哺乳類動物和鳥類一般都會撫養子代,從這個意義上說,這些動物還是有點遠見的。於是,我們很自然的想象一個生物是否有遠見是由“智商”決定的,而事實上並非如此。生物是否有遠見和智商是沒有關係的,完全由生存鬥爭的邏輯而定。遠見除非特別有必要,否則,遠見是非常難以進化出來的。
進化總是被“近前因素”的力量所左右。動物**行爲本質上是爲了留下後代,進化的解決方案不是讓動物們具備複雜的智力,理解**和物種延續的關係,而是通過一種生理反應實現了這種留下後代的具有意義的陰謀,這就是“近前因素”原理。進化總是通過爭奪眼前利益形成具有長久意義的客觀效果的。
近前因素原理之所以是生物進化的基本法則之一,是因爲採用這種方案比較簡單,如果不把複雜的目的隱藏在淺顯易行的行動之後,它的複雜性是不可想象的。假如我們就是“上帝”,要設計一種動物,我們設計這種生物是否成功的標準是很明確的,只有兩條:第一,要保證其儘量具備生存能力;第二,要有繁殖的能力。爲了敘述上方便,我們把第一條能力簡化成獲取食物的本能,把第二條簡化成**的本能。實現這兩種基本能力的途徑有很多:獲取食物的本能可以通過飢餓感實現,也可以通過讓這個動物能夠“想”到生存;**的本能可以通過性衝動和快感實現,也可以讓這個動物想到爲了留下後代來實現。那麼,你會採用哪種方式實現呢?很顯然,飢餓感和性衝動更容易實現生存和繁殖這兩個根本目的,這就是“近前因素”形成的基本邏輯。
要想進化出遠見來,可不是那麼容易的,除非在生存鬥爭中,採用近前方式喪失了優勢,遠見纔會逐漸被選擇和積累。有很多的鼠類會儲存食物以備食物匱乏的季節,還有一種螞蟻竟然會儲存腐爛的植物種植蘑菇以供食用,這種行爲從其客觀效果來說是有遠見的。但我更傾向於認爲這不過是人們從結果上去推斷原因而已,從螞蟻的角度理解,它們儲備腐爛的植物時就是某種近前的本能驅動,最後長出了蘑菇不過是水到渠成的結果而已,並非它想到了這一點,這和**最終造成了生殖沒有什麼兩樣。
近前原理同樣適用於人,也適用於經濟事務。無數的經濟過程證明了品質、誠信是在持久交易競爭中被選擇出來的。
我們所要論述的問題就是遠見實際上是非常難得的品質,原因在於“遠見”不是一種具有適應性的品質,自然選擇很難讓人們富有遠見。
紅杉投資的創始人唐·瓦倫丁曾表示,遠見是非常難得的,自己一生只見過兩個擁有超人洞見的創業者—英特爾的創始人羅伯特·諾伊斯和蘋果的CEO史蒂夫·喬布斯。
在遠見和短視的競爭中,很多情況下,短視更具有競爭優勢,正確短視的累積效果往往超過遠見,這是數學上的概念,一個大的東西可以劃分成很多小塊去逼近真實的結果。對於一個長線持股者而言,對短期波動的正確判斷仍然非常有用。一隻6元錢的股票,兩年後價格會漲到8元,這並不意味着6元就應該買入,假如你預計下星期5.5元,那就應該等一等再吃進。等它漲到7元時,也許你應該出手,因爲它會重新跌到6元,讓你再次吃進。
在股市中,短線操作能夠成功是一個有爭議的問題。在其他經濟活動中,取得很多就近的勝利卻是可能的。我覺得“好”的企業通常並不是人們想象的更富有遠見的公司,而是更擅長競爭的公司。
這就像生物一樣,遠見到底遠到什麼程度是由競爭來決定的。其內在邏輯是遠見在真正能夠發揮作用的時候,要確保遠見持有者在競爭中沒有明顯的劣勢,起碼是能夠生存。
