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閆老師的正事,就是關於設備的事情啊。”
馮嘯辰眨着一雙天真純潔的大眼睛,對夏玉林說道。
“什麼意思?”夏玉林和閆百通同時詫異地問道。閆百通是從一開始就不知道馮嘯辰的來意,聽到這話覺得無法理解。夏玉林卻是和馮嘯辰聊過的,知道他只是來借德語翻譯,卻不知道他爲什麼會突然改口。
“怎麼,有什麼問題嗎?”馮嘯辰反問道,“我們那裡有全套的軸承實驗設備,像什麼油膜測試儀、非接觸式渦流傳感器、光點矢量瓦特表、測振儀、相位計、示波器,放在那都沒人會用,還不如請閆老師這樣的專家去用呢。”
閆百通聽得眼睛都瞪圓了,衝着馮嘯辰焦急地問道:“什麼什麼,你們有非接觸式渦流傳感器?是什麼型號的?”
“型號記不太清楚了,剛從德國那邊運回來,還沒來得及拆封呢。”馮嘯辰輕描淡寫地說道。他倒真沒說謊,辰宇公司那邊現在還沒有騰出地方來建實驗室,所以從德國運回來的實驗設備都還堆在庫房裡,馮嘯辰只知道有這些東西,具體型號之類就不清楚了。
閆百通道:“你是說,你們經委從德國進口了一批實驗設備?是幫哪個研究所進口的?”
“不是研究所,就是我們自己用的。”馮嘯辰道,他好像這個時候纔想起來自己沒有做過自我介紹,於是說道:“對了,閆老師,我剛纔忘了說了,我雖然是國家經委的幹部,但這一段時間受單位派遣,在幫助一家德國公司辦理在南江建設合資企業的事情。我剛纔說的那些設備,就是從德國那邊的實驗室拆過來的,這家德國公司原來也是做軸承的,名叫菲洛公司,不知道閆老師聽說過沒有。”
“我聽說過的。”閆百通點點頭,菲洛公司不是什麼大公司,但因爲是專業生產軸承的企業,所以閆百通有所耳聞,他說道:“這家公司在油膜滑動軸承方面有一些技術積累,我看過他們的一些資料。”
“那就太好了。”馮嘯辰道,“菲洛公司前一段時間調整了自己的經營戰略,把研發和生產部門都遷到中國來了,在咱們省的東山地區建了一家合資企業,實驗室的所有設備都已經到位。閆老師如果有什麼需要做的實驗,找不到合適設備的時候,完全可以到那邊去做。”
“你說的是真的?”閆百通激動地問道,馮嘯辰說的這些設備,都是一個搞軸承研究的學者最需要的實驗條件。如果這些設備是從菲洛公司的實驗室裡拆過來的,那麼檔次、精度等等絕對是沒有問題的,會比國內那些高校、研究所裡的設備好得多,更不用說與南江工學院這種壓根連設備都沒有的單位比了。如果能夠到那裡的實驗室去做實驗,自己的很多設想都可以有機會驗證,這是何等美妙的事情。
至於說從新嶺到東山地區要坐大半天的長途汽車,這個困難是不在閆百通考慮之內的。當時的人長途跋涉去其他單位做實驗是很普通的事情,困難的地方在於人家是否同意接待你,你自己吃點苦頭算個啥?
可是……
“小馮同志,你們爲什麼會允許我去做實驗呢?”閆百通想到了一個重要的問題。咱倆不熟啊,你爲什麼要給我這麼大的好處呢?
馮嘯辰馬上擺出一個正義感十足的pose,說道:“閆老師,您這個問題太不應該了。給您這樣傑出的學者創造一點實驗條件,有什麼不對呢?德商那邊的工作由我去做就好了,我提出來的要求,他肯定會同意的。”
“可是……這太不好意思了吧,我這不是佔你們便宜了嗎?”閆百通還是無法接受。馮嘯辰的表情看上去無疑是極其真誠的,話也說得冠冕堂皇,可這樣憑空接受別人的好處,對於閆百通來說有些不適應,他總覺得自己應當有所表示纔對。
馮嘯辰擺擺手道:“閆老師,您別這樣說。前人不是說過嗎,科學是沒有國界的,更何況咱們還是在同一個國家裡呢?”
“可這句話還有一句呢,科學家是有祖國的……”閆百通下意識地糾正道。這句話放在眼下來說,那就是科學家是單位的,工學院的科學家,憑什麼去用菲洛公司的設備?
