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扶風郡,吳嶽亭。
護羌校尉董安帶着三千步騎大軍沿着渭水河旁的馳道一路向關中而來。
由於關中連續下了兩個月的雨,渭水河暴漲,馳道多處被沖垮,泥濘難行,大軍步履維艱,行進速度非常緩慢。此時董安已經知道皇甫鴻帶着大軍北上安定了,大散關裡只有區區百名士卒,但他並不着急。距離大散關二十里就是陳倉城。呂布和張遼的大軍就駐紮在陳倉城,關隘肯定萬無一失。
董安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擡頭看看陰暗的天空,嘴裡不乾不淨地罵了兩句。天氣這麼惡劣,董卓卻讓他帶着軍隊急行幾百裡趕到大散關,他非常生氣。皇甫鴻走了,可以讓呂布暫時駐防大散關,爲什麼非要讓自己回來?他覺得董卓太謹慎了。
董卓讓自己匆匆返回關中,無非是想監控呂布,防備呂布叛亂。董安覺得董卓既然不相信呂布,就應該把呂布調到關西戰場,這樣既能損耗呂布的兵力,又能確保關中的安危,他實在想不明白董卓爲什麼要把呂布調到陳倉駐防。難道董卓想借韓遂、馬騰之手殺死呂布?殺呂布對董卓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的事,用得着這麼麻煩?
“大人,前方五里就是吳嶽亭了。”軍司馬李封大聲說道,“到了吳嶽亭,我們也就走出了吳嶽山,距離陳倉只有五十里了。”
董安回頭看看背後籠罩在雲霧裡的大山,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總算走出吳嶽山了。
“傳令各部,走快一點,我們到吳嶽亭休息一下。”董安揮動馬鞭,高興地說道。董安四十歲左右,體格魁梧,是董卓的侄子,過去也在董卓帳下效力,以勇猛聞名。大概是給雨水淋透了,董安急於找個地方休息,率先帶着親衛鐵騎趕到了吳嶽亭。
走近吳嶽亭的時候,斥候來報,呂布大人親自趕到吳嶽亭迎接大人了,請大人速速去見。
董安得意地笑笑,心想這個呂布還真是聰明。知道董卓不信任他,特意早早跑來迎接自己,想討好自己向董卓表示忠心。
呂布笑容滿面地把董安迎進了大帳。
兩人寒暄了一番,呂布說道:“關中今年雨水多,路途難行,大人辛苦了。”
董安笑道:“天子有旨,下官豈敢怠慢?不要說下雨了,就是下冰雹,下官也要日夜兼程而來。”
呂布大笑。“你先去換換衣服。我備了些酒菜,等一下大人的幾位部下來齊了之後,我們一醉方休。”
時間不長,董安的幾位部下先後被呂布請到了大帳。呂布很客氣,一一勸酒。
帳簾掀開,張遼大步走了進來。
董安急忙舉手招呼道:“文遠,快來坐下,喝一杯驅驅寒。”
張遼不理他,躬身對呂布說道:“大人,叛軍已被包圍,逆賊的親衛鐵騎也已被繳械。”
張遼聲音不大,但聽在董安的耳中,卻猶如晴天霹靂,震得他半天沒反應過來。
呂布突然一聲暴喝,“來人,抓住董安。”
“誰敢抓我?”董安怒吼一聲,一躍而起,一腳踢翻面前的案几,伸手就去拔刀。就在這時,數十名大漢幾乎在同一時間劈開了帳幕,帶着冰冷的雨星一擁而入,以迅雷不疾掩耳之勢制住了他的手下。
董安只覺得背心一涼,拔刀的手頓時僵住了。那是一把鋒利的長戟穿透了他的衣甲頂在了他的背脊上。這時幾把明晃晃的戰刀呼嘯而至,惡狠狠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幾個手執弩弓的士卒隨後衝了進來,黑黝黝的弩箭瞄準了他的胸口。
“呂布,你想造反?”董安色厲茬苒,高聲叫道,“你會死無葬身之地的。你的妻小都在長安,你部下的妻小也在長安,他們會被剝皮抽筋的。”
呂布冷笑,臉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幾下,“宣旨。”
天子有旨,護羌校尉董安擅離職守,私自率軍返回關中,罪在謀逆,殺無赦。
“呂布,你竟敢矯詔,你竟敢僞造聖旨,你……”不待驚恐至極的董安說完,呂布的幾個親衛已經拳腳齊下,把董安踢翻在地。一個親衛一腳踩住董安的腦袋,堵住了他的嘴。
護羌校尉部的幾個軍司馬跪在地上,驚惶不安,膽戰心驚,只有李封非常冷靜,面不改色。張遼拿着聖旨走到他們面前,把聖旨給他們一一過目,“幾位大人看清楚了,這是陛下的聖旨,你們可有什麼疑問?”
