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了沒,天子賜給衛夫人黃金一千斤,翡翠玉盤一套,犀角杯一套,鳳袍二領,錦緞百匹。”
“咦?你又不是未央宮的宦官,怎麼記得如此清楚?”
叔孫欽壓低嗓音神神秘秘的:“這你就外行了吧?實話告訴你,我有正兒八經的消息渠道,未央宮裡一絲一毫風吹草動都躲不過我的耳朵和眼睛。”
“你膽子可真大。”
叔孫欽大笑道:“你還沒有發現不對,說明你真是個單純的傢伙,你們家君侯在長安城裡的人脈在發威呢!說不定天子正在未央宮裡生氣着。”
“真的?”
未央宮裡,皇帝的臉色的確不太好。
劉徹陰着臉說道:“你告訴我查不到人?到底是爲什麼查不到,堂堂廷尉執掌刑律連幾個造謠者都抓不到人,你來告訴我是因爲什麼?說出個子醜寅卯來告訴我!”
廷尉田勝愁眉苦臉的打倒苦水:“臣曾經抓過幾個人,後來因爲一些原因被釋放了,都怪那幫列侯手伸的太場,臣一個人孤軍奮戰鬥不過他們。”
“你,下去吧!”
田勝如蒙大赦飛也似的逃走。
劉徹暗罵他是個蠢材,田勝也就比豬聰明點,要不是看在母親的份上,他真想一腳把這個無用的廢物踢出長安城,最讓他無法接受的是田勝的愚蠢,連最基本的政治判斷力都沒有,像個沒腦子的人派出各路屬官差役四處張榜緝拿,結果把長安內外攪合的雞飛狗跳怨聲載道,百姓們對廷尉田勝是討厭極了。更搞笑的是搜到最後連個影子都沒搜到,反而狠狠得罪長安內外的勳貴子弟。
那幫勳貴子弟尋常沒事幹就喜歡幹尋求刺激的事,本來看王田兩家就不太順眼,這次遇到田勝爲了捉拿幾個散佈謠言的地痞流氓就鬧的滿城風雨,於是趁機做出跟進調查。沒想到不查不知道,一查還真發現田勝缺乏證據胡亂抓人,私下動用刑罰逼人認錯。
此事捅出來惹得長安內外羣情激昂,要不是有王田兩家的光環加成,周陽侯田勝會變成條幹死的魚,早就被踢倒嶺南贖罪反省了。
皇帝給他機會辦件像樣的差事好做下一步提拔。甚至都不需要他做出多好的成績,只需要他用事實證明莫須有的謠傳不靠譜,闢謠總是非常簡單的行爲,可萬萬沒想到田勝的愚蠢超乎想象的強大,硬是把很少犯錯的廷尉折騰成上下皆討厭的醜陋之輩。天子劉徹得知情況焉能不怒。
“混賬!混賬!一定是他在搗鬼!一定是!”
武安侯府,田蚡大發雷霆,曹時憤怒的咆哮聲穿破廳堂,在空曠的庭院中盤旋迴蕩。
衛子夫得寵出乎意料,進宮就爲天子生下個漂亮公主更出乎每個人的想象,未央宮裡不敢說後宮佳麗三千,至少有姿色的女子有數十人,突然冒出個有濃重平陽侯身份的女子得寵。還順利誕生皇帝血脈的長公主,哪怕她的身份是那樣的低下,可是天下有哪個人敢說衛家是奴婢出身?除非他不想活了。
田蚡很生氣。他發現自己的預測失算,本來不看好皇后陳阿嬌生孩子,精心培養及個漂亮的女子送到未央宮,企圖藉着陳皇后不得寵空置椒房殿的檔口搞個突然襲擊,沒想到被平陽侯府的奴婢女子拔得頭籌,他辛辛苦苦籌謀許久只是爲別人做嫁衣。這份仇恨足以讓他念叨一整年。
更糟糕的是最近的遭遇讓他很惱火。
往日裡強勢霸道的武安侯夫人像只鵪鶉,老實的耷拉着腦袋裝作沒聽到。近幾個月長安城從沒有安靜過,田蚡的脾氣也一日比一日更加暴躁。一向畏妻如虎的武安侯竟也對媳婦大打出手,三兩下把欺負人的婆娘打矇住了,以至於武安侯夫人說話都要細聲細氣的像只蚊子在叫。
若放在往常,說不定田蚡要爲自己輕易降服家中的母老虎而自鳴得意,可是他實在沒心情笑出聲來。
“好你個平陽侯,平時躲在侯府裡裝死是吧?把我這個太尉當猴耍,讓我在南北二軍頻頻出醜,現在乾脆把手伸到未央宮插手宮闈之爭,你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田蚡臉色鐵青,市井裡鼓吹爲長安城第一門閥的田家近幾個月接連倒黴,先是廷尉田勝大肆緝拿四處造謠者不成,在未央宮被天子不輕不重的敲打,到建章宮拜見太后王娡也被說教半天。
