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單接到若羌王的報告,勃然大怒,帶着親衛營趕到了若羌王的營地。
若羌王得到消息的時候,烏單已經闖到了他的中軍大帳。他在南山諸國橫行已久,不論到哪兒,都沒人敢攔他,從來都是橫衝直撞。
若羌王心中緊張,卻還是陪着笑上前迎接。烏單進了大帳,二話不說,反手就是一巴掌抽在若羌王的臉上。若羌王雖然有準備,卻沒想到烏單火氣這麼大,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半邊臉立刻腫了起來,嘴角了溢出了鮮血。
“怎麼回事,你這個若羌王不想做了是吧?”
“大人!”若羌王拜倒在地,連連叩頭。鮮血染紅了衣襟,滴在地上。“我們不是怯戰,實在是樑嘯兇猛,我等不是對手,只能等大人前來。勉強攻擊,除了增加無謂的傷亡之外,沒有任何意義。大人若是不信,再戰時,我願意身先士卒,親自上陣衝鋒。”
“樑嘯兇猛,不也是一個人嗎?”
“大人,樑嘯可不是一個人,那些羌人也就算了,他身邊的漢騎卻極爲兇悍,絕非我等能夠應付。當初他只有四百騎,就殺死了伊烏爾大當戶,現在他兵力倍增,我等又不如大當戶驍勇,豈是他的對手?”
烏單沒有吭聲。伊爾烏戰死,不僅若羌王等人極爲震驚,就連他也因此大感不安。在他看來,伊烏爾的實力足以和樑嘯相提並論,兵力又四倍於樑嘯,足以擊敗樑嘯。沒想到一戰就丟了性命。若羌王拿伊烏爾的戰敗來辯解,堵得他無話可說。
見烏單不說話,若羌王又說道:“大人若是不信,不妨叫其他人來問問。”
烏單擺擺手,順手推舟,命若羌王召其他首領前來。若羌王出了帳,安排人吹號聚將。時間不長,各位首領來到中軍,見若羌王腫着半邊臉,一個個噤若寒蟬,不敢大意。
烏單一一訓問,卻什麼結果也沒問出來。若羌王早就和他們統一口徑,現在又有若羌王這個例子在前,誰敢承認自己膽怯,都極力鼓吹漢騎戰士強大,簡直像天神一般,要想戰勝他們,只有天狼大人可以做到。
明知這些人是在推卸責任,烏單卻不能當面戳破。不管他多麼強,畢竟還需要這些人的支持,不能把他們逼急了,鋌而走險。況且他也知道樑嘯有多厲害,即使是他本人也沒有必勝的信心。否則的話,他根本不需要如此興師動衆,直接帶着親衛騎就可以殺死樑嘯。
當初射殺阿留蘇的時候,他身邊只有百餘騎。
烏單緩和了顏色,安撫了若羌王等人幾句,便宣佈會議結束。他本想返回自己的大營,可是見若羌王等人神情惶惶,眼神遊移,生怕他們起了異心,便乾脆帶着親衛營住下,在鼓舞士氣的同時也彈壓人心,以免若羌王等人一時氣短,向樑嘯投降。
戰敗是一回事,投降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是他也沒有發起進攻。雖然他現在擁有的兵力已經有七八千人,但他還是決定再等等。不僅要等主力趕到,還要等草原上的消息。
他已經派人聯絡草原上的舊部,讓他們從祁連山而來,襲擾樑嘯的後方,打擊支持樑嘯的羌人部落。如果能夠得手,不僅可以打樑嘯一個措手不及,還能趁勢控制河西。
河西纔是他朝思夢想的故鄉。
烏單等了五天,主力到達,一切準備就緒,依然沒有等到渾邪舊部的任何消息。他不知道出了什麼意外,是渾邪舊部不願意來,還是送信的使者沒有找到他們?這樣的事在草原上經常出現。渾邪部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大部落,四分五散,遊牧各方,真正願意支持他的人不會超過來萬人,要想找到他們,並說服他們與漢人作戰,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是烏單不能再等了,他擁有數倍於樑嘯的兵力,如果再不進攻,必然會被人當作怯戰。他能控制南山諸國,就是因爲他的強大,一旦被人看出他的怯懦,他的統治很可能瞬間崩潰。
