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一,侯府上下收拾行囊準備啓程前往京師,這次趕赴京師的意義非比尋常,天子的女婿到了京師肯定要長期居住,就如同堂邑侯府的館陶公主一家情況彷彿,至少短期內是不會返回平陽侯國的。
準備工作千頭萬緒落反覆無比,陳叔年歲已長編輯造冊的工作也忙不過來,好在樊它廣對侯府的制度非常熟稔,叫來侯府掌管帳房的家監一起盤點庫存根據情況制定分門別類的名錄,造好冊子再決定帶哪些東西去京師。
家監們爲了搬家的事情忙的頭疼,下面的僕役更是忙的暈頭轉向,衛君孺帶着妹妹衛少兒在後院裡像陀螺似的轉來轉去,累了整個上午好不容易趁着午飯後的當口休息一會兒,衛君孺一轉眼發現衛少兒不見了。
“咦?少兒去哪裡了?”衛君孺詢問一同休息的婢女被推說不知取向,心思縝密的少女頓時生出幾許疑慮,尋着後院向前院一路找過去,在侯府前院角門附近的小花園裡看到兩男一女,待她看清楚三個人頓時大吃一驚。
身強體健的青年俯瞰着矮他大半個頭的年輕人:“霍仲孺!你來侯府做什麼?這裡不歡迎你。”
“我來侯府自然有來的道理,不需與你這侯府家僕交代。”霍仲孺側過臉溫柔地望着旁邊的少女道:“少兒,我給你吟一吟安邑傳唱的新謳……”
陳掌見兩人親親我我視他如無物,氣的渾身顫抖指着霍仲孺破口大罵:“霍仲孺,你用花言巧語哄騙侯府的女子,少兒不要被這個浪蕩登徒子欺騙了,這個輕浮之輩是丁回的狗腿子,竟然還有臉在侯府裡,呸!”
一口唾沫飛來,霍仲孺猝不及防被吐了個正着,憤怒的盯着陳掌對峙起來,衛少兒見到愛郎被吐了個正着,拿起手帕爲霍仲孺抹去污漬,狠狠剜了陳掌一眼埋怨着:“我與你早就說的一清二楚,你陳家的富貴我是不貪半分,如果你真心對我好就不要來糾纏我,霍家郎君是我心愛之人,我倆已經指天爲誓共結姻緣,你就死了這條心罷!”
“你……你們竟敢私通!”陳掌氣急敗壞的後退幾步,被陳叔抽打的傷痕纔剛好利索,此時情緒一激動渾身上下又開始疼痛,看到霍仲孺一臉洋洋得意的模樣,心裡怒火攻心口不擇言:“我要將你二人私通的消息告訴君侯,看你們二人還怎麼共結姻緣!”
二人心裡一驚,沒想到陳掌竟然會用這麼歹毒的手段對付他們,按照漢制通姦罪是可大可小的罪名,默許通姦是不用承擔罪責的,稍重一些二人都要承受笞杖之刑,再重點二人就要被判城旦舂,想到君侯得知身邊的婢女與人私通,即使仁慈的免去家中刑罰,只把二人送去安邑受審,他們二人的人生也要就此毀掉。
“你怎可以這樣,我與霍家郎君兩情相悅沒有妨礙他人,你爲什麼要對我們痛下狠手趕盡殺絕呢?”衛少兒既驚且氣,對這可惡的陳掌恨極了。
霍仲孺攔住正要理論的衛少兒,自信地說道:“陳掌休要得意,你以爲我爲私會少兒纔來侯府,卻不知道君侯打算任命我爲侯國丞,以後我也要爲侯府做事算起來咱們也是一家人了,待我見過君侯求個恩典把少兒要來爲我妻室,豈不是兩全其美。”
“霍家郎君,我好歡喜。”衛少兒小臉紅紅的洋溢着幸福。
陳掌氣憤地瞪了二人一眼匆匆走了,霍仲孺見情敵離開又說了會兒話離開,這時衛君孺才從樹蔭裡閃身走出來,望着妹妹一臉春情盎然的模樣笑吟吟道:“恭喜少兒,熬了一年終於要和霍家小郎君修成正果了。”
“啊!姐姐。”衛少兒既驚且羞,被姐姐撞破私通的好事有些驚慌,仔細瞧着衛君孺的臉色才鬆了口氣:“姐姐一定要爲我保守霍家郎君的秘密,若被君侯得知其中曲折妹妹這輩子就完了。”
“你啊還以爲府裡的僕役都知道呢!府中的僕役婢女早就把你與霍家小郎君好事看在眼裡,也只有你還以爲保密做的好尚不爲人知。”衛君孺颳了妹妹的小鼻樑,看着她驚訝的嘴巴變成圓形笑的眼睛像彎彎的月牙。
霍仲孺忐忑不安的走進侯府,這是他第一次單獨面見平陽侯,以往只需跟在人羣裡不顯眼的地方稽首行禮便可,突然要自己站出來答謝恩典,心裡不由自主的打起了鼓。
謁者守在平陽侯的身旁瞥了他一眼唱曰:“侯國小吏霍仲孺拜見君侯。”
曹時聞聲擡起頭,打量着行禮的少年官吏也忍不住犯嘀咕:“這小子就是霍去病的親爹,看起來年歲也只比我稍大一些,讓他做侯國丞到底靠不靠譜?萬一拔苗助長讓他惹出大簍子,豈不是要壞了大事。”
