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準了晉商之後,就從廣州一些晉商商號中尋找對象,最優秀的一批人則是晉商商業體系金字塔尖的票號掌櫃。天』籟小』說www.⒉
朱敬倫請來宮裡面試的是山西最著名的日升昌票號在廣州分號的掌櫃郝可久。
這是朱敬倫見過的人中,最心儀的一個。
先他是從底層爬起來的,生意場上的各個層次都接觸過,從跑街拉生意到放賬收賬都精通。第二,這個人非常有闖勁。日升昌廣州分號基本上就是他一手帶起來的,當年日升昌開始在廣州設莊,郝可久就帶了一枚圖章、兩名夥計和匯票、砝碼來到廣州開闢業務,幾年之後廣州業務就在日升昌各地分號中名列前茅。第三,這個人十分忠心,一年,郝可久攜鉅款從海上乘船回山西總號,途中遇颱風,飄流到菲律賓,三個月後纔回到總號,錢款無失。
這樣的人才放在那裡都是人才,在日升昌中也是一個寶,因此並不容易挖角。
而且郝可久已經不是普通的分號掌櫃了,他本已經因爲在廣州的功勞,回到總號任職,結果前些年因爲太平天國起義,日升昌全面收縮,全國各地的口岸大都關閉了商號,可是當時的廣州分號掌櫃看到戰亂引起的匯兌市場空前,不但不願意按照總號要求關閉商號,反而大把的收銀子匯票,其他各地比如漢口、上海等地不斷的有廣州的銀票匯兌過來,導致一時間平不了賬也無法關閉。
結果大掌櫃程清泮不得不親自趕到了廣州,直接收回圖章,遣散了掌櫃和職工,親自把分號關閉。
朱敬倫後來反清,讓日升昌依然不敢在廣州重開票號,這一拖延可就到了去年,看到大明跟大清停戰條約簽訂後確實保持了和平,加上廣州市場越來越大,其他晉商在廣州口岸大把掙錢的情況,日升昌這才決定重開廣州分號,派來的就是郝可久這個大將。
要知道郝可久在日升昌現在可是高層人物,後來程清泮死後,就是郝可久接任了大掌櫃的位子,可以說他是程清泮的接班人。讓這樣的骨幹來到廣州,說明日升昌對廣州的看中,同時也因爲廣州分號是郝可久當年開設的,他在這裡人頭熟。
重開分號一年來,郝可久不負衆望,再次將廣州分號的生意做到了前列,每年匯兌白銀過百萬兩。
這樣的人,朱敬倫想挖走,不是那麼容易的,已經談過兩次,郝可久都推脫了,如果這次還不行,朱敬倫就打算放棄了。
“我聽說你們晉商不準納妾?”
沒有直接追問,而是禮賢下士一般的噓寒問暖,這時代的人就吃這一套,有時候比花錢都好使。
郝可久已經見過朱敬倫三次,依然一副拘謹的樣子,不可能是真緊張,只能說是他的職業習慣了,習慣見人保持低調,所以他見朱敬倫依然堅持磕頭,給他讓座也不坐,就站在朱敬倫面前答話。
“也不全是,本號規矩大,是不能納妾的。”
日升昌票號的規矩,基本上就是整個票號行業的規矩,只不過有的執行的嚴格,有的執行的鬆懈罷了。
朱敬倫嘆道:“也不能攜妻赴任?這可不仁道啊。”
也不知道那些山西土財主是怎麼想的,派到外地的票號掌櫃都不準帶老婆,也不準在當地納妾或者票昌,而且這個時代,往往一去外地就是很多年,夫妻異地久別,放在後世早就跟人跑了,幸好有規矩森嚴的封建文化約束,但在人性上確實不仁道。
日升昌有一個小夥計到外面駐碼頭,三年一個賬期,有一個年輕小夥子定好了親,計劃三年下班回來後完婚。
結果小夥計前腳剛走,其父突中風,半身不遂。小夥計上無兄、下無弟,兩個姐姐已經出嫁,家中除老兩口外,再無別人能幫得上忙。
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通過媒人和親家商量,能否讓媳婦提前過門,代子盡孝,以解燃眉。女方父母較開通,就讓女兒先過門,過門後,這女子柔順勤快,侍奉湯藥,料理家務,十分盡心賢惠,父母滿意,鄰里稱讚。
三年期滿,小夥計回家,見到自己的妻子,甚至都不認識,晚上洞房後,才真正算是成了親。
郝可久道:“人在外地,若帶了妻室,難免分心,反不如一個人的好。”
朱敬倫搖頭道:“那要是熬不住呢?”
郝可久道:“號規森嚴不容觸犯。”
朱敬倫又道:“規矩是給小夥計守的,你這大掌櫃也要守。”
郝可久道:“不敢觸犯。”
朱敬倫問道:“要是觸犯了呢?”
郝可久道“一律開革。”
朱敬倫笑道:“你這樣的大掌櫃怕是不愁下家的,就是自己出來自立,怕是也能打下一片天下。”
郝可久苦笑:“陛下說笑了,號有號規,行有行規,犯規被革之人,哪家票號還敢用呢?”