夏玉林倒是聽出點名堂來了,他在旁邊插話道:“馮同志,老閆的意思是說,他畢竟不是你們單位的人,這樣平白無故用你們的設備總不太合適,要不,讓他幫你們做點什麼,這樣他心裡也踏實一點吧。”
“對啊對啊,我也是這個意思。”閆百通跟着說道,絲毫沒有感覺出自己正被人誘入了一個陷阱。
馮嘯辰心中偷笑,這個夏玉林可真是夠識趣的,這一出雙簧跟他配合得如此默契,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他們事先排練過呢。聽到閆百通也說話了,馮嘯辰裝出一副苦惱的樣子,撓了撓頭皮,說道:
“如果閆老師實在覺得不好意思,要不這樣吧,您去東山的時候,除了做實驗之外,抽點時間幫我們的合資公司翻譯一些資料,其實也就是一些軸承生產的工藝文件啥的,原文是德語的,工人們看不懂,您幫忙給翻譯成漢語。”
“這個完全沒有問題。”閆百通拍着胸脯保證道。
“還有一些機牀和其他設備的使用手冊,也是德語的,如果您能幫忙翻譯一下……”馮嘯辰又道。
“包在我身上。”閆百通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另外就是從菲洛公司運過來的有些機牀是數控機牀,沒人會用……”
“我們的學生學過一些數控機牀的操作,我帶幾個學生過去,摸索一下,原理應當都是差不多的。”
“那麼能不能順便培訓一下我們的工人呢?”
“這都是小事情……,咦?我怎麼覺得不對啊。”
閆百通突然停住了,眼睛在眼鏡片後面快速地轉動着,一會看看夏玉林,一會又看看馮嘯辰,似乎想從他們臉上找出一點什麼答案來。
“沒什麼不對啊,這不都是順手的事情嗎?”馮嘯辰笑呵呵地說道。能把老先生蒙到現在,已經是很成功了,指望這位仁兄一輩子都反應不過來,未免太小瞧一個專家的智商和情商了。雙方能不能長期合作,靠的是利益,而不是欺騙,馮嘯辰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騙閆百通,只是等着他自己明白過來而已。
“老夏,你這個叛徒!”閆百通衝着夏玉林罵了一句:“是不是你給這位小馮出的壞主意,想騙我上當?”
夏玉林的老臉一下子就紅了,他可沒有馮嘯辰那麼厚的臉皮,搞陰謀被人戳穿,讓他覺得頗爲尷尬。他訥訥地說道:“我沒說什麼呀?剛纔這些,不都是你自己答應的嗎?”
“我不是被這小子給蒙了嗎?”閆百通指着馮嘯辰沒好氣地說道。這一回,他連“小馮同志”都不叫了,直接就是一句“小子”。以他的歲數和資歷,稱馮嘯辰一句“小子”倒也不算過分,馮嘯辰自然也不會因爲這個而惱火。
“閆老師,我怎麼就蒙您了?”馮嘯辰臉不紅、心不跳,理直氣壯地反駁道,“我一直說是願意給您提供實驗條件,菲洛公司實驗室裡的設備,隨便您用,材料、水電什麼的,我都不收您的錢。您做實驗出了成果,也是歸您個人的,您可以發論文寫專著,如果在國外發論文需要版面費,我們公司可以全額贊助,這樣的條件,您還說我蒙您,讓我上哪講理去?”
馮嘯辰每說一項,閆百通的眼睛就變得更亮了幾分。等馮嘯辰全部說完,閆百通的眼睛已經快要放出綠光來了,與一頭見了獵物的狼沒啥區別。他已經聽出來了,馮嘯辰需要他去幫忙,要做的事情還挺多,但馮嘯辰開出來的條件也是非常誘人的。
設備、材料加上發表論文的版面費,有了這些,他就可以做出一大批成果並且公之於衆,在國際軸承學界贏得偌大的名氣。至於說幫合資企業做些資料翻譯和人員培訓,雖然不是他喜歡乾的事,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他想要獲得馮嘯辰給的好處,自然是要有所付出的。
“我要有完全的實驗自主權。”閆百通開始談條件了。
“沒問題,只要不把設備弄壞,您做什麼都行。”馮嘯辰滿口答應。
“每天我需要有6個小時的時間用於做實驗。”
“可以,不過我希望您還有另外6個小時用於爲公司工作。”
“這個我可以接受,只要你們能給我提供一間宿舍。”
“可以給您安排一間帶衛生間的客房,24小時熱水供應,一日三餐可以根據您的口味點菜,另外還有夜宵。”馮嘯辰笑呵呵地說道,只要閆百通答應去桐川幫忙,他不吝惜給老先生提供良好的服務,老先生吃飽睡好,才能多幹活呀。
“這個倒不必了,我不是去享受的。”
閆百通說道,臉上的笑容卻明顯變得燦爛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