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戰在走廊裡邁着齊步頭顱高昂意氣風發,到了今天,他自認爲在二師有了立錐之地,擡手敬禮越發有了底氣。
望向走廊深處時,他看到了陳飛的側臉,當時陳飛恰好走近小會議室。心生疑竇之時,李戰也沒有往“買媳婦”這件事情上面想。
直到他看到了臉色極其難看的齊宏和方成河,齊宏把一封舉報信摔在茶几上,他拿起來看完,目瞪口呆震驚不已。
“是誰寫的?”李戰像是捱了當頭一棒。
在齊宏眼裡,齷齪之事被發現了,李戰因此如此神情。
齊宏怒道,“你別管是誰寫的!我就問你,這裡面的內容屬實不屬實!”
“李戰,端正你的態度!搞清楚你的處境!”方成河站起來,語氣稍好一些,盯着李戰沉聲說道,“舉報信是地方相關部門轉過來的,這裡面不是一面之詞,有村幹部的簽名有村民作證。”
李戰的胸膛劇烈起伏着,怒火從四面八方匯聚起來,師長政委不分青紅皁白的訓斥讓他委屈,天上地下的落差極其令人難受,他憤然道,“既然證據確鑿,那把我關起來吧,槍斃我也沒二話!”
“你是什麼態度!”齊宏猛地站起來指着李戰,出離憤怒,多的是恨鐵不成鋼!
齊宏有多生氣?
在二師官兵眼中,李戰已經超脫凡人了,他不但是新飛行員的榜樣,同樣也成爲了老飛們心目中下一個追趕的目標。
僅大半年的時間,他李戰已經成爲了二師的招牌。連續三次給予了海航模擬藍軍部隊狠狠的打擊,鞏固了空軍飛行部隊老大哥的地位,空司都揚眉吐氣起來。連續三次特等險情駕機安全降落,一舉斬獲了絕大部分人窮其軍旅生涯也得不到的個人榮譽稱號。
他身上的閃光點太多太多了。
甚至一度讓師團兩級機關有以他爲中心開展工作的錯覺。
假以時日,他李戰就是另一個空軍歷史上的輝煌人物,引領一代人的楷模。
抗洪指揮部不吝讚美之詞的表揚信剛到,齊宏正在琢磨着怎麼樣請功,緊隨而來的卻是一封舉報信,信中的主角正是李戰,涉及的罪名竟是駭人聽聞令世人所不齒的買媳婦!
西縣地區買媳婦的惡習由來已久,直至今日在廣大貧困農村地區依然存在,齊宏並非完全不知當地的這些惡俗。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二師的明日之星竟與如此惡俗的行爲發生了關聯,而且從舉報信的內容看,這件事情並非杜撰!
方成河走近李戰,語重心長地說道,“李戰,第一,你要冷靜下來,把整件事情的起始經過結果完完整整的講出來。第二,你不要耍脾氣,這不是小事!”
說到這裡,方成河轉身對齊宏說,“師長,就算要槍斃他,也要讓他把這件事情講清楚。咱們既不能不重視地方轉過來的舉報,也不能完全相信信上的內容。也許這裡面有什麼誤會。”
“誤會?六萬塊錢總不見得是誤會吧?”齊宏瞪着眼睛,像一頭憤怒的獅子,“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六萬塊錢砸過去,李戰啊,你是真牛逼啊!好,也別說我沒給你機會,現在你還有機會站在我面前解釋,等上了軍事法庭你想解釋都沒人聽你的!”
方成河暗道糟糕,卻已經是晚了。
李戰居然走向齊宏,盯着齊宏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好,我申請召開軍事法庭,是非曲直讓法律來判。”
齊宏再一次騰的站起來,死死地盯着李戰,滿臉都是不可思議以及極度的憤怒。
“李戰!”方成河都要瘋了,連忙走過去把李戰拽過來,沉聲對齊宏說,“師長!你也要冷靜!別忘了我跟你提過的事情!”
後一句話讓齊宏瞬間冷靜下來,眼中的憤怒慢慢消散大半。他猛地想起來在此之前他和方成河討論舉報信裡的內容時,方成河提到一句話“李戰不是一般的幹部”,非常的意味深長。
李戰被方成河拉着後退了幾步,但是他眼中的決然沒有絲毫的變化,然後慢慢的變得淡然。這看在方成河眼裡,卻是更讓人心生懼怕了。李戰若是要自己給自己上綱上線鬧起來自己打自己,二師絕對受不了,如果他背後的劉瘋子鬧起來,空司也要頭疼。
況且,買媳婦這件事情還沒搞清楚呢!
