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此廣袤的白色世界裡,一個人類,對上萬只惡魔組成的魔潮進行着不間斷的追蹤。
就像是一個有着極端耐心的追獵者,在尾行着它的獵物。
其實這個比喻很不準確,因爲在自然之中,不可能存在時間如此漫長,距離又如此遙遠的追獵,而且那數以萬計的巨大魔潮,怎麼看也不像是獵物,反而那風雪中的孤單身影,像是一個逐漸將自己推向狼羣的求死羔羊。
夏洛克已經進入南極大陸太深太深了,深到人類的遠征部隊根本無法跟上他的速度,事實上,縱觀整個歷史上,這裡也是鮮有人類踏足的區域,好像是除了當年,一位在戰場上不可一世的狂妄戰士,單槍匹馬的帶着自己的契約惡魔曾來到如此的絕境,並義無反顧的殺入那地獄之門外,就再也沒有任何關於這片大陸深處的記載了。
不過在不久的以後,人類終將踏入這個區域,並且在這裡建立一座又一座軍事基地,遠征軍會繼續深入,直到那浩浩蕩蕩的大軍達到地獄之門,將沿途的所有惡魔全部屠殺殆盡。
但.那應該是很久很久以後纔會發生的故事了。
這裡沒有時間,在這次追獵開始後的第一個星期,夏洛克的懷錶就壞掉了,低溫殘忍的奪取了那纖細指針的生命,令其一動不動,變成了一個無用且冰冷的鐵疙瘩。
再之後的一個星期,夏洛克想要記錄時間,所以開始觀察天上星辰的變化,但是卻發現那些星星要比女人的心思還要多變,有些被人類用以判定方位的星辰,竟然隨着深入南極大陸的距離,也產生了明顯的位置變化。無奈之下,夏洛克想通過飢餓的頻率,睡眠的次數,甚至是數秒的方式來記錄時間,但是最終也放棄了。
因爲他發現,時間在這種情況下,似乎已經失去了意義。
天空之上,不斷變換的極光散發着光怪陸離的色彩,如古代神話之中的某種綢帶,將整個星辰攪合的一塌糊塗。
已經過去多久了?
一個月?
兩個月?
亦或者更長的時間?
這一路上,他遭遇了八次不大不小的魔羣突然出現,好在都及時的繞開了,而與小範圍惡魔的遭遇則不計其數,其中一介和二階的遭遇,全部算是夏洛克補充口糧的機會,而與三階大惡魔的遭遇,夏洛克在許久之前就發現,好想沒有任何必要,應該全力避免接觸,因爲三階大惡魔的肉真的是嚼不動。
而在這段時間裡,他還發現了一個不知道是好是壞的現象,那就是.隨着不斷的深入,那麼惡魔的密集程度應該越來越高才對,但是一路上,他卻發現自己與惡魔的遭遇並不那麼的頻繁,在之後的痕跡調查過程中,夏洛克發現
沿途的惡魔,似乎是全部都融入了那片一路向南的魔潮之中。
這種現象十分的奇怪,就好像是一塊巨大的吸鐵石,從一大堆破爛之間穿過,帶走了路徑上的所有鐵製品。
這樣的確是能降低夏洛克在追蹤路程上的危險程度。
但是那塊磁鐵吸收了沿途所有的釘子、刀片,估計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鐵球,想要衝入其中,奪取南丁格爾,就愈發的艱難。
最關鍵的是,這些惡魔爲什麼會融入魔潮,難道惡魔們真的會被南丁格爾小姐所吸引?
思緒之中,他似乎想到了許久之前的那段在倫敦的時間,關於開膛手的案件,以及南丁格爾召喚出的那隻契約惡魔。
所以,這位少女,到底有何特殊之處?
