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河如帶,泰山若厲,國以永存,爰及苗裔!”列侯們擊節讚歎,跟着楚歌的調子反覆唱着這四句誓詞,許多老列侯一邊唱一遍淚流滿面,唱到極致恨不得仰天長嘯三聲。
汝陰侯夏侯賜接着吟唱道:“高皇帝又與功臣剖符作誓,丹書鐵券,金匱石室,藏之宗廟。”
望着年老的列侯們揮淚歌唱,曹時心裡如百米海嘯肆虐着心靈的堤壩,每家侯府都藏着天子頒發的丹書鐵卷,所謂丹書鐵券就是名份,猶如前世裡公司老闆和員工簽下的合同,又好比夫妻之間的結婚證書,這就是每個文明最早出現的契約精神。
有了這份契約合同保護列侯的利益,大漢帝國的皇帝與功臣列侯們的聯繫就更加緊密,這是高皇帝對外壓制諸侯王,對內壓制呂后一族保證政權鞏固團結的重要舉措,也是確保漢文帝順利登基稱帝,漢景帝削藩失敗平亂成功的根底。
樑鄒侯武嬰齊冷笑一聲:“看如今天子如何對我們,小過免侯,大罪腰斬,儒生博士口誅筆伐幾近污衊,若我等有不平之意動輒用鷹犬爪牙威嚇之,列侯上無進取的方向,下無守成的機會,只有醉生夢死驕奢淫逸以求天子不用刑殺,能多活一年是一年。”
年紀輕輕的陽陵侯傅偃爲此憤憤不平:“代地父子刻薄寡恩,待吾等如犬馬羊狗,何其薄也!”
“慎言,慎言吶!”繆侯酈堅每次聽到年輕的列侯口出不遜臉色都被嚇的發白。
節氏侯董罷軍怒言道:“繆侯!汝父兄爲漢家名下天下敬仰,況公(酈寄)不過是動念迎娶王皇后之母平原君臧兒爲夫人,天子就動雷霆之怒免況公之爵,請問這是動用的哪條漢律?天子以喜好凌駕於漢律之上,視列侯如芻狗肆意而爲,汝若無憤恨之心如何對得起父兄!”
繆侯酈堅差一歲即滿五十的老人,被一個比他十幾歲的小字輩說的滿面羞慚,他父兄酈商、酈寄爲漢家立下許多功勞,只因爲酈寄打算迎娶王皇后的寡母就激怒天子,既不經過廷尉審訊就就廢爵免侯,真是讓天下功臣名將心寒齒冷。
安陽侯周左車恨恨而言:“代地父子欺侮我等太甚也!想來先公有靈定然後悔當年不該立此子爲帝也!若立齊王之裔,我等又何須如此狼狽不堪。”
“代地父子定策削藩,尤其那代王虛僞狡獪以賈誼爲爪牙污衊我等,定策削藩不得就假手晁錯培養其子續行其策,我等反對不及差點將高祖基業毀掉,如今兵行險招而成又開始對我等動手了。”
“用策不得用兵無能,若無我等列侯拼死而救,代地父子能坐穩天子寶座?”
列侯們不願意直呼其名,就用代地父子來代指漢文帝與漢景帝,代王是漢文帝稱帝前的名號,晁錯是漢景帝爲太子時的太子家令,晁錯用的削藩策早在漢文帝在位初期,就由賈誼獻於漢文帝,漢文帝不敢用削藩策而改爲培養太子劉啓學習削藩,恰好藉着太子劉啓殺害吳王劉濞時的不公正判罰,積累諸侯王與天子之間的矛盾爲削藩埋下不得不發的隱患。
漢文帝玩的一手帝王心術,簡直比幾百年後某位李二殿下還要順溜,上至文武百官下至百姓黎民無不稱頌漢文帝是千古仁君,但是在列侯的眼裡這個仁君就是個破壞高皇帝白馬盟誓,殘害功臣賢良背棄誓約的僞君子。
曹時搖搖頭,雖然對天子的手段感到不可思議,但是他還是不信開創文景之治的賢帝是這樣的人,他覺得一定是哪裡出錯讓列侯們對天子的認識產生偏差,或許自己有辦法彌合天子與列侯的僵持關係,他的身份也可以爲之憑藉。
“諸位君侯明鑑,季父爲漢臣有功無過,今日無端受人誣陷謀反,請看在同爲列侯的面子上,救一救他吧!”周復頓首拜下淚流滿面,漢家以孝治天下,周亞夫雖然只是周復的二叔,但是對他的照顧卻堪比親父,季父要冤死在大獄裡焉能不急。
曲逆侯陳何搖搖頭說道:“汝就不用白費心機了,天子的意志鑑定如鐵,就算我等列侯長跪未央宮廊下也挽不回來。”
“那我就戳破這個謊言讓天子難堪!”周復瞪大雙眼眼中騰騰的火焰冒起來。
貰侯傅遺瞥了一眼:“奉勸你不要這麼做,若讓天子難堪下不來臺,難說他會不會惱羞成怒會要了你們周家老小的性命。”
“周復,你還不住口!”周堅扯住侄子周復拉到一旁,朝着幾位列侯作揖表示歉意,很顯然周家上下也估計到這種可能性,列侯與天子撕破臉不會有好下場,死的一定是列侯,而天子付出的只是顏面受損,說不定讓儒生多劃幾筆,他們周家就成爲史書中的著名野心家,從此以後受到萬世唾罵。
柏至侯許昌對周家人作揖道:“雖然某知道條侯有天下的冤屈,但是還請周家子弟面對現實,忍了吧!認了吧!”
