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從地上一躍而起,迎上那名飛馳而來的斥候,大聲問道:“鮮卑國出兵了?”
“回大人,百靈牧場突然出現了上萬大軍。”斥候急促地呼吸着,一臉的恐懼。
李弘一時間呆住了。他立即問道:“誰的旗號?”
“東部鮮卑大人彌加,汗魯王烏延,鮮卑雲海部落的槐頭大人,還有十幾個鮮卑中小部落的大小帥旗幟。營帳密密麻麻,連綿好幾裡。”
“什麼時間到的?怎麼先前一點消息都沒有?”
“回大人,今天上午突然出現的,毫無預兆。昨天我們從百靈牧場經過時,牧場還安安靜靜的。真不知他們是怎樣隱藏形跡的,一萬大軍啦,太不可思議了。”那名斥候伍長激動地說道。
李弘從最初的驚愣中反應過來,他擡頭望着藍色的天空,望着飄逸的白雲,默默不語。
大帥這個時候不從白檀出兵攻打廣平,漁陽,反而再次出兵攻打盧龍塞,這怎麼可能?難以置信,大帥會做出如此反常的舉動?
難道大帥另有什麼目的?他難道依舊沒有放棄兩翼突進,中路包抄的戰略?他還是想從右北平郡的盧龍塞和北方的上谷郡實施南北兩路突破,好有效掩護他從東面強攻漁陽郡,然後三路合圍,一舉奪取幽州的經濟命脈漁陽城,佔據漁陽城的鐵礦和鹽礦?不太可能。盧龍塞慘敗之後,大帥再次實施這個計劃已經不太現實。無論如何,任他天大的本事,在東部他已經不可能籌集到上萬人馬了。
那眼前的部隊又該怎麼解釋呢?李弘百思不解。
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李弘知道自己的部下已經聞訊趕來了。
“大人,我們還是先撤回盧龍塞吧?”趙汶首先說道。他身上大汗淋漓,一張臉黑乎乎的都是灰。
“你們怎麼看?”李弘笑着說道。
“敵人神出鬼沒,突然出現在百靈牧場,說明他們早就有準備,是蓄謀已久的計劃。蠻子來者不善,血戰已經不可避免。”鬍子大聲說道。
李弘望望大家略顯緊張的神情,突然覺得事情很有些蹊蹺。上萬大軍,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自己的眼皮低下,而自己幾十個天天在外奔波的斥候都不知道,怎麼可能?他隱隱約約感覺到什麼。
李弘忽然笑了起來,他對一直站在旁邊的斥候伍長說道:“敵人的斥候隊出動了嗎?”
“是的。我們很難接近他們的大營。”
“戰馬多嗎?”
“牧場四周全部都是敵人的帳篷,看不清馬場的情況。”
李弘慢慢點點頭,心中逐漸有些明白過來。
大家緊張的心情隨着李弘輕鬆的笑容,不慌不忙的語氣,慢慢地消散了。
人和人就是不一樣。我們聽到有上萬的敵人,嚇得慌慌張張的就跑來了。可大人聽到了就好象敵人只來了幾百人等着挨宰一樣,心情好得很。本事。將來戰打多了,人殺多了,估計就是大人現在這個樣子。燕無畏站在李弘的後面,用崇拜的眼神望着,心裡暗暗地想着。
“你們認爲,東部鮮卑的彌加大人,烏丸人的汗魯王烏延,在盧龍塞慘敗不到半年之後,會從哪裡籌集到上萬部隊?”李弘笑吟吟地問道。
趙汶,玉石,裡宋他們沉吟不語。鬍子立即大聲叫起來:“大人,鮮卑和烏丸部落裡的男人,上馬就是士兵,下馬就是牧民,以他們的人口計算,應該還是有可能的。”
“蠻子想報復,不顧後果,窮盡部落所有人馬,的確是可以的。”燕無畏忍不住,跟在鬍子後面說道。
李弘好象想通了其中的訣竅,他用力點點頭頭,讚許地說道:“你們說得有道理。我們回去吧。”
他回頭對站在附近的傳令兵大聲叫道:“告訴長敬老伯,叫他今天晚飯加餐,要有肉,大塊的肉。”傳令兵高興的狂叫一聲,飛身上馬絕塵而去。
“撤回所有斥候,大家都回盧龍塞吃肉去。”
李弘高興地站在草地上哈哈大笑。周圍的幾個軍候都用異樣的目光望着他,眼神中無不露出驚奇的神色。難道吃肉就這麼值得高興嗎?連身邊上萬名虎視眈眈的敵人都抵擋不住吃肉的誘惑?