李封等人連連搖頭。
張遼站起來,又拿出了一封聖旨。這是天子命令呂布兼領護羌校尉的聖旨。張遼宣完聖旨,笑着問道:“諸位大人如果沒有異議,那就起來吧。”
李封和幾個軍司馬匆忙站起來,給呂布重新行禮,拜見新任的護羌校尉大人。
呂布冷冷地點點頭,揮手對親衛喊道:“把董安拖下去,斬了。”
董安血淋淋的人頭擺在了案几上,殘餘的鮮血順着案几點點滴落在地。
呂布揹着雙手,在大帳內來回踱步。張遼、魏續、宋憲等幷州軍諸將和李封等西涼軍諸將分列兩側,沉默不語。
帳外的大雨在嘩嘩地下,風在厲聲呼號,大家的心情就象這飄零的風雨一樣,陰冷而淒涼。
呂布越來越擔心。董卓如果要殺自己,有許多輕而易舉的辦法,完全沒有必要犧牲董安的性命。看來這聖旨一定是真的,但爲什麼天子在聖旨中只說到誅殺董安,一個字也沒提到董卓。殺了董安的後果是什麼,呂布和諸將一清二楚。
呂布想到那日王允對自己說的話:務必要奉旨辦事。那麼,是不是馬上就有第二道聖旨送來?
“大人……”李封突然躬身說道,“下官有天子密詔。”
呂布和衆將大吃一驚。
“給下官密詔的人一再囑咐下官,不看到董安的人頭,絕不能拿出密詔。”李封解下身上的皮甲遞給了呂布,“密詔就在皮甲的夾層內,請大人查收。”
呂布一把拿過皮甲,厲聲問答:“誰給你的密詔?”
李封搖搖頭,神色堅決地說道:“我絕不會說出此人,即使大人殺了我,我也不會說。”
呂布狠狠地盯着他,恨不得一口把他吃了。如果此次誅殺董卓失敗,這些隱藏在背後的策劃者還可以繼續活下去,還可以繼續策劃除奸大計。這就象自己不會說出王允一樣,李封也絕不會吐出一絲一毫的秘密。呂布突然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
天子密詔,董卓篡逆,罪在不赦,立即誅殺。天子命令呂布不異一如代價攻克郿塢。
四月初,郿塢。
在郿塢一個豪華的大堂內,董旻和侍中種輯一邊飲酒,一邊觀看女樂,逍遙快活。
種輯奉旨和中軍校尉董璜一起來到郿塢,接董卓回長安。第二天早上準備起程的時候,董卓的坐騎忽然焦躁不安,長嘶不止,死活不肯離開郿塢。董卓順手打了戰馬一鞭,恰好當時天上又打了一個山崩地裂般的炸雷。戰馬受驚,頓時發狂,直立而起,把董卓摔到了馬下。侍中種輯正好就在董卓邊上,不慎被那匹發狂的戰馬狠狠地撞了一下,當場昏迷不醒。
因爲關西戰局越來越緊張,王允也一天三催,說天子病情越來越重,董卓擔心長安有變,不敢再耽擱時間,匆忙改坐馬車。奇怪的是,那馬車還沒出城,車軸就斷了。
董卓心裡嘀咕,馬上佔了一卦,從卦象上看,十分不吉利,東方有血光之災。郿塢裡的幾個巫祝也各自起了一卦,但和董卓的說法大相徑庭,他們認爲大吉大利,東方要出貴人,暗示董卓會成爲九五之尊。
就在董卓猶豫不決的時候,種輯醒了,他躺在榻上也起了一卦,他的說法和幾個巫祝的說法一模一樣。董卓大喜,再不猶豫,帶着大軍出發了。
“太師離開郿塢已經三天,按照行程估計,他明天就可以到長安城。”種輯回頭看看窗外的大雨,皺眉不展地摸着自己的大腿,“我真倒黴,給那瘋馬一撞,大概要十天半月才能走路。”