前幾日申屠公派人來諮詢侯國官吏的人選,曹時考慮了兩天派人回信太守府,表示當今漢家治世以無爲而治六十載國泰民安百業興旺,侯國內也應該奉行無爲而治的理念,官吏派選應以少生爭議多勸農桑,所以用老成持重本分做事的幹吏最好。
當然更應該考慮平陽侯國的複雜性,選擇從本地官吏體系裡提拔人選更爲妥當,再選擇一位年輕有爲的侯國丞跟隨學習,二十年內侯國安定不是問題,二十年後自然更替仍可保侯國長期穩定安泰。
曹時這一番說辭無懈可擊,從頭到尾沒提出任何一位人選的名字,卻把範圍縮小到僅限侯國內非常狹窄的範圍,這樣做是爲防止周陽由抓把柄告他以列侯的身份干預政務,同時也可以避免捲入申屠公與周陽由的內鬥。
看到曹時狡猾的回覆,申屠公與周陽由頓時沒有了其他想法,於是很爽快的贊同他的提議並把合適的人選回信給侯府,申屠公推薦侯國官吏體系裡以爲忠厚老實的幹吏爲侯令長,這人選名字叫做鄧普。
陳叔看了一下就知曉他不但老實還很膽小怕事,這個人與侯府家吏的關係不錯,尋常做事謹慎小心不敢越雷池一步,做侯令長絕對不會胡亂惹是生非,侯國的安定應當是不用擔心了。
推薦的侯國丞裡足有七個之多,曹時簡略的掃過去突然發現這個霍仲孺,憑着他的記憶還有陳叔這個平陽侯國活地圖的幫助,確認侯國內姓霍的只有三戶,叫霍仲孺並且已成年未婚配的只有他一個人。
霍仲孺的父親原本是侯國的小吏,做事謹慎小心也頗有人望,十年前本是競爭侯令長最有希望的人選,卻被丁回橫插一槓子壞了好事,過幾年也不知是意外還是被害就身故了,霍仲孺守孝三年出來頂替父職擔任小吏,憑藉他父親留下的人脈還有能說會道的嘴巴,漸漸成爲侯國官吏體系裡的小紅人,即便是刻薄的丁回也願意用他做事,資料上描述他是個很會來事的一個年輕人。
在此之前,曹時已經和鄧普交談過,再看霍仲孺覺得有必要試探他的真正能耐,隨手拿起侯國的帳目竹簡詢問收益支出的細目,霍仲孺的表現越來越好,從一開始磕磕巴巴說話不通順,到後來不慌不忙對答如流,問了好半天沒有發現任何錯漏,以至於樊它廣都對他刮目相看。
曹時對這個年輕人暗暗點頭,忽然說道:“前面的表現還不錯,我就再問你最後一題,提醒你這個問題與侯國庶務沒有直接關聯,不要考慮窮搜竹簡得到答案。”
“恭請君侯賜問。”霍仲孺緊張的繃緊精神仔細聆聽。
曹時咳嗽一聲正色問道:“作爲侯國令長勸農桑修河道是本分,但這一條天下的循吏們都可以做到,如果我要你在侯國之內讓百姓越來越富裕,擺脫貧窮與飢餓的煩惱,不用憂心每年八月算人的稅收抵繳,即使服役也會心甘情願沒有任何埋怨,你有沒有辦法做到?”
霍仲孺把話到口中的幾個字咽回去,微微擡起頭看到堂上的君侯面無表情心裡咯噔一下暗叫糟糕:“莫非君侯已經察覺我與少兒私通之事,故意要給我點臉色也好知道侯府的家法?成敗就在此一舉,爲了少兒我也不能臨陣退縮啊!”
他從沒有像今天這樣瘋狂的開動腦筋,那一剎那萬千個念頭如電光火石從腦海中閃過,從小到大所有見過的聽過的想過的念頭紛至沓來,忽然一個大膽的念頭閃過心間,被他抓在手裡時候頓時傻了眼,如此荒誕的理由連他自己都說不過去。
或許是呆愣的時間太久,謁者忍不住咳嗽一聲提醒,霍仲孺才猛然醒悟過來,看到君侯目光灼灼盯着自己,心裡一慌忍不住說道:“小臣剛想到一個離奇的念頭,請君侯先贖小臣年幼無知之罪。”
“說吧,只要不是大逆無道之詞,吾都可以做主赦你無罪。”
霍仲孺深吸一口氣:“小臣以爲以侯國的情形讓百姓有飯吃有衣穿不難,達到君侯提問裡的地步萬萬不可行,即使酇文終侯(蕭何)、平陽懿侯(曹參)復生也難以做到,臣以爲只有以燒炭鍊鐵大興百工,再以侯國商人販至各地可以暫解憂慮,但是農桑就無法解決了。”
他感覺很苦惱,勸農桑是天子下達的政治任務,文景二帝曾屢次下詔勸農桑修水利,官吏在任期內完不成任務就要被貶謫,他提出的重工商輕農桑是有違律令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