一連三天,盧龍塞都在非常平靜的氣氛中度過。
斥候們既沒有看到敵人從百靈牧場出來,也沒有發現他們有準備進攻的跡象。而李弘好象根本就不關心他們,他關注的是漁陽方向敵軍的動靜。趙汶裡宋都告訴他,既使漁陽方面發生了大戰,如果漁陽方面不發出求救文書,部隊也是不能過境擊敵的。李弘好象沒有聽到他們在說什麼,只是趴在用絹布織成的幽州地圖上,比劃個不停。
李弘率部回到盧龍塞後,立即修改了騎兵的訓練內容,命令大家白天睡覺,晚上以屯爲單位,在徐無山的山林之間開展實戰演練,急行軍,突襲,包抄圍殲,訓練項目有時候一晚上好幾個,累得士兵們叫苦不迭。有士兵連呼上當,原來軍司馬大人加餐給肉吃,竟然沒安好心。現在身上掉下的肉都比嘴裡吃下的肉多。
第七天,從漁陽傳回來的消息非常驚人。中部鮮卑熊霸的五千大軍以閃電般的速度攻下了廣平城。而在同一時間,慕容績率領金雕黑雕兩個慕容部落和驌驦部落,土狼部落,天藍部落共十七個大小部落八千大軍突然出現在漁陽城下,開始攻打漁陽城。白檀城裡,鮮卑各部落的軍隊在裂狂風的主持下,陸續集結。此次參加入侵大漢朝的中部鮮卑部落估計會在一百個以上,人數將達到二萬人左右。
盧龍塞的氣氛突然之間緊張起來。
第九天,更壞的消息傳來了,拓跋部落和彈漢山數十個部落,聯合上谷郡的烏丸豪帥提脫,起兵兩萬,開始猛攻居庸城,意圖南下和慕容風的大軍在漁陽城匯合。
第十天,幽州刺史劉虞率領兩千援軍渡過沽河,進入漁陽城。
第十二天,劉政大人帶領一千援軍,風塵僕僕趕到了盧龍塞。
“敵人進攻了嗎?”劉政劈頭就問。
看到李弘和幾個盧龍塞的軍候連連搖頭,劉政坐在馬上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隨即在大家的攙扶下,下了馬,踉踉蹌蹌的坐到路邊地上。
“好了,好了,讓我歇一會。我已經一天沒有下馬了,你們就讓我在這坐一會兒吧。”看到身邊的手下要扶他起來,劉政趕忙有氣無力的連連搖手。
“子民,知道上谷郡和漁陽郡的軍情了嗎?”劉政向李弘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的身邊。
“回大人,下官已經知道了。鮮卑人和烏丸人再度聯手,實力非同小可,居庸和漁陽兩城現在都很危險。”
“我在路上已經接到刺史大人三封求救文書,估計第四封馬上就要送到盧龍塞了。我現在自顧不暇,哪裡還有兵去幫助他們。唉,可嘆我們的刺史大人心慈手軟,一貫堅持對胡人採取什麼懷柔政策。如今倒好,放虎歸山,虎又出來吃人了。”劉政忿忿不平地說道。
“這次要是再把烏延抓住,立即給我斬了,不要彙報,立即斬了。“劉政激動地揮手做出斬首的姿勢,好象這樣就能把烏延殺掉似的。
“敵人爲什麼沒有進攻?是不是上次給打怕了?”劉政平靜了一下略顯浮躁的心情,再次問道。
“大人,據我們幾天來的連續觀察,發現百靈牧場上的萬人大軍是烏延僞造出來的,根本就沒有什麼鮮卑人的軍隊,只有他自己的一個千夫長帶着一千多人,一千多個帳篷,一千多杆戰旗而已。百靈牧場裡除了草,恐怕也就是幾十匹戰馬了。”李弘輕描淡寫地說道。
劉政睜大了眼睛,驚喜地說道:“你肯定?”
