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德林安排曹廣山去見馮嘯辰,當然不是把希望都寄託在馮嘯辰身上。面對這個新的變故,江鋼必須多管齊下,想各種辦法去化解危機,比如與省經貿委進行溝通,以爭取更多的外匯指標,還有向國家經貿委打報告,要求把進口的非洲鐵礦石分配一部分給江鋼。當然,與國內幾家礦山聯繫,準備採購國產礦石,也是必須要做的事情,萬一進口鐵礦石無法得到,用國產礦石來替代也是聊勝於無了。
不過,在閻德林的心裡有一個感覺,那就是馮嘯辰這邊或許是最關鍵的一個因素。如果曹廣山能夠走通馮嘯辰的門路,讓馮嘯辰答應對江鋼網開一面,那麼其他環節的事情就都好辦了。反之,如果馮嘯辰記恨當初江鋼不給他面子的事情,堅決要看江鋼的笑話,那麼閻德林就算能夠走通省經貿委的路子,恐怕效果也要大打折扣。
曹廣山接到這個任務,真有一種與狗狗發生了什麼親密接觸的鬱悶感。他原本就不是會拉關係的人,在與馮嘯辰的交往中,也一直都是處於很被動的地位,總覺得自己的思維跟不上這位年輕總經理。上次馮嘯辰去江鋼化緣,閻德林便派了曹廣山去探馮嘯辰的口風,結果馮嘯辰三兩句話就把曹廣山的底給問出來了,弄得曹廣山像是上門去投案自首的。
這一回,閻德林又讓曹廣山出馬,曹廣山再三推辭,說自己沒這個本事,無奈閻德林是廠長,平常又足夠強勢,曹廣山哪裡拗得過他,最後只能悻悻然地接受了任務,買火車票前往京城去了。
曹廣山抵達京城的時候,報紙上的消息已經出來了,泰國政府宣佈放棄固定匯率制,採取浮動匯率,泰銖在一天之內便貶值17%,引起了東南亞金融市場的激烈震盪。一個名叫索羅斯的美國人在一夜之間就成爲整個亞洲都家喻戶曉的名字。
“原來是這麼回事。”
在裝備工業公司的總經理辦公室裡,曹廣山端着馮嘯辰親手遞過來的茶杯,坐在沙發上,喃喃地念叨着。
“泰國的危機僅僅是一個開始,專家預測,下一步馬來西亞、新加坡、印尼甚至日本、韓國都會受到金融危機的衝擊,中國恐怕也難以獨善其身。”馮嘯辰在曹廣山旁邊的沙發坐下,臉色凝重地介紹道。
早在年初,中國的經濟決策部門便意識到了國際金融市場上的異動,大批國際遊資涌向東南亞各國,反覆炒作各國貨幣,製造出一番虛假的繁榮。這些國家缺乏足夠的外匯儲備,卻又因爲信奉了自由市場原理,而早早地開放了本國的資本市場,導致本幣處於巨大的匯率風險之中。
7月初,由國際金融大鱷索羅斯爲首的一干國際炒家突然向泰銖發難,泰國政府倉促應戰,終因儲備不足而敗下陣來,泰銖大幅度貶值,引爆了後來被稱爲亞洲金融危機的一場巨大風暴。
爲了儲存足夠的彈藥以應對隨時可以燒到中國來的金融戰爭,國家開始大幅度壓縮外匯支出,增加外匯儲備。江鋼所收到的通知,正是源於國家的這一政策。
對於這件事,馮嘯辰的確是在幾年前就已經預見到了,這當然是得益於他的穿越者身份。相比宏觀決策部門的那些專家,馮嘯辰知道的事情還要更多一些。他知道,索羅斯在先後洗劫了泰國、馬來西亞、新加坡、菲律賓之後,便把魔爪伸向了港島,開始大規模炒作港元,希望製造出港島匯市、股市和期指的劇烈波動,以便從中營利。
剛剛組建不久的特區政府發起了港元保衛戰,中央政府成爲特區政府最堅實的後盾。索羅斯等人對港島進行了三輪猛烈狙擊,最終都鎩羽而歸。在這個過程中,中央政府手裡掌握的1000多億美元外匯儲備發揮了重要作用,是這場金融戰爭中的定海神針。
正因爲預知這些後事,馮嘯辰非常理解經貿委提出的增加出口創匯、壓縮外匯支出的政策,並積極着手組織各家裝備企業落實政策要求。聽到曹廣山上門拜訪的消息,馮嘯辰立馬就猜出了曹廣山的來意,心裡忍不住還涌起了一種幸災樂禍的感覺。
“我們向東南亞各國的出國恐怕會受到嚴重影響,進而影響到出口創匯任務的完成。屆時,國家應當會進一步壓縮進口用匯指標,你們江鋼也要做好心理準備哦。”馮嘯辰笑呵呵地向曹廣山說道。
“我們已經接到通知,說用於進口鐵礦石的外匯額度被壓縮了1/3,這不,廠裡就派我到馮總這裡來打探一下消息了。”曹廣山木木訥訥地說。他原本準備了一套更委婉的說辭,但聽到馮嘯辰的話,他就知道沒必要繞這種彎子了。自己是來幹什麼的,人家馮嘯辰能不知道嗎?自己在馮嘯辰面前兜心眼,不是惹人笑話嗎?