在任何一個企業中,日常活動總是佔據了絕大部分的人力和時間。因此,我們可以說,遠見在絕大多數情況下是一種多餘的存在。還有一個原因使遠見和思想之類的生存空間變得非常小,對於任何一個組織而言不管是一個國家還是一個小企業,做出方向性選擇都只是少數人的專利,這一小撮人是由權力體系選擇出來的。能否登上權力體系的高峰又是通過日常活動中的日積月累形成的,就這一點而言,又和思想、遠見之類的毫無關係。因此,我們不難推論,位於權力頂端的人從概率分佈規律上看,並不比其他人更有遠見和思想,如果有的話,只是碰巧而已。歷史上一些偉大的思想觀念往往不是在“這一代”的世俗意義上的成功者所開創,這其中內在的邏輯可能是一個重要原因。凱恩斯是歷史上不多見的在思想、學術和現實中都取得巨大成功的人,連他都感慨道:“許多實幹家自以爲不接受任何觀念形態的影響,卻往往早已當了某個已故經濟學家的奴隸。對社會最有威脅的並非經濟既得利益,而是錯誤的經濟思想。”
一個企業的方向性選擇又是非常重要的,這就是所謂的戰略價值所在。“遠見”和“思想”這些字眼並非是沒有用途的垃圾,只是在經濟事物中,缺乏對遠見的選擇機制。最關鍵的決定往往不是由最適合者做出的。
《財富起源》的作者麥肯錫的埃裡克·拜因霍克指出:“不是公司在創新,而是市場在創新。自從1917年《福布斯》搞企業排名以來,只有通用電氣一家公司跑贏了市場。”由此可見,企業應從進化適應性的角度來考慮問題。但他發現這很難,因爲公司更善於執行計劃,而不是適應未曾預料的環境。這是它們爲等級體系付出的代價。這就等於說,公司結構從來都不是爲了遠見而設計的,而是爲了今天的飯碗。
只爭朝夕是一個相當現實的選擇,進化論提出用啓發性的思想評價一件事物、一種想法、一個主張好壞的標準是,是否具有“適應性”。如果回答是否定的,則意味着在殘酷的自然選擇和生存鬥爭中很難被保留。
另外一方面,思想和遠見之類的字眼是人們精神上的一種圖騰物品,在很多情況下,它會被供奉在較高的位置上。例如,在現實中攀上高位的政治家或者取得很多財富利益的商業人士,往往都不滿意人們說他們擁有政治智慧或者有“財商”,他們總是標榜自己是有思想的人,是一位理論家。這大概也是因爲進化的結果,但就其實質意義來講,人們對真正的思想和遠見的崇拜卻是葉公好龍。腎上腺和現實利益相比,它的力量是微弱的。從生物進化論的體系上看,思想、理論、遠見之類的,既不高雅,也不卑俗,它只是一個客觀存在,至於它是不是能夠取得現實的價值就看它在競爭中能不能勝出。正如韓國人願意買國產車不是因爲愛國,而是因爲他們覺得上算一樣。所以,類似於“思想”和“遠見”之類的,多數情況下是那些現實中的“失敗者”所擁有的、“成功者”想要的東西。
鋸齒形社會
最後,我打算就歷史的進化規律交待一下自己的看法。
總體來說,歷史是在波動中前行的,猶如那些樸素的、帶有宿命色彩的說法—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盛極而衰。其內在的原因也是由進化規律主導的,因爲進化是一種自激勵系統,進化因素是一種互爲因果的關係,例如,肥胖和運動少之間的關係,難說哪個是因,哪個是果,它們之間是相互加強的。
實際上這是進化必然的邏輯基礎,微不足道的變化,只有受到正向反饋激勵才能通過世代的累積,產生顯著的效果。
這個邏輯,同樣適合生物以外的進化。中國股市2006年下半年,就進入了一種瘋狂的狀態。對這種現象最多的解釋就是所謂“賺錢效應”。賺錢和股市“瘋長”是互爲因果關係的,而不能說“賺錢效應”是因,股市上漲是果。二者相互作爲理由,互相不斷地給對方搭梯子向上攀登,一直到能量無法支撐,就坍塌了。