“我已經親自偵察過了,連牧場裡面我都去過了,的確沒有什麼軍隊。這是敵人意圖欺騙我們,想瞞天過海,拖住右北平郡的部隊,不讓我們抽調兵力去支援其他的地方。”李弘趕忙詳細說道。
劉政的精神立即好了起來。
“哈哈,看不出來,這些蠻子很狡猾的,還會這種招術。哈哈,不錯不錯,下次抓到烏延,問問他,是不是他自己想出來的。”
圍在周圍的軍官們大笑起來。
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圓,靜悄悄的躺在漆黑的夜幕上。無數的星星依偎在美麗的月亮周圍,調皮地眨着眼睛。盧龍塞沐浴在蒙朧的月光下,顯得巍峨而雄偉。巨大的漢字大纛在夜風裡狂舞,發出巨大的響聲。
李弘站在城牆上,默默地看着,想着,一股思鄉的惆悵慢慢地涌上心頭。我什麼時候才能看到自己的父母,記起自己的親人呢?腦海中突然閃出清秀淡雅的小雨,瞬間又化作了豔絕塵寰的風雪,接着一團巨大的烈焰騰空而起,霎時將他吞噬。
李弘遽然一驚,火光消失,面前依舊是明月當空,繁星點點。
“大人,劉大人已經到了盧龍樓了。其餘各位大人都已經早到了。”
李弘緩緩轉身,看到了自己的侍衛雷子。他是燕無畏的兄弟,是個孤兒,很小就跟着燕無畏做了馬賊。雷子比小懶小,武功好,聰明機智,大概是自小就在草原上混的原因,顯得比同年人要老成的多。李弘非常喜歡他,經常和他在一起閒聊,有時候兩人還切磋切磋武功。
李弘攤開一幅巨大的絹制地圖,指着漁陽城說道:
“鮮卑人想要什麼?漁陽的鐵和鹽。有了它們,鮮卑人的武器供應就更加充足,更加有保障,鮮卑人可以通過它們獲得豐厚的賦稅收入,增強鮮卑的國力,提高他們自己的生活水平。”
“相反,我們一旦失去漁陽,對已經步履維艱的幽州來說,更是雪上加霜。能夠支撐幽州勉強度日的賦稅會大幅減少。隨之而來的就是百姓生活更加貧困,軍費開支會大幅萎縮。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幽州就會象紙紮的巨人一樣,一觸即潰。”
“失去漁陽,遠比被胡人在境內擄掠一番要嚴重的多。慕容風非常清楚這一點,所以他一心一意要佔據幽州北疆,爲鮮卑國的進一步強大立下根基。”
“鮮卑人最早的打算很有威脅性。在冬天來臨之前,以優勢兵力奪下盧龍塞。然後通過漫長的冬季,在漢軍無法反攻的情況下,牢牢守住和鞏固盧龍塞,爲春天出兵攻打右北平郡佔據絕對優勢。”
“這樣春天一到,鮮卑人就會聯合烏丸人,從漁陽郡的南北兩翼同時出擊,一來可以掩護鮮卑主力攻打漁陽,牽制其餘兩郡的兵力;二來可以對兩郡展開攻城掠地的軍事行動,對兩郡百姓進行大肆地搶劫擄掠;三來在主攻不利的時候,可以迅速支援。然而,由於兩位大人提前出兵支援,造成鮮卑人攻打盧龍塞失利,兵力大損,使得他們不得不放棄了這個原來基本上無懈可擊的計劃。”
“從當前的局勢可以看出,鮮卑人在原來計劃的基礎上做了較大的修改。他們依舊以佔據漁陽城,威脅幽州首府薊城爲主要進攻目標。但在盧龍塞方向,他們只好實施詐術,假裝集結大批部隊準備攻擊要塞,以吸引本郡的軍隊主力。在上谷郡巨庸方向展開強攻,一來牽制上谷郡兵力,二來一旦奪取居庸,可以會師漁陽。”
“一旦居庸被攻破,鮮卑人和烏丸人的勢力就在上谷郡,漁陽郡連成巨大的一片,這樣他們的軍隊就首先立於不敗之地。他們互爲犄角,進可攻,退可守。到那時,我們想重新奪回漁陽,難度就比較大了。”
“在目前的形勢下,我們盧龍塞的部隊可以分出一部分,往漁陽進行支援。如今熊霸的部隊尚在廣平,還沒有到漁陽和慕容績的大軍會合,機會較好。我們以一部兵力突襲敵人八千大軍的一翼,成功的把握還是非常大的。”
“一旦敵人在漁陽城下受挫,北面居庸城又久攻不下,時間一長,鮮卑人的糧草就有可能不濟。這時在我方援軍源源不斷趕到漁陽城的情況下,敵人眼見奪城的機會越來越小,除了撤軍別無它途。”
盧龍樓內鴉雀無聲,大家都在默默地思考着。
劉政乾咳了一聲,打破了屋內的沉默。
“現在漁陽城下有八千大軍,我們需要多少人可以擊破它其中一翼?”
李弘不假思索地說道:“至少三千人,採取夜襲的方法,可以徹底殲滅鮮卑人的側翼。一旦鮮卑人的部隊陷入混亂,他們在短時間內根本就不可能組織起有效的反擊。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只有先行撤退,徐圖進攻。”
劉政對着李弘苦笑了一下,雙手一攤,一言不發。盧龍塞要留部隊防守,他無論如何也沒有三千人可供抽調。
就在這時,一陣密集的鼓聲突然劃破了寧靜的黑夜,在盧龍塞上空轟然響起。
一屋子的人無不面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