馮嘯辰明知故問:“曹廠長,你說你來打探消息,我這裡能有什麼消息呢?”
“剛纔馮總說,國家還會進一步壓縮進口用匯指標,這是真的嗎?”
“這是我的猜測,不過,如果不出什麼意外,我估計會是真的。”
“可是,我們是國家重點生產企業,我們使用外匯是爲了進口鐵礦石,這也是保證咱們國家鋼材自給自足的關鍵一環,國家就不能對我們網開一面?”
馮嘯辰打着官腔:“最近國內鐵礦勘探取得了重大的進展,前兩天臨河省剛發現一個儲量數十億噸的大鐵礦。我覺得,江鋼完全可以考慮立足於國內解決鐵礦石供應的問題,並不一定要使用進口鐵礦石嘛。”
曹廣山無語了,好半天才說:“馮總,你就別跟我開玩笑了。進口礦石和國產礦石,品位差出三成。有進口鐵礦石,誰樂意用國產礦石啊。”
“我記得我上次問過你,你說你們廠的工藝也能夠用於冶煉中低品位球團礦。”
“……”曹廣山被噎住,馮嘯辰上次問他的話,果然是這個意思。其實哪家鋼鐵廠都能夠使用中低品位礦石來鍊鐵,只是用中低品位礦石鍊鐵的成本太高,利潤就無法保證了。江鋼這些年使用進口鐵礦石,已經嚐到了甜頭,現在讓他們轉回去使用國產鐵礦石,他們哪能受得了。
“馮總,這件事就沒有什麼迴旋的餘地嗎?”曹廣山決定不跟着馮嘯辰的節奏走了,否則不知道啥時候又被他帶到坑裡去了。
馮嘯辰搖着頭,說:“減少進口用匯,這是國家已經定下的,甚至經貿委都做不了主,而是更高層的領導拍板定下的事情。你們江鋼只壓縮了1/3,其他很多企業壓縮的幅度更大。現在國家提出的要求是,各企業要自行消化壓力,要準備過兩年苦日子。”
“可是,就算澳大利亞鐵礦石的進口要壓縮,我聽說非洲那邊的鐵礦石供應還會增加,這部分鐵礦石是可以不佔用外匯的,國家是不是可以在這部分鐵礦石裡給我們劃撥一部分?”曹廣山問。
馮嘯辰偏過頭,盯着曹廣山,好半晌才說:“老曹,你沒跟我開玩笑吧?”
一句話直接就把曹廣山給說窘了。要求參與非洲鐵礦石的分配,這本來就是一個非分之想,曹廣山是個老實人,對這種事情就更覺得不好意思了。他也實在是被閻德林逼得沒辦法,才賣了這張老臉來向馮嘯辰提出此事,馮嘯辰說他是在開玩笑,這就是不給他留情面了。
“馮總,這事我知道不合適,不過,這不是特殊時期嗎?如果不是國家壓縮了我們的用匯額度,我們也不會打這些非洲鐵礦石的主意啊。”曹廣山說。
馮嘯辰冷笑說:“老曹,皮特西格鐵礦是怎麼回事,你應當是很清楚的,我想你們閻廠長也應當是很清楚的。也就是一年前,我到江鋼去勸說你們拿出一些資金,參與皮特西格鐵礦的開發,你們以種種藉口,拒絕參與。最後我們還是找到霞鋼、東鋼這些民營企業,才湊夠了資金,獲得了皮特西格鐵礦的股權。
人家種樹的時候,你們連幫着澆澆水都不樂意。現在樹上結了果子,你們就來要求給你們分幾個,你們覺得這樣合適嗎?”
“這個……”曹廣山張口結舌,遲疑了半天,這才訥訥地說:“馮總,過去的事情,的確是我們鼠目寸光,只看到眼前,沒想到長遠。現在進口鐵礦石出了問題,我們也是沒辦法了。其實我們也瞭解過,國內幾家鐵礦的產量有限,要想完全替代澳大利亞進口的鐵礦石,恐怕是辦不到的。這就意味着我們下半年可能要出現嚴重的開工不足,全廠上萬職工,弄不好就要餓肚子了。”
馮嘯辰說:“老曹,咱們是老朋友,我也不想跟你說什麼太重的話。我只說一句,要想吃水,就得幫着挖井。否則誰都可以說一句鼠目寸光,就用不着對過去的事情負責了。人家霞鋼、東鋼都是拿出了幾億資金,才獲得這些鐵礦石的,你們江鋼打算就靠你老曹到我這裡來走一趟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