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嘯大汗。王興這幾句話裡的信息量太大了,再讓他說下去,嚴助那點老底估計都要被揭出來。以嚴助那自負的脾氣,他們這些人以後還不都成了他的眼中釘?
寧負君子,不負小人。樑嘯深知這個道理。他連忙大喝一聲,打斷了王興。“誰說沒有援兵?”
“有……援兵?”對此刻的王興來說,什麼都不好使,唯獨“援兵”二字最入耳。一聽說有援兵,他立刻把嚴助扔到一邊,緊緊的抓住樑嘯的胳膊。“援兵在哪裡?”
“軍情緊密,豈能隨便宣揚。”樑嘯託着王興的手臂,將他半拉半拽的拉進了船艙,同時給嚴助使了個眼色。嚴助被王興揭了底細,正惱羞成怒,暴發在即,聽樑嘯一句話就摁住了王興,不由得鬆了一口氣。一看到樑嘯使眼色,顧不上身份,連忙拉關王興進了艙,順手帶上了艙門。
“大人,他剛纔說什麼?”談正事之前,樑嘯一臉茫然的看着嚴助,帶着幾分不好意思。“是會稽話嗎?”
嚴助也有些茫然,剛纔只顧着急了,也忘了王興說的是哪裡的話。不過,看樑嘯這樣子,他似乎沒太聽懂?一想到此,嚴助不由得暗自鬆了一口氣。雖然只有一江之隔,可是江南、江北的語言卻大相徑庭,王興如果說的是吳縣土話,而不是官話,樑嘯的確是不太可能聽得懂的。
如此一來,王興說的那些事,樑嘯應該沒聽懂。
嚴助且喜且疑。“是……會稽話吧。”
王興卻顧不上想這些,急不可耐的問道:“真有援兵?是哪兒來的援兵?”
樑嘯沉下臉,正色道:“王君,你既然能代替府君來迎嚴大人,當是府君心腹,亦是吳縣棟樑,豈不知兵不厭詐之理。會稽危急,朝廷震驚,天子派嚴大人前來,正是要還會稽太平。你若是失言,影響了軍務,嚴大人如何向天子交待?”
樑嘯一開口就扣了王興一個大帽子,把王興嚇得不輕,再也不敢隨便說話,連連請罪。樑嘯聽了幾句,連皺眉頭。“嚴大人,我真是聽不太懂他的話,還請嚴大人詢問一下會稽的情況吧。”
此刻王興說的是官話,但是帶有明顯的會稽腔,樑嘯認真聽,還是能聽得懂的。不過爲了坐實他確實沒有聽懂剛纔王興說的話,他乾脆把這件事推給了嚴助。嚴助雖然不完全相信,卻多少放心了些,仔細詢問起會稽的情況。
王興不敢怠慢,把會稽的情況說了一遍。
閩越與東甌之間的戰事由來已久,並不是什麼新鮮事。甚至可以說,這個局面原本就是漢人希望看到的。
東甌原本就是閩越的一部分,東甌王搖原本是閩越王無諸的弟弟,孝惠三年封爲東海王,都東甌,就有讓閩越人內亂的用意。
因爲立都東甌,東海王又被稱爲東甌王。立國之後,東甌和閩越之間就衝突不斷。不管是之前的吳國,還是現在的會稽郡,對他們之間的矛盾都是真挑撥,假調停,希望他們打得越狠越好。只有如此,才能將越人的威脅降到最低。
可是現在,東甌和閩越之間的衝突多了一個力量:吳國的殘餘勢力。
吳楚之亂時,吳王劉濞邀請閩越與東甌出兵相助。閩越不從,東甌響應。結果吳王三月而敗,東甌後悔莫迭,轉而響應漢廷的號召,殺死了劉濞,將劉濞的首級送給漢廷,得以免罪。而劉濞的太子劉駒則逃到了閩越,對東甌恨之入骨,不斷挑撥閩越攻打東甌。
如果僅僅如此,那也翻不起什麼大浪。劉駒不是個什麼有能力的人,他能做的事也有限。可是情況從去年開始發生了變化,閩越的實力突然變得強大起來,打得東甌節節敗退,只能向會稽郡求援。會稽郡太守出兵調停,不料閩越不僅不肯就此罷休,反而趁機將戰事引到會稽境內。
今年情況更糟,從七月開始,閩越就發動了攻擊,勢如破竹的攻入會稽境內,洗劫了浙江以南的幾個縣,不僅將剛收穫的秋糧打劫一空,還奪走了不少兵器甲冑。如此一來,閩越的實力大增,攻勢更加兇猛。會稽郡眼看着遮掩不住,只好示意東甌王向朝廷求援。
還沒聽完王興的講述,樑嘯就大致猜到了結果。閩越的實力突然暴漲,極可能和桓遠等吳國舊部被釋放有關。這些人都是經歷過真正大戰的高手,對付會稽郡和東甌這樣的對手,自然是手到擒來。
“嚴君,當真有援兵嗎?”王興盯着嚴助,眼神中充滿了渴望。閩越的前鋒已經到達吳縣附近,如果攔不住他們,吳縣被攻破,他們這些大族的產業必然會蒙受重大損失。
嚴助很爲難,他不知道怎麼面對王興的請求。他根本沒有援兵。
嚴助求助的看了樑嘯一眼。樑嘯裝作沒看見。一來他的責任是保護嚴助的安全,不願意承擔額外的責任。二來他很清楚,他要面對的很可能是師傅桓遠。論射藝,他還稍微有點底氣,論用兵,他可是真正的新手,根本不夠資格和桓遠較量。
見樑嘯沒反應,沒有主動爲他解圍的意思,嚴助無奈,只好含含糊糊的掩飾道:“兵者,不祥之器,豈可輕動。援兵肯定會有,不過我必須先趕往前線,親歷戰場,瞭解一下實際情況再作計較。你放心,天子初登帝位,對會稽的形勢非常關心,不會坐視生民塗炭的。”
王興將信將疑,卻不好再問。
好容易糊弄過了王興,嚴助卻一點也不輕鬆。會稽的戰事超出了他的預估。在原本的計劃中,他是要調用會稽郡兵平叛的,現在會稽已經遭到了閩越的攻擊,而且損失不小。僅憑會稽的殘兵,他還能順利完成任務嗎?
……
江邊的一艘小船上,桓遠頭戴斗笠,手持釣杆,盤腿而坐。
清涼的江風吹過他的臉,拂過他剛剛蓄起的鬍鬚,卻吹不動他堅毅的眼神。
遠處,一艘小船慢慢划來,靠在桓遠的小船邊,鍾離期跳上船,站到桓遠身後,揹着手,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桓遠一動不動,連手裡的釣杆都沒有動一下。
“是阿嘯?”
“是的。”鍾離期又嘆了一口氣。“他現在是未央郎,而且,他的射程已達百步,曾在長安與李廣之子李椒比射,皆是十二中六,樑嘯以一的一鵠一躬險勝。”
“是麼?”桓遠手一抖,釣杆一顫,水面翻起一片水花,一條巴掌大的魚一躍而起,又潛入水中。桓遠愣了片刻,眼中閃過惋惜之色。“可惜了。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消息,江都有沒有調兵的動向?”
“沒有。”鍾離期笑道:“將軍,可能被你料中了,嚴助只是使者,是來調停的。”
桓遠哼了一聲:“通知太子,準備接受調停。”
鍾離期沉默片刻:“將軍,恐怕太子不會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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