烏單決定發起進攻。他率領主力向前進發,經過那塊石碑的時候,他命人將石碑鑿了下來,準備奉還給樑嘯,當作開戰前的示威。
——
樑嘯早就知道烏單的到來,他在谷中列陣以待,陣勢和上次若羌王來襲時一模一樣。
月氏太子巴圖率領各部落的聯軍在山谷東端列陣,他們身後就是各部落的老弱和所有的財產。一旦他們的陣勢被突破,他們將一無所有。他們原本不肯如此決絕,但是在樑嘯的威逼及上一次大勝的鼓舞雙重作用下,他們還是聽從了樑嘯的安排。
樑嘯立陣山谷北陣的半山坡上,離谷底約百步。坡勢緩急正好,下坡的時候可以藉着坡勢加速,上坡的時候又不至於太困難。不管來敵是攻擊他,還是打算攻擊山谷東端的巴圖等人,他都可以及時出擊。
看到這熟悉的一幕,再次擔任前鋒的若羌王心裡打起了鼓,頭皮也有些發麻,那一天的交戰經過來再次浮上腦海。他離樑嘯還有千步之遙就停住了腳步,下令立陣,然後派人請示烏單。
烏單帶着親衛營趕到陣前,命十餘羌人士卒推着大車,載着那塊石碑,向樑嘯走去。
雙方相距千步,旌旗飄揚,戰鼓和號角聲緩緩相應,無數雙目光注視着那些羌人,注視着那輛大車,以及大車上的石碑。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看清石碑,但是看到這個場景,都知道戰鬥雖然還沒有開始,但戰前示威卻已經開始了。
羌人士卒來到坡下,停下大車,準備將石碑卸下來,卻被一個羌人騎士攔住了。
騎士傳達了樑嘯的命令,麻煩你們再走幾步,送到我軍的本陣面前,然後你們也不用回去,就在這兒等着,到時候還要麻煩你們再運回去。
羌人士卒無奈,只得跟着騎士,推着大車來到巴圖等人的面前。騎士又向巴圖傳達了命令:這塊石碑暫時存在這裡,將軍和所有的勇士保證在戰事結束之前,絕不越過石碑一步。
越碑者死。
巴圖派出傳令兵,將樑嘯的命令向全軍公佈。得知樑嘯要親自接戰,不死不休,羌人們既鬆了一口氣,又有些擔憂。畢竟樑嘯只有千騎,而對面的敵人則烏泱泱一片,至少在萬人以上。樑嘯再驍勇,漢騎再善戰,真能以一當十嗎?萬一有什麼閃失,那可如何是好?
一時間,無數人開始爲樑嘯擔心。
此時,帕里斯輕踢戰馬,下了山坡,向遠處的烏單馳去。在衆目睽睽之下,他來到烏單的面前,將伊烏爾早已乾癟的首級扔在地上,大聲說道:“天狼,你自稱箭術超絕,可敢與我家將軍一戰?”
烏單愣了一下,臉隨即漲得通紅。他沒想到兩軍陣前,樑嘯居然會向他挑戰。可是這偏偏戳中了他的軟肋。雖有地弓在手,可是與樑嘯面對面的單挑,他卻沒有必勝的把握。
見烏單沒有反應,帕里斯放聲大笑,笑聲中充滿了對烏單的鄙視。“我家將軍說了,你若有膽,便出陣與我家將軍一戰。若是無膽,也可退而求其次,各率親衛營出戰,我軍一千騎,你願意帶多少,悉聽尊便。誰勝,誰就是南山之主,如何?”
帕里斯說完,撥轉馬頭,沿着烏單的大陣向南輕馳而去,將樑嘯向烏單挑戰的消息大聲說與那些羌人士卒聽,一直走到大陣的南邊,又折了回來,重新來到烏單的面前。
“你決定好了麼?是男人,就出來一戰,別像個女人似的躲在陣中。”
烏單聽了這話,更是血往上涌,大聲喝道:“戰便戰,有何可懼!”說着,便催馬出戰,舉起手中的弓,催馬在戰場上來回輕馳。
各部落的羌人將士都是被迫而來,沒有願意打仗,聽說樑嘯提議以決鬥的方式定勝負,他們當然求之不得。不管是烏單與樑嘯一對一單挑,還是以親衛營對陣,都是不錯的選擇,總之別讓他們上陣廝殺就行了。對他們來說,誰更強大,他們就依附誰,是樑嘯還是烏單,並無區別。
他們原本擔心烏單不願接受挑戰,此刻見烏單率先出陣,顯然是接受了挑戰,頓時心花怒放,齊聲叫好。
烏單一出陣,便有些後悔了。聽到將士們的歡呼聲,他更是恨不得打自己一個耳光。現在騎虎難下,就算想改口也不行了。他強打精神,看向遠處,盯着山坡上的樑嘯。
看到烏單出陣,樑嘯就笑了。“這貨果然還是個匹夫之勇。”
徐樂擔心不已。“那君侯怎麼辦,要應戰嗎?”