後世有一個故事,日升昌在天津一個掌櫃,熬不住寂寞,有一個客戶巴結這個掌櫃,買了一個女子送給他,此人私下納爲小妾,養在天津。自以爲人不知鬼不覺,可是幾年後,總號巡視中現了此事。爲了嚴明紀律,整肅號規,日升昌斷然決定將該掌櫃開除出號。
這掌櫃能做到天津掌櫃這樣的位置,應該說能力經驗都絕對不差,開了他對生意影響非常大。掌櫃自己都沒想到會遭此重處,無奈只好帶着小妾回家。不料其父竟閉門不納,宣佈永斷父子情份,掌櫃只得租房與小妾另過。一開始,靠做掌櫃時的一點積蓄,還可以勉強度日。日子久了,被票號開除出來的人,其他商家也永不續用,掌櫃找不到合適營生,家境日拙,小妾也難耐人們的白眼和生活悽苦,吞金自殺。
這種事情生在現代商業社會中,顯然讓人驚詫。後人聽了,絕對要感慨一下,原來中國人在古時候就是講規矩的啊,到了現代反而沒規矩了。
其實這就是一種文化,晉商從明代開始就崛起於中國,成爲最顯赫的一個商幫,積累至今已經五百年,已經有了自己一整套成熟的商業文化。
先被一個票號開除的人,哪怕是大掌櫃這樣的人才,其他票號、商號也一律封殺,這種規矩顯然不可能是強制性的,官府也不會管,但是他們自形成了這種規矩,而且人人遵守,另外那因兒子納妾違規被開除,父親都不肯相認,顯然也是一種文化,那是實在覺得這種事太丟人的原因。
晉商能夠輝煌至今,不是沒有道理的。
但朱敬倫還是覺得不好:“要我說啊,只好該讓人家夫妻團聚,不止是父親,若有意,家人也可以都接來。”
說完看了郝可久一眼道:“如果郝掌櫃到大明兵工廠當個掌櫃,保證把你家人都接來,兵工廠給你們專門的大宅子。”
郝可久嘆了口氣,俯身慢慢的跪了下來,一個頭叩在地上。
“陛下以有三請之恩,郝可久在拒,實在是不識擡舉了。小人願孝犬馬之勞,陛下也不需許諾,小人應下此事,必定鞠躬盡瘁。”
終於答應了,可太不容易了。
但朱敬倫還是堅持:“人倫不能團聚,實乃人間悲事,郝大掌櫃放心,你的家人我一定給你接來,相信貴寶號這個面子還是要給的,即便是清國官府不許,也自有本國官府去說,郝大掌櫃不許操心。”
郝可久又磕了一個頭,面露感激之色,他正值壯年,身在異國他鄉,哪有不想家的道理。
“好了,既然你應了這事,就去準備吧。強你所難,實在是對不住,奈何此事幹系甚大,我大明上下實在是找不到先生這樣的大才。”
郝可久忙磕頭客氣,朱敬倫親自把他扶起來,他臉上感激之色更濃,大有一種士爲知己者死的感覺。
郝可久很快告退離去。
朱敬倫心中暗歎,兵工廠這樣的重要部門交給一個晉商掌櫃,如果不把他的家人都接過來,讓他們留在滿清的地盤,他怎麼能放心。還感嘆,這禮賢下士這招就死好使,惠而不費,日後要經常用用纔是。
郝可久離開皇宮,門下省一個小官一直將他帶到六部,找工部交割。
出了工部,郝可久依然是一個兵工廠幫辦的頭銜了,這是五品職位,隸屬於工部。
聽說爲了兵工廠這一塊,工部當時還跟兵部爭論過,都想要這個工廠。
回到家中,一個人孤單的獨坐空屋,郝可久摸着工部下來的嶄新的官服,心中感慨萬千,如此國家,如此皇帝,焉能不強啊!這天下恐怕遲早有一日,都是大明的。
他今天進宮,本就是準備去答應的,跟日升昌總號已經說好,總號猶豫過,後來明白這個兵工廠對大明很重要,是一個要害的官辦工廠,而且連皇帝都出面邀請,日升昌覺得如果不答應,恐怕以後日升昌在大明的生意就不好做了,現在日升昌在福健、廣東兩地,每年幾百萬的生意,實在是割捨不得。
反過來說,如果日升昌的人能夠得到大明皇帝的器重,對他們以後的生意,自然是極大的保證。至於清廷那邊,他們也考慮過朝廷會反對,但晉商上面是有人的,跟幾個北亰的大員溝通過,對方認爲日升昌的掌櫃給大明做事也沒什麼害處,尤其是奕欣這樣的洋務派,更是覺得還有好處,聽說連李鴻章都聽說此事,而且是大力支持,李鴻章尤其看重大明兵工廠的情況。
所以今天郝可久答應,可是得到了各方的許可的。
但他可沒把自己當作什麼間諜或者探子之類的,真那麼想了,他反而不敢幹了,那是掉腦袋的事情,也不可能在大明皇帝面前還那麼坦然。
他答應下來,是真的決定好好給大明做事,現在他唯一擔心的,就是這個工廠的問題。他不是沒做過工作,通過方方面面的渠道,他已經對這個工廠有所瞭解了,他知道這個工廠能製作各種機器,現如今大明的機器行生意不錯,他覺得大有可爲。
可讓他擔心的是,這個機器廠太大了,已經招到了第八期學徒,每年還都會招募一批,一兩千人,目前廠子裡可是養着一萬五千多號人。這些人的工資很高,平均下來月薪都有八兩,一人一年接近一百兩,光是薪水每年都要下去一百多萬。
在工部的時候,工部尚書跟他交代過,工部的意思本來是想賣了這家工廠,現在就交給郝可久總辦,工部只有一個要求,不求工廠能賺錢,但求不要在找官府要錢了,明年最多能給兵工廠三十萬兩銀子,再多一個子都撥不下來。
這意味着郝可久必須讓工廠明年最少盈利一百多萬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