方成河心裡暗暗責怪齊宏太過沖動,卻也無可奈何。順風順水的齊宏憋足了勁要把二師打造成完美的勁旅,要比張四海時代更上一層樓,一聽說最好的兵竟然買媳婦,如何不叫他情緒爆炸。
長嘆了口氣,方成河站在中間緩緩說道,“我還是說兩點。第一,李戰,就當是爲了你的家人,也爲了那個女孩,你要把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講清楚。第二,師長,我知道你恨鐵不成鋼愛兵心切,但也希望你冷靜一下。有問題咱們想辦法解決問題,衝動永遠解決不了問題。”
想起含辛茹苦數十年的父母,李戰那顆堅硬的心臟慢慢軟化了下來,想起那個在絕境中孤獨扛着生活重擔也沒有放棄理想的瘦弱女孩,他同樣的心軟化。
深深呼吸着,李戰的情緒慢慢激動起來,他從口袋裡掏出煙來,點了好幾次火才點着,深深吸了幾口,平復了心情,沉聲道,“我穿了軍裝不就是爲了保護他們嗎,如果他們在我面前死去,在我面前生不如死,我還有什麼存在的價值。”
“她叫應婉君,生在貧困家庭,有哥哥有弟弟,父母重男輕女觀念極其嚴重,要將她嫁掉換取禮金來供養兒子。沒錯,就是今年,而今年,應婉君考上了西交大學。陰差陽錯,我的母親給我物色對象,七繞八拐和應婉君的父母搭上了線。應婉君成了我的相親對象。她才十八歲,我不會拿自己的軍旅生涯開玩笑,她也不會輕易交出未來。因此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這件事情發生在我面前,活生生的人間悲劇序幕已經拉開。我能幫到她,幫助她也許能爲國家留下一個人才,我能感覺得到,她有一顆強大的心臟,如果你們知道她高中三年是怎麼樣走過來的,也會深有同感。如果她能順利就讀西交大學,也許未來的飛機研發團隊裡就有她,也許是船舶研究團隊。”
“總而言之,只需要六萬塊錢,我不認爲有什麼問題,我也絕不後悔。”
李戰說完,一根菸抽完,他把菸頭扔在地板上,用腳用力碾滅,隨即立正站好,坦坦蕩蕩。
長時間的沉默。
方成河問道,“有很多方式,爲什麼要選擇付禮金這種方式,你這是給人口實,做好事落不着好。”
李戰回答,“如果是捐贈,錢會被他的父母用在兩個兒子身上,應婉君也許不會被早早嫁出去,但她同樣無法到西交大學就讀。”
“爲什麼?”
“因爲她是女的,她要外出務工供養整個家庭。”李戰回答。
再一次長時間的沉默。
齊宏問道,“你完全可以採取資助的方式,請地方相關部門出面,專款專用。”
“沒有意義的。”方成河代替回答了,“錢一樣會被她父母用在別處,她依然逃不掉同樣的結局。”
“爲什麼?”齊宏皺眉,“我就不信他父母敢對抗政府部門。”
李戰說,“因爲他們是應婉君的父母。”
再再一次長時間的沉默。
“我只有以提親的名義把這筆錢交給她的父母,明確這筆錢歸他們使用,而應婉君以後求學的費用由我來承擔,他們纔會真正的把應婉君當成外人,他們纔會有所顧忌。”李戰說道。
方成河長嘆了口氣,道,“我明白了。你必須得在許多人面前製造出應婉君是你沒過門的老婆,只有這樣才能給應婉君加上一層可以避免諸多影響的身份。”
“是。”李戰承認。
齊宏沉聲說,“可是這樣一來,舉報信裡說的就沒錯,你的出發點我相信是好的,但是造成的影響相當惡劣。這件事情如果僅僅是內部知道,我可以網開一面,但是地方相關部門提出請求希望徹查,你……”
方成河看着齊宏,卻無法反駁。齊宏說的是事實,就算你說出花來,就算你救了一條命,但是最終的結果是給部隊抹黑了。單這一條就足夠把你釘死。
李戰坦坦然然,微微昂了昂下巴,“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接受任何處罰。”
“你會後悔的。”齊宏盯着李戰說道。
李戰說,“我做過很多後悔的事情,這不是最後悔的一件,也絕不是最後一件。”
“李戰你王八蛋!”
齊宏暴起,指着李戰怒罵,“你姿態放低點哀求幾句不行嗎?你非要跟我頂着幹?你知道不知道我是你的師長!我花了多大工夫把你挖過來!你他孃的就這樣對我?”
他眼中竟然含淚!
“我不對任何人負責,我只對軍徽負責,我從無讓軍徽染上哪怕一粒灰塵,以前不會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倘若有,我將會用滾燙的鮮血去洗淨!”
李戰擲地有聲。
“你從我這裡滾出去,滾出我的部隊,我要把你調離我的師,我要把你調到鳥不拉屎的地方去!王八蛋!”
齊宏指着李戰暴怒狂罵。
“師長!”方成河大驚失色。
齊宏出離憤怒,“讓他滾蛋!馬上讓他滾蛋!立即離開二師!滾得遠遠的!”
注視着兩位給予過自己偌大提攜的首長,李戰猛地靠腳立正,敬禮,“是!謝謝首長!我保證!一定死在衝鋒的路上!”
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