太醫院後得個諸如二嘗屎尿太醫之類不雅的...至少掌握以下主動權。”
大廳裡再次響起楊老大夫的大笑。
“你這小兒真是太壞了。”
笑聲才起,就聽得外邊傳來齊齊的呼喝:“擂鼓,擂鼓。”
原本坐着說笑的廳內諸人紛紛轉頭看向外邊,不少人起身走向欄杆眺望,他們同時也跟着喊起來:“擂鼓,擂鼓。”
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整齊,鋪天蓋地全部都是“擂鼓,擂鼓。”
而隨着這喊聲,一聲鼓響動,二聲鼓落,如黃豆散下,如萬馬齊騰,薛青坐在位子上但見遠處十幾條龍舟齊衝,河面上白浪翻騰,恰似龍翻出海。
兩岸數千民衆出呼喝,無數彩旗揮動如雲霞,就算見多識廣心如止水的薛青也瞬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勝景這生活的美,這難得的重來一次,是上天的恩賜嗎?
她這樣的人也能得到如此恩賜啊,要好好的享受啊。
薛青站起來,與楊老大夫也走到欄杆邊,她將手攏在嘴邊。
“加油,加油。”
與鼓聲齊鳴,與千民齊聲,與龍舟共進,與河水亂翻。
楊老大夫看着第一次像個少年大聲呼喝的薛青,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