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公卿所擔心很有道理,從上古三代以降還沒人想過征服草原大漠,在漢人的眼裡草原是塊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有才之士大可以把目光轉向中原地區,土地肥沃氣候溫暖溼潤,春天灑下稻種到秋天收穫沉甸甸的糧食,比起逐水草而居的遊牧民生活安定一百倍。
漢人不樂意去北方草原大漠受苦,仔細看看邊郡的子民要不是窮苦人家出身,要不就是觸犯律法被流放到北方邊郡,總之有錢有勢的人不願意到邊郡生活,雁門郡算是邊郡裡地位最高的,原因就在於漢匈互市的馬邑存在,其他邊郡也有商旅穿梭兩地尋求交易,但比起雁門郡規模要小很多。
天子也在擔心,他在擔心曹時下不來臺,三十年培養起文化忠誠度有點不可思議,但想想這些年他說過的話又放下心來,至少不太像騙人的。
不出所料,曹時又說話了。
“少府以爲草原上的匈奴部族都是匈奴人?幾十年前他們叫東胡,幾十年後焉知不能叫漢人?真正的匈奴人也就五六十萬人,草原上自稱匈奴的部落超過四百萬人,那麼多匈奴人來自何地?說的匈奴語,保持匈奴習俗世人皆知,他們對匈奴的忠誠度甚至要比匈奴人更強,文化認同感只用短短五六十年建立起來,而往上追溯三十年太宗文皇帝時代,老上單于率領匈奴大軍入侵漢地,那時候匈奴部落已經完全成熟,再往前數白登之圍時。冒頓單于率領控弦四十萬圍住漢軍,那時候草原上牧民都自稱匈奴人。那時候自稱匈奴也就十年,認同感是不是就建立起來了?我說三十年是很長的了。快一點二十年甚至十幾年一代人就可以奏效。”
劉徹聽的眉開眼笑,撫掌讚歎道:“車騎將軍說的有道理,冒頓單于繼位與漢初開國時間相仿,十年之內擊敗東胡、月氏稱霸草原,爾後在白登山圍住太祖高皇帝的三十二萬大軍,仔細一算也就十年,匈奴人可以做到,朕也可以做到!”
自後元二年以來,曹時創造過太多奇蹟。當初懷疑過他的人都被打過臉,言出必踐帶來的威望積累非同一般,以至於百官公卿認爲這只是在吹牛也無人敢質疑,萬一他真能做到豈不是又要被打臉。
不信歸不信,憋在心裡不信,不說出來就可以了。
嘉獎全體將士,天子心滿意足的返回善無城,隨同南返的還有南北二軍的近三十萬主力。
南北二軍是保衛關中的主力軍團,此戰受到輕傷須得退回關中休整。留給曹時北伐的兵力只有一萬五千名羽林騎,外加從關中調來的八千重騎兵,餘下的就是雁門、上谷、雲中、代國四個郡國的郡國兵,合計六萬人。
“這不是明擺着耍人嗎?”。
陳何氣憤的扯下頭盔:“憑什麼讓咱們拼死拼活的北伐匈奴。就靠咱們八萬人打個屁的匈奴!”
“陳子世,你還別不服氣,天子同意調撥四郡之兵給咱們用就不錯了。你沒看見田蚡那副要殺人的表情,他巴不得咱們孤軍深入後援斷絕全死在漠南草原上。”灌強哼哼道。
在座的羽林騎軍官個個憤憤不平。天子對羽林騎的態度有所偏轉,一門心思撲在長安太學的畢業生上。準備打造屬於皇帝直屬的軍團,至於曹時親手培養的羽林騎和重騎兵反而不在意,或許是這支軍團的身上有太多重烙印,清洗掉某一層烙印至少要花費幾年甚至更久的時間。
天子等不及那麼久,第一批太學生即將畢業入軍服役,天子提前對太學祭酒衛綰打過招呼,軍事學院的畢業生全部進入北軍接受爲期一年的強化訓練,在北軍中重新整編成全新軍團,連這支軍團的名字都起好了,就叫建章營騎。
“建章營騎是什麼東西?”
“你沒聽說嗎?天子在未央宮西南,太學城以北建立一座巨型宮苑名曰建章宮,據說此宮面積略大於未央宮,其規模與長樂宮相差彷彿,長安居民戲稱爲千門萬戶,工期進展了大半年時間,預計再過兩年可以完成。”
“你說的那個大坑啊!我就說太學北邊怎麼挖出個大坑,看起來是要把長安八水之間再挖幾條河渠。”
軍官們閒聊起長安的風聞消息,長安城裡最新鮮的消息有建章宮的神速進度,還有城南新落成的皇家別院長門宮,原本是那是個角長門園的城南大宅院,屬於館陶長公主家的私產,因爲館陶長公主屢次犯錯而被天子褫奪的產業之一。
長門宮是皇帝的在城外遊玩的臨時宮殿,最近變成皇后的臨時寢宮,天子和皇后大吵一架鬧的連進出宮中的三公九卿都略有耳聞,於是皇后就莫名其妙的到長門宮裡居住。
“誒,你們說陳阿嬌會不會被廢掉啊?”