更讓他惱火的是修成君,這個便宜外甥女金俗的態度,也不知道陽信長公主劉婠給她灌了多少迷魂湯,金俗和平陽侯府的關係格外好,平日裡出入建章宮就像進出她家蝸居一樣方便,天子對金俗這個同母異父的姐姐格外親近,金俗的年紀遠比劉徹年長的多,長相有六七分神似太后王娡,性子也是一水的類似她母親那樣溫柔,比之她母親的小心眼更少,多了幾分農家所特有的純真質樸。
皇帝非常親近陽信長公主,非常信賴修成君金俗,再加上素來沒有立場的南宮公主劉婥,以及懷孕待產的曲逆公主劉姝,天子身邊三個姐妹全和他這個當舅舅的不親近,間接導致田蚡在王太后那邊非常不得歡喜。
王太后覺得田蚡的做法有點過分了,他明明是享受特權的武安侯,又添居三公之列的太尉,在長安城裡大肆蓄養奴僕,延攬門客招搖過市,儼然把朝廷太尉府的牌子當成他家的私人府衙,皇帝不輕不重的敲打本意也是提醒太尉舅舅,不要太過分。
侄子莫若母,王娡心裡最清楚兒子的變化,要放在以往說不得也會爲自家兄弟說幾句,可是她也清楚田蚡做的過分,丞相竇嬰幾次在建章宮覲見太后,隱晦的點出皇帝提到太尉的表情很不愉快,幾次太尉府送來的疏奏牛頭不對馬嘴惹得皇帝大發雷霆。
太后的利益在後族王家沒錯,但是太后更大的寄託在皇帝身上,劉徹立志要成爲萬古唯一的偉大皇帝,她這個當母親的只有鼎力支持自己的兒子,田蚡是她的兄弟沒有錯,但是他還有另一層身份是皇帝的臣子,身爲人臣爲皇帝分憂解難是天然義務,田蚡連這樣的天然義務都做不好,劉徹不能容忍,王娡又豈能容忍。
田蚡生氣的原因是被接二連三的警告敲打,王太后鄭重其事的告訴他,必須端正態度爲國效命,公私分開加他師弟是重臣的基本要求,田蚡的小心思太多,因私廢公了。
越想就越生氣,越生氣火氣就越大,來回踱步幾圈擡起頭望見呆頭呆腦的奴僕,田蚡心頭的怒火頓時爆發:“你們還看什麼看?全部給我滾出去!”
“喏!”奴婢們鬆了口氣飛也似的的退下去,在這兒多呆片刻都像上刑似得讓人痛苦不堪。
籍福見勢不妙道:“君侯且息怒,太后與陛下對您的鞭策有利無害,您應該高興而不是憤怒。”
“此話怎講?”田蚡疑惑道。
“君侯可以想一想,在陛下身邊可以信任的人有多少,能否倚重的人有多少,關係親密又可以依賴的人又有多少?有幾人如同君侯這般深受寵信者,莫非是那備受打壓的平陽侯不成?君侯要清楚陛下對平陽侯的重視不同於對您,平陽侯能力出色樹大根深,早不是未央宮裡揮斥方遒的太中大夫,陛下能容忍君侯時常做逾制的動作,卻絕不能容忍平陽侯有類似的舉動,原因就是君侯可以信賴,而平陽侯不能信賴,君侯只要這面旗幟不倒就代表皇帝對後族的倚重不變。”
田蚡聞言大喜:“說的好!籍先生不虧是我身邊所能倚重的謀臣。”
“君侯謬讚,其實看好君侯的不止是在下,還有一位來自堂邑侯府的高人也很看好您。”
“噢,此人是籍先生的至交好友嗎?”
“有幾面之緣的朋友,此人的學識見識非常了得,君侯不如抽空見見他?”
田蚡心不在焉的點點頭,隨口敷衍道:“既然籍先生開口那就見見吧!”
其實田蚡內心裡也並不太着急,不可否認天子非常生氣,但是皇帝並沒有放棄田蚡的意圖,太后王娡也不會允許自己最能幹的弟弟被一腳踢開,王田兩家的政治利益需要有人站出來保障,這個庇護者顯然不能是三個公主家的夫婿,田蚡是唯一比較合適的人選,因此哪怕他很爛也會被重用。
從他個人的角度來出發,只要害沒墮落到混吃等死的地步就必定會選擇有所作爲,至少也好讓天子看到自己的努力,證明自己並不是即使很爛也會被重用的那一類廢物,用一生來證明自己並不是靠裙帶關係得到提拔的廢物,田蚡的一生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田蚡還在思索着,無意中聽到遠處傳來的陌生腳步聲,他能辨別每個人的腳步聲和行走習慣,或許這是一種無傷大雅的小天賦,依靠這套天賦曾讓他在蹴鞠場上無往不利,現在用來聽自家身邊的腳步聲,進來的中年男子拱手行禮。
只聽見田蚡驚呼一聲:“你某非是館陶長公主的謀臣袁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