董旻大笑,“你在這裡安心養傷,有什麼不好?那馬如果不是我大哥最鍾愛的坐騎,我可以把它殺了,請你吃馬肉。”
“算了,算了,和一頭畜生有什麼好計較的?”種輯連連搖手,大嘆自己倒黴。
突然,城內戰鼓雷鳴,叫喊聲驚天動地。董旻大駭,一躍而起,急步向屋外衝去。
一名親衛飛奔而至,“大人,不好了,西涼叛軍,西涼叛軍來了……”
董旻冒着傾盆大雨,飛步衝上城樓。
在朦朦朧朧的霧靄中,一支大軍正列陣於城外,準備向塢堡發起攻擊。
“瘋子,瘋子……”董旻破口大罵,“這樣的天氣他也敢攻城,我叫他有去無回。”
塢堡內有三千西涼精銳,有精良的武器,董旻根本不用擔心塢堡會被攻破,他現在唯一想知道的就是這支軍隊到底是誰的。
呂布命令魏續、宋憲、成廉各帶一支人馬佯攻東、南、北三門,自己和張遼率主力攻打西門。
如果能迅速拿下郿塢,誅殺董卓的大計就成功了一半。即使還是失敗了,但董卓在元氣大傷的情況下,面對北疆軍兇猛的攻擊,已經很難再支撐下去了。
天際間電光閃爍,雷聲隆隆,瓢潑大雨傾瀉而下。
攻城大戰在呂布的一聲怒吼下立即展開。
雙方的長箭穿透雨幕,發出震耳欲聾的厲嘯。弩炮的轟鳴聲伴隨着陣陣雷聲,震撼天地。
英勇的幷州軍士卒在呂布的指揮下,前赴後繼,向號稱固若金湯的郿塢發起了一浪高過一浪的攻勢。
呂布的大軍在大雨的掩護下突然來襲,郿塢沒有任何準備,不要說檑木、石頭了,就連急需的長箭都還在郿塢的武庫裡放着。呂布要的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所以大軍到了城下後,他立刻發動了攻擊。郿塢陷入了極度的恐慌和忙亂中。
董旻因爲不知道攻城大軍的人數,也無從判斷敵人的主攻方向,遲遲沒有下令把主要兵力集中到西門。三千將士一部分在郿塢裡保護家眷,一部分被平均分配到了四個城門。結果在短短時間內,就被幷州軍打上了西城門。
雨太大,雷聲也太大。戰鼓的聲音被連續不斷的雷聲和轟鳴的大雨聲徹底掩蓋了,令旗也被大雨淋透了無法展開。
董旻害怕了,感到了深深的恐懼,他沒有想到在這場大雨裡,郿塢的所有優勢喪失一盡。此時雙方將士都失去了指揮,拼得就是勇氣,就是士氣,就是血腥的殺戮。誰狠,誰就贏了。
呂布親自帶人衝上了城牆。長戟斷了,揮刀再戰,刀斷了,撿起一支長矛再戰。敵人的戰刀砍到了呂布的頭上,戰盔頓時裂開,鮮血如注,血水、雨水流滿面孔。呂布憤怒了,他披頭散髮,象猛虎一般撲上去,把敵人一把抓住,凌空丟下了城牆,“殺,殺光他們,一個不留,一個不留……”
董旻看到了呂布,他驚呆了,最可怕的事發生了,呂布叛亂了。
呂布也看到了董旻,他瘋狂地咆哮着,雙手握刀,一口氣連殺十三人,衝破重重阻力,殺到了董旻身前。董旻掉頭就跑。
刀斷。呂布大怒,拳打腳踢,再殺三人,“刀,給我刀……”
張遼騰空而起,脫手擲出戰刀,“奉先,殺死他,殺死他……”
呂布握刀在手,縱聲狂吼:“去死吧……”
刀到,猶如長虹貫日,董旻一分爲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