聖歷前的歷史傳說之中,一個人類爲了尋找真理,踏上了遙遠的征程,期間他跋山涉水,歷經幾十年,譜寫了一幅永不言棄的讚歌。
其實在故事中,沒有人知道【真理】到底是個什麼玩意,而這個人踏上征程,十有八九是因爲王位,賭注,亦或是某種自我強大的證明。
而現在,夏洛克似乎也在做同樣的事情。
他同樣在歷經艱難萬險,想要去拯救一個代表着帝國希望的少女,這種舉動,無疑會被貼上【爲了帝國的未來】【爲了人類的希望】等等冠冕堂皇的標籤。
但事實上,他沒有那麼高尚的情操,他只是在完成自己的一個委託而已。
南丁格爾是自己的僱主,所以必須要將她救出來。
時間又過去了不知道多少天在一座高聳的雪山之間,一道敏捷的影子在那些被風雪淬鍊的比鋼鐵還要堅硬的山岩上攀爬着。
這裡的狂風經過狹長山脈的擠壓,達到了一個無比恐怖的速度,千萬年來的積雪竟然都沒有在岩石上留下痕跡,剛剛形成不大的積雪層,就被席捲向了遠方,以至於整座山間,都是鋒利突起的岩石,讓人望而生畏。
但是這座山,卻是夏洛克快速追趕上目標的一個契機。
因爲那一大片魔潮顯然沒有翻越這座山的想法,而是選擇了繞行,這就導致了夏洛克可以抄一個近路。
山岩之間,深紅的修長肢體和靈長類生物特有的構造,讓它展現出了強大的攀附能力,近千米的山峰以及凌亂的突起並沒有讓它的速度降低太多,擡起頭,仰望天空,便能發現頭頂極光的鮮明程度已經達到了一個極點,那紅色、紫色、幽蘭色等等過於耀眼的光斑散發着近乎於太陽的光亮,甚至注視時間長了,都會受不了眯起眼睛。
夏洛克不是一個地理學者,但是他知道,這種過於耀眼的光斑絕對不是正常的現象。
就在山的另一頭,似乎有什麼東西,改變了整個天空的景象。
那裡會是什麼?
又經過了幾個小時的艱苦攀登之後,隨着深紅的一次足足高達近十米的縱躍之後,它終於登上了山巔,夏洛克迎着最恐怖的烈烈狂風,站在深紅的肩頭,看着天上那燦爛的極光竟然混雜交織在了一起,就彷彿那天空中的某個區域,有一個看不見的巨大旋渦到懸着,吞噬者周遭所有的色彩,無數的斑斕就這樣旋轉着,扭曲着。
這一刻,夏洛克似乎想到了那些頑皮的孩子,將無數的顏料倒入了馬桶之中,然後按下了抽水按鍵的樣子。
只不過,抽水馬桶肯定不可能如眼前的天象一樣宏偉壯麗,又恐怖的讓人膽寒。
而這一幕,其實只是夏洛克攀上山巔後的第一眼所見,下一秒,他就被更加恐怖的景象所震撼!震撼
夏洛克無疑擁有着這個世界上最詭異的經歷,與最強大的心裡接受能力,他見過夢境之中的血色世界,見過一顆遍佈猙獰觸鬚的可怕太陽,他曾經被帶入到雲端之上,他曾經以一個星辰的角度俯視整個地球。
但是這一刻,他依舊被震撼到了!
山脈之下,遙望遠方,他看到了一座巨大的漆黑虛空裂縫。
人的眼睛需要光照射到某個事物之上,然後反饋進入瞳孔,才能在腦中完成視覺的呈現。
所以他只能看到那以語言無法形容的漆黑,遍佈自己的整個視覺。
虛空裂縫在這個世界上,不算是一個稀有的玩意,特別是身爲契約者,他無數次見過虛空裂縫出現在眼前,哪怕是那些可以通過三階大惡魔的,長達好幾米的巨大裂縫,也見過好些次了。
但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眼前這遮天蔽日的漆黑,視線在沒有任何參照物的情況下,一瞬間幾乎就失去了平衡能力,彷彿下一個瞬間就要跌入其中。
而在那巨大的漆黑光景下方,無法估計數量的惡魔在聚集着,他們彼此咆哮,堆積在一起,巨大的軀體彼此撞擊,而且如果仔細的去看那片漆黑的裂縫下方,似乎還能看到更多的惡魔正在不斷的爬出來,一個摞着一個,就像是坍塌了的積木一樣,轟隆隆的從另一個被稱之爲地獄的世界,墜落人間。
夏洛克怔怔的站着,任憑那豔麗的極光爲自己塗抹上不斷變換的色彩,他幻想過很多地獄之門的樣子,也幻想過,自己會在什麼情況下,以何種方式見到這個不應該存在於人間的東西。
但是他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竟然就這麼在南極大陸上奔馳了兩個多月的時間,然後攀上了一座高山,繼而那座綿延數十公里的巨大地獄之門,就這麼無比突兀的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
好吧,好吧.
