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授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大一些,身材高大消瘦,長臉長鬚,兩道八字眉又濃又粗,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看上去咄咄逼人,非常自信。
他對李弘的態度謙虛恭敬,這讓李弘非常意外。當日李弘初見審配時,審配就很輕視傲慢。
沮授首先代表鉅鹿郡府對李弘和風雲鐵騎的怠慢表達了歉意。
“馮大人突然陣亡,城中無人指揮,這讓我們措手不及,加上城中有許多事情急需處理,府衙陷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混亂,所以耽擱到現在纔來拜見大人,真是失禮了。”
李弘給沮授這麼一說,大感難爲情,覺得自己氣量小,心胸狹窄,臉立刻就紅了。
“我們擔心黃巾軍突然撤離是他們耍的什麼詭計,所以不敢稍有懈怠,全力戒備,同時派人通知大人。這期間難免有疏忽怠慢之處,請務必包涵。小兒不會說話,多有得罪,下官代爲道歉了。”沮授接着說道。
看到沮授躬身要道歉,李弘趕忙一把伏住,連道不敢。
“不知道大人現在可有黃巾軍的確切消息?”沮授問道。
李弘點點頭,“據斥候回報,他們正在快速向高邑城方向撤離。”
沮授嘆了一口氣,神色黯然地說道:“馮大人和翼州牧郭大人先後陣亡,給了我們重重一擊。兩位大人如今都已不在人世,翼州軍隊也喪失一盡,翼州的形勢……”他用力的搖着頭,哀嘆道,“一塌糊塗啊。”
李弘奇怪地問道:“馮大人怎麼會陣亡?他到戰場上去幹什麼?”
“大人早有求死之心,這次總所如願以償了。”沮授悲傷地說道,“自從蟻賊攻城以來,他就一直住在西城樓上,誓死要和士兵們共進退。今日午時,西城們失守,大人在戰鬥中被蟻賊殺死,以身殉國。雖然後來潘都尉率領援兵及時趕到,從蟻賊手上奪回了西城,但已經找不到馮大人的頭顱了。可惜,馮大人忠心爲國,死了都不能全屍,也是沒有天理啊。”
李弘望着沮授傷心欲絕的面孔,再一次問道:“沮大人說馮大人有求死之心,這是什麼意思?”
沮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解釋道:“前年蟻賊叛亂,殺了馮大人全家,馮大人的祖父母,父母,妻妾,兒孫全部一百餘口慘遭殺害,家裡雞犬不留,什麼都沒有了,就剩下馮大人一人。本來,去年他就要告老回鄉,頤養天年了,誰知……”
沮授眼眶發紅,神情有些激動,稍稍歇了一下,繼續說道,“大人突然遭此橫禍,心神大變,嗜殺如命,清剿蟻賊的時候向來都是趕盡殺絕,下手絕不留情。他的心早就隨着家人一起死了。他一直想死,一直想死,這次總算如願以償,遂了心願,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李弘默不作聲,心裡一陣陣絞痛。遭遇這種悲慘禍事的天下又豈止馮大人一人,因爲遭遇這種禍事而投身戰場仇殺對方的,更不是馮大人一人,而是千千萬萬。結果都是一樣,殺,殺,殺得血肉橫飛。
兩人很長時間都沒有做聲。
“沮大人今天還回城嗎?”
“不回了。我就在大營裡四處走走,看看。我想知道,爲什麼胡騎這麼厲害,在大人的指揮之下,僅以萬騎就擊敗了蟻賊十幾萬大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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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高覽和老拐,以及幾十名後衛屯老兵押着糧草大車,趕到癭陶城外的大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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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中軍大帳內,氣氛比較壓抑。
此戰因爲黃巾軍不明原因的突然撤退,僥倖守住了癭陶城。但因爲黃巾軍有準備的組織了十幾萬大軍圍殲風雲鐵騎,造成部隊不但沒有突襲成功,反而陷入混戰,損失慘重。
燕趙部曲以三千人正面阻擊黃巾軍的褚飛燕前軍一萬人,結果三千人基本上全軍覆沒,最後只剩下一百多人,酈寒和伏強兩位軍候陣亡。
鮮于銀部阻擊褚飛燕的左翼敵人,以三千騎兵對陣二萬步兵,結果損失過半,一千六百多名士兵陣亡。
李弘親自率領玉石部,閻柔部,黑豹義從共九千多人和黃巾軍楊鳳部七萬人交戰,雖然初期重創了敵軍的阻擊部隊,但隨後褚飛燕部的右翼二萬人馬支援上來,戰局就陷入了膠着狀態,鐵騎損失較大,有將近兩千名士兵陣亡。
綜合損失,風雲鐵騎陣亡兩位軍候,十七位屯長,六千六百名戰士,傷一千多人。部隊現在能夠上馬打仗的只剩下七千人,折損過半。
如果不是黃巾軍莫名其妙地撤走了,褚飛燕的中軍和左翼先後都會殺到西面戰場。血戰之下,即使風雲鐵騎能夠成功突圍,最多也只剩下三四千人。可謂非常幸運的慘勝。