“是我提出的挑戰,我豈能不戰?”樑嘯笑道:“監軍,你放心吧,烏單若是有必勝的把握,他早就來了。拖到現在纔來,正說明他心虛。沒有把握,卻又受不得挑釁,他的心境如何能夠發揮出真正的射藝?”
這樣的道理,樑嘯之前就和徐樂分析過,可是事到臨頭,徐樂還是覺得不太保險。畢竟天狼手中的地弓射程要比樑嘯手中的人弓遠一倍,樑嘯的劣勢非常明顯。萬一中箭,那一戰就不用打了。
樑嘯又道:“一對一陣前對決,總比亂軍混亂的把握更大一些。萬一形勢對我不利,你也不要客氣,直接用弩車招呼。十具大弩齊射,烏單就算是長了翅膀也飛不出去。”
徐樂嘆了一口氣。“好吧,君侯小心。”
樑嘯手腕一振,輕抖馬繮,明珠揚揚脖子,邁開四條修長的腿,衝下了山坡,來到陣前。
巴圖等人離得遠,帕里斯出陣的時候,他們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見烏單、樑嘯先後出陣,這才明白他們要幹什麼。陣前決鬥,以個人勇武定勝負,既是好勇尚武的羌人們喜聞樂見的盛事,又可以激勵士氣,有時候還能避免無數人的傷亡,從來都是一個大受歡迎的舉動。
但凡能在決鬥中生存下來的人,都會成爲勇士,更何況這兩個都成名已久,一個是傳奇般的漢人少年,一個是橫空出世的神箭手,他們陣前比武,自然要比普通人比武更受關注。
一時間,雙方將士都興奮莫名,齊聲叫好。至於是爲誰叫好,那就說不清了。只是對比武的雙方來說,戰場上的情景多少有些詭異。漢人和匈奴人決鬥,叫好的卻都是羌人,而勝者將擁有對南山諸國的控制權。
樑嘯也覺得可笑,甚至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他就帶着這份輕鬆,下了山坡,來到陣前,來到烏單的面前。與樑嘯的輕鬆不同,烏單很緊張,握着弓的手指關節發白,甚至有些顫抖。他盯着輕馳而來的樑嘯,一言不發。只要看到樑嘯有抽箭的跡象,他就立刻先發制人。
他的優勢在射程,一旦被樑嘯突入百步之外,他就沒什麼優勢可言了。
可是樑嘯顯然沒有利用這個機會搶攻的意思,他雙手挽繮,身體隨着戰馬的輕馳微微起伏,面帶笑容地來到了烏單的面前。在離烏單十餘步的地方,他停了下來,盯着烏單看了兩眼,忽然笑道:“我們見過面嗎?我看你有些眼熟,應該在哪裡見過。”
烏單咬着牙,沉默不語。他和樑嘯是見過一次,但不是在正式場合。那時候他已經被樑嘯擊敗,部族離散,身邊只有伊烏爾一人,在尉犁與樑嘯狹路相逢。他想襲擊樑嘯,卻沒有把握,最後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樑嘯走了。
樑嘯盯着烏單看了又看,還是沒想起來在哪兒見過。不過,他又有了新的發現。
“你的鬍子怎麼了,這麼稀,不會是真的成了閹人了吧?”
烏單一陣慌亂,連忙擡手捂住了嘴,也捂住了鬍鬚。自從被樑嘯一箭射斷了子孫根,他的鬍鬚就開始脫落,現在已經剩下稀稀拉拉的幾十根。他見過閹人,知道這很可能和樑嘯的那一箭有關,所以倍加愛惜這些鬍鬚,也極力遮掩,不願讓人發現他的隱疾。
他經常找女人來侍寢,但最後都會找理由將她們殺掉,以免她們泄露出去。
回想起這些年來所受的屈辱,烏單心中涌起無限的殺機,奇蹟般的平靜下來。這一次,他絕不會再讓樑嘯活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