現在不是震驚的時候,夏洛克強行的壓下了心中無比複雜的情緒,將思緒投入到那密密麻麻,一望無際的惡魔之上。
這些惡魔很明顯不太對勁。
這場兩個物種之間的戰爭已經持續了三個世紀之久,人類雖然從來沒有真正的進軍地獄之門,但是對於惡魔的習性,已經有了相當深刻的認識。
這羣剛剛踏入嶄新世界的傢伙往往會瘋狂的朝着某個方向奔跑,衝刺,尋找着沿途一切可以吞噬的東西,直到在風雪之中迷路,然後開始遊蕩,又在未來的某個時間,突然再次狂躁起來,繼續沿着一個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狂奔,周而復始,直到遇見人類,將其塞進嘴裡嚼碎,或者被炮火炸成焦黑的屍骸。
總之,這些惡魔不可能走出地獄之門後,就這麼平靜的聚集在一起,甚至於有些地方都已經站不下了,它們寧可一個摞着一個,填出一個小山般的‘惡魔堆’,也不願意離開。
彷彿這些傢伙在等待着什麼.
夏洛克平復了心中的震撼,注視着眼前那這一生從未見過的場景雖然很不願意相信,但是他知道,這些惡魔之所以突然改變了習性,十有八九,是因爲南丁格爾的到來。
以及之前的魔潮過境,卻只帶走了那位少女;整個魔潮長途奔襲了近三個月,卻始終沒有傷害到她;周遭途徑的惡魔全部追隨其而去;再加上此刻,看到了數以萬計惡魔全部停留在地獄之門前,這些,都是因爲那名少女。
就彷彿一位遠嫁他鄉的公主,終於即將回到自己的國度,無數的子民們都會在那一天走上街頭,簇擁在道路兩旁,翹首以盼着對方的迴歸一般。
想到這,夏洛克不禁皺起了雙眉,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有這種念頭。
於是他晃了晃腦袋,想要把這種荒唐的想法從腦子踢出去。
但是,這想法就像是一塊頑固的鞋底膠,站在其大腦最活躍的那個區域,不斷的撩撥着他的思維。
“長官,極光的流向一直在變化,如果再深入,很可能會迷失方向。”
飛艇之上,一名領航員擔憂的想着一名軍區長官彙報到。
飛艇迷路,這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因爲高空視野的寬廣,可以隨時俯視地面上的山川河流,幾乎不存在走丟了的情況,而且在指南針的幫助下,也可以迅速的確定自己的航行方向。
但是在南極大陸上,放眼望去,盡是白茫茫的一片,指南針在這個地區也只會原地旋轉,完全失去了效用,如果真的迷失航線,在迫降前無法抵達燃料補給的地方,那麼這架飛艇上的人都只有等死的結局。
這兩個月以來,有近兩百架飛艇在南極大陸上空遨遊着,他們沿着各自的航線不斷深入,尋找着那名少女的蹤跡,因爲不需要進行任何物資的運輸,以及兵力的運送,所以飛艇上滿滿當當的全部裝載着燃料,讓這些大玩意能在天空之上持續飛艇一兩個月之久。
但是,已經足足航行了兩個月了,這架飛艇是走的最遠的那幾架之一,按照這種速率來看,他們很可能已經要到達那片自第二次惡魔入侵以來,就無人踏足過的區域。
飛艇的負責官員面漏難色,其實從幾天前開始,天象就已經不正常了,而且很多儀器也接連出現故障,這應該是因爲磁場發生變化所導致的。
從地理位置上,他們的航線,已經極其接近那座幾乎沒有人看到過的地獄之門了。
身爲一個人類,他對於那個東西有着一種天然的恐懼感,雖然也好奇那地獄之門到底是個什麼樣子,但是‘好奇害死貓’的道理,他還是明白的。
於是,他深吸了一口氣,走向了飛艇下層的一個簡單的員工休息艙。
“咚咚咚”他敲響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