重傷員一個都沒有。黃巾軍太多,激戰之下,根本不會留活口。不論是燕趙部曲的步兵戰士,還是鐵騎軍的騎兵,只要落在敵人手上,都是被殺。
經過初步打掃戰場後的統計,黃巾軍大約折損七萬人,如果加上他們攻城的損失,黃巾軍大約損失十萬人。如此算來,撤走的黃巾軍至少還有十萬人。
田重說完具體數字之後,默默地走到火盆旁邊,心裡充滿了悲傷。許許多多熟悉的戰友從此長眠地下,再也看不到了。
趙雲暗暗垂淚。酈寒均究沒有等到風光地走回真定城的那一天。
鮮于輔也在獨自傷神。他和伏強一起在幽州刺史府共事了許多年,感情深厚。現在伏強陣亡了,自己回到幽州之後,怎麼去對伏強的親人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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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途離開的顏良突然急匆匆地跑了進來。他在衆目睽睽之下,毫不避諱地附在李弘的耳邊說了幾句話。
李弘的臉色立刻變得非常難看。
李弘默默地翻着案几上的竹簡,沉默不語。
沮授神色凝重地望着李弘。
大帳內的軍官們都把眼睛盯着李弘和站在他身後的顏良身上,一個個好奇的不得了。大家都想知道出了什麼事,但看到顏良神情肅穆,一副衝出去要殺人的樣子,誰都不敢開口詢問。
“子龍,把地圖拿來。”李弘把案几上的竹簡慢慢地捲起來,平靜地說道。
趙雲剛從行囊裡拿出地圖,顏良就跑了過去。他急急忙忙從趙雲手上搶過地圖,幾步走到李弘案几前,跪倒地上,把地圖在案几上攤開。
大帳內沒有一個人做聲,只有火盆裡燃燒的木柴偶爾發出幾聲清脆的“噼啪”聲,氣氛顯得緊張壓抑。
李弘緩緩擡起頭來,望着沮授輕輕問道:
“沮大人,鉅鹿郡能不能馬上給我提供十日糧草?”
大帳內頓時爆發出一陣歡呼,幾乎把大帳的帳頂都衝破了。
顏良猛地站起來,大聲叫道:“兄弟們,打仗了。”
樓麓狠狠地錘了鹿歡洋一下,大聲吼道:“好,好,好,跟着豹子就是好,天天都有戰打。好。”
沮授臉上閃過一絲疑問,他肯定地點頭說道:“可以。”
“明天早上可能備齊?”李弘追問道。
沮授沉吟了一下,堅決地說道:“只要大人需要,我立即趕回城裡,和長史陳大人,都尉潘大人商議之後,連夜運到大營。”
“那就太謝謝了。”李弘感激地說道,隨即他對手下襬擺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
“明晨出發,奔襲邯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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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候們一走出中軍大帳,立即圍住了顏良。
文丑小聲問道:“虎頭,你剛纔對大人說了什麼,神神秘秘的?”
“沒有哇。”顏良一本正經地回道。
站在他旁邊的田重狠狠地給了他腦袋一下,皺着眉頭說道:“快說,一定有事。大人突然之間決定長途奔襲邯鄲城,一定和你這個消息有關?”
鄭信佯裝惡狠狠地樣子,對他說道:“有消息先不告訴我,直接去稟告大人,是不是眼裡沒有我了。”
顏良趕忙賠笑道:“守言,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事情太緊急,我只想快點告訴大人,結果把你給忘了。抱歉,抱歉。”
“什麼事?”鄭信立即問道。
“張牛角死了。”
大家先是一愣,接着心裡一喜,再接着一想不對,這個消息他怎麼會知道。
“我的手下在西城們掩埋賊兵屍體的時候,救了幾個重傷活下來的。其中有一個是張牛角的侍從,就是他說的。”
鄭信和田重等人面面相覷,都覺得這消息不可靠。張牛角會死?怎麼可能?他是黃巾軍的主帥,一直都在大營裡指揮戰鬥,他怎麼可能會死?
張郃大聲說道:“那個傷兵在哪裡,我們再去問問?”
拳頭不屑地說道:“不要去了。我看大人和我們一樣也不相信。他始終沒有說這事,說明他也認爲這個消息是假的。”
雷子立即心災樂禍地笑了起來:“虎頭,你亂傳未經證實的消息,要打軍棍的。”
“去你的。”顏良擡腿踢了他一腳,恨聲說道,“我要打仗,我要去殺黃巾軍,我要爲燕趙部曲的兄弟們報仇。難道你們就不想爲酈大人,爲伏大人,爲死去的幾千兄弟報仇嗎?”
“原來你假傳消息是爲了誤導大人出兵打仗,是爲了報仇。”田重不客氣地指着顏良的鼻子說道,“我看你膽子越來越大了。”
顏良趕忙說道:“老伯,那消息真是敵人說的,不是我編造的。”
衆人看他一副很緊張的樣子,頓時大笑起來。
田重親暱地拍拍他的後背,心痛地說道:“你這傷口還在滲血,明天能上路嗎?”
“我要報仇。”顏良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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