周復不甘心的閉上雙眼,不覺中已是潸然淚下,他已經死心了,京城上下二十多萬口人,就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爲周亞夫說一句真話,朝堂上文武百官以官身不疼不癢的勸諫如同輕風。
“長樂宮那位呢?”曹時擡起頭目光炯炯的望着列侯。
“沒用的!”樊它廣替列侯回答道:“不要以爲列侯常入長樂宮求那個瞎老太太出面,竇家的太皇太后就真的站在我們列侯一邊,那只是兩邊上演的一場戲,演給當今天子以及太子看的戲,太皇太后不願意失權,必須在外朝找到可以用的人,我們列侯或多或少在朝中爲臣,高皇帝定下常以列侯爲丞相的制度,太皇太后不用我們還能用誰?”
曹時默然無語,漢家以孝治天下,但不代表天子就一定要聽太后的話,竇太后爲了制衡漢景帝需要借用列侯的力量,而列侯有求於竇太后爲自己作主也是互利互惠的關係,只要不涉及危急天家利益的請求都可以得到竇太后的支持,倘若觸犯天家利益,以竇太后與漢景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必然會促使長樂未央聯合起來對付列侯。
想到幾年後那個殘暴的野豬皇帝,曹時的心裡忍不住打個寒顫,這會兒還是文景之治的太平盛世,過幾年到野豬當皇帝的年景豈不是更差,難怪漢武朝任用的列侯丞相一個個唯唯諾諾,生怕做出點事就被奪侯殺頭,即便如此一朝十三相也罕有善終之人。
列侯們見到曹時嚇的打寒顫,臉色都給嚇的煞白不禁失笑:“平陽侯心如赤子涉世未深,如此心性難怪天子會放心平陽侯尚公主,只可惜朝堂之上是難有用武之地的了。”
“你們都不懂,平陽侯這樣的心性纔是列侯裡最好的,只有我等有建功立業之心纔會落得這般地步,沒有野心才能安享太平列侯。”曲逆侯陳何站起來大袖一抖,兩手相擊振動全身行了個振拜之禮轉身告辭離去了。
但凡是人就會有同情心,列侯們實在不忍心看着周家人哀慼神情,於是也紛紛起身告辭而去。
曹時遲疑了下,看到周復迎着列侯送出府外,低下頭沾着酒水在酒案上寫下幾個字,不理樊它廣詫異的眼神起身告辭而去。
出了府外,列侯們已經走的差不多了,曹時也沒有和他們打招呼的意思,騎上馬吩咐道:“日頭還早的很,咱們先去東市西市轉一圈,看看有什麼新鮮物什買回府裡,給公主弄點禮物。”
侯府衆騎士高興應喏,人人都說長安好,侯府的騎士們早就想去名傳天下長安兩市見見世面,幾十彪騎策馬在長安的大道上穿行,城中穿行也不敢把速度加快,只用輕策坐騎緩緩行進時而避讓來往的馬車行人。
樊它廣猶豫好半天,開口問道:“君侯剛纔在案上寫的是……”
“啊?文師你說什麼?我寫什麼了?我什麼也沒寫啊!”曹時無辜的聳聳肩:“待會兒逛兩市還要文師代爲指路,這京師的地界我還是兩眼一抹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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