中國歷史有一個規律,每隔一兩百年就會更換一個朝代。依我看,這是因爲人口增殖的結果,當一個朝代取得江山之後,經歷了戰爭或者疾病的創傷,人口變得稀少起來,資源就相對充沛了,充沛的資源爲人口的繁殖創造了條件,幾何級數增長的人口(馬爾薩斯在《人口原理》中證明,在資源不受限的情況下,人口每25年左右翻一番)和有限的、呈線性增長的資源之間的矛盾越來越突出,最後導致無法生存,新的危機就形成了。
再深入一點分析,我覺得當政者並不是不瞭解人口的壓力,甚至也不是缺乏控制人口出生的技術手段,而是,他們的決策也是身不由己,因爲他們要對付其他國家或者民族的入侵和掠奪,或者想侵略其他領土,人數的優勢是很關鍵的優勢,這樣就陷入了無法避免的循環之中了。
縱觀近代的歷史或者視野縮小一點,一個公司、一個行業也遵從同樣的進化規律,繁榮的背後總是孕育危機的溫牀,絕境之中正在煥發勃勃的生機。
週期性的危機並不是某種社會制度的產物,而是進化的產物,凡是進化,通常都會有周期性的現象。在這個過程中,攀升通常都是較爲平緩的,但是崩潰則是猛烈的,這種週期性的形狀很像鋸齒。
古人說“從善如登,從惡如崩”,我想這種鋸齒形週期性的規律可有兩種解釋。其一,熱力學第二定律表明建立秩序需要持續的能量注入,而毀壞秩序,從有序到無序則是一個釋放能量的過程,前者是緩慢的,後者則是洶涌的。“善”其實是一種秩序,“惡”則是無序,我們所說的上升或者繁榮,原則上指的都是一種秩序。其二,上升或者繁榮是進化出來的,而崩潰和衰退往往是外界因素的驟變引起的。例如,恐龍通過經年日久的生存競爭變的體形龐大,但是,外界環境的巨大變遷則使這種大體形的動物一下子就不再適合生存了。
這看起來是夠殘酷的!不幸的是自然選擇並不選擇幸福和滿意,它只選擇存在。
澳洲的紅背蜘蛛是一種劇毒的蜘蛛,這種蜘蛛最著名的地方是在**後雌性會把雄性吃掉。由於雌性蜘蛛的體重超過雄性的100倍,在**後吃掉雄性蜘蛛只不過是一點點小甜點,還算不上是大餐。雄性紅背蜘蛛也有它的詭計,在**後,雄性的觸鬚會斷掉,堵住雌性的**,雄性蜘蛛留下的**夠雌性蜘蛛一生之用。
以我們人類看來,這是不可理解的犧牲。但是,若以進化的邏輯來看,則是可以解釋的。紅背蜘蛛的雄性在一生中能夠找到雌性蜘蛛的可能性是很小的,千辛萬苦找到一隻**,如果它能活着回來,再一次找到雌性蜘蛛的機會也非常渺茫,也就是說活着的不能比被吃掉的具有留下更多後代的競爭優勢,自然界就選擇了這種方式。
自然界只選擇存在和爲了存在的生殖,但並不選擇幸福,甚至都不選擇活着,除非活着有連續意義上的生存競爭優勢。
看來,進化是夠悲觀、夠宿命的,但這不是本書寫作的立意所在,我無疑將進化描寫成一種積極向上、欣欣向榮的東西,然而,符合意願未必符合事實。進化有其自身的自愈機制,並且隨着我們對這種規律認識越深入,就越能夠避免爲進化支付過大的代價。但是,這可不是樂觀可期的過程,從原則上來看,這必將是相當漫長的。
回過頭來一看,本書想論述的問題如此的複雜和多樣,我相信讀者和我一樣有點意猶未盡的感覺。就算是我做了一次有益的冒險之旅吧,進化論的寶藏還等着我們去挖掘。
實用主義建議
1.“沒有什麼是革命性的,全部都是進化。”
2.自然選擇沒有造就我們的“遠見基因”,卻賦予了我們“理解進化的基因”,進化正是通過這種鼠目寸光、擇優錄取的機制創造了這個豐富多彩、不可思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