“那還用說,早晚得被廢掉。”
夏侯頗撓撓頭皮:“爲什麼要廢后,我不懂。”
陳何敲他腦袋笑罵:“你小子笨,今年天子剛滿十九歲,皇后今年都二十九了,年紀那麼大還沒有生孩子,你說那夫妻關係能和睦嗎?不和睦早晚得被廢掉。”
“主要是生不出孩子,皇后多年無子可不是好兆頭,沒有子嗣讓天子的壓力也很大。”
“前幾年不是傳出風聲,好像是說天子不能生育。”
“胡扯,你們不知道衛美人即將臨產的的消息?”
“什麼衛美人?”
“就是平陽侯府的衛子夫啊!”
衆人這才恍然大悟,早前幾年就聽說平陽侯府有個小女孩衛子夫很得寵愛,早早的成爲太子劉徹的禁臠。
後來,太子踐祚登基,忙於服喪和熟悉國事,衛子夫的消息就漸漸稀少,據傳聞衛子夫長期居住在平陽製衣坊,接觸京師中知名的勳貴夫人、百官命婦、豪商顯貴女子,只是男人們沒有資格進去看一眼,京師貴婦圈子裡對衛子夫的評價很高,具體好在哪裡沒人說得清楚。
陳何嘖嘖讚歎道:“陽信長公主手段厲害啊!把衛家的小女兒推給天子做寵姬,這次若生出個男孩兒可就了不得了。”
“那可不是,我聽說衛家本是車騎將軍家的世僕出身,衛家一門上下全是侯府人,大女兒叫衛君孺是車騎將軍的媵妾,前兩年還給車騎將軍生個女兒,據說很得寵。”
“你說車騎將軍就兩個女人,會不會是……”
“嘿嘿,不好說啊!反正衛家女人厲害呢!”
陳何嘎嘎怪笑:“你們懂個屁!皇家女人也厲害的很!”
“喲!你也知道這個?”
“說廢話呢!別忘記曲逆公主劉姝嫁給我當老婆,別看是個二婚女人,她可沒生育過,她前夫隆慮侯陳蟜是個有眼無珠之輩,放着家中的嬌妻美眷出去尋花問柳,還和自己親爹的媵妾私通,簡直是個笑話!我告訴你們,劉家的公主都不簡單,劉姝牀底之間很配合我,下面的不能說了……”
“說說唄!”
陳何瞪了幾人一眼:“你當我是笨蛋嗎?我和我夫人做事告訴你們這幫混球?我又沒瘋掉。”
“說說,我們愛聽啊!”
營帳裡氣氛越發的詭秘,列侯子弟本來就不是好人,潔身自好者也沒少去花街柳巷轉悠,類似曲逆侯陳何之流,曾經是京師中的惡棍頭頭,強搶民女的事都做過好多回,聊起那些話題個個精神抖擻,繒隰和夏侯頗也睜大眼睛聽。
營帳外傳來重重的咳嗽聲,營帳被挑開一角,車騎將軍曹時走進來。
曹時悶哼一聲:“我看你們閒着沒事幹了是吧?要不我給你們找點活幹,帶着馬隊到河邊洗馬去,餘下的人在營地裡清掃加固營區,看看你們的馬弄的給泥猴似得,你們自己不愛惜身體還不去愛惜馬的身體,當什麼騎兵?還不快去!”
軍官們哭喪着臉,不情不願的站起來,灰溜溜的跑出去。
不打會兒功夫人跑的一乾二淨。
“混賬東西竟議論我的隱私,不給他們點顏色瞧瞧還不知道我的厲害。”曹時倒揹着手走出來。
此時正值盛夏季節,毗鄰草原的雁門郡非常涼爽,北方的涼風吹在臉上很舒服,天氣晴朗萬里無雲的時節,最好的活動是縱馬飛奔或者草原狩獵。
一走出大營,漫步在路上呼吸花草的香氣,路邊是齊腰深的草叢,遠處是漢軍騎兵的馬羣在自由自在的吃草玩耍,休整期這塊草場就屬於漢軍獨自使用。
遠處幾十名黑甲騎兵緩緩靠過來,爲首的似乎是個黑甲大將,看到他就立刻翻身下馬。
“召孟拜見君侯!”
曹時擡手虛扶笑着說道:“召叔辛苦了,這一趟摸清楚匈奴人的動向沒?”
召孟正色說道:“幸不負使命,現已查明匈奴人吃了敗仗往北方草原返回,左賢王部匆忙的返回漠南王庭,以他們的速度大約再過個七八天能回去,匈奴單于與左賢王都忙着回去舔傷口,這段時間恰好是匈奴人的真空期,匈奴各部以爲戰事結束,警惕性逐步下降。”
“噢!那麼我們是有機會嘍!”
“機會很大!”
衛步廣跳下馬行禮:“君侯不如率軍北上漠南王庭,給他們來個直搗黃龍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