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長安沉浸在深秋的喜悅中,經歷去年的寒冬暴雪洗禮,入春以來關中風調雨順,偶有關東傳來內澇洪水也不算大麻煩,初秋收穫的糧食堆滿穀倉。
播下黑麥,南莊村民終於可以閒下來渡過安穩的秋天,自從改種黑麥以來,近兩年經歷痛苦的適應期,從最初不熟悉黑麥的習性鬧出減產,解決習性又遇到黑麥葉鏽病、黑粉病的襲擊,大農令府的官僚蹲在田間地頭忙活一整年,根據傳統殺蟲去病的技術開發出許多土辦法才初見起色。
“4級不更張安,四十一歲,七尺五寸,面黑,戶籍載人四口,田籍所載水澆上田二頃四十畝,畝產黑麥四石二斗一升,大豆二石七升,已完稅。”
穡夫站在南莊中充當告示板的影壁前,宣讀當年每個丁戶畝產與過稅的向西情況,每年八月過人頭稅並代表一年稅收結束,漢家還有一份芻藁稅按照畝產計算,雖然這筆稅負非常輕也非常少,但過稅就是要明確記錄公告百姓。
因此,每年九月年末,百姓們都會再秋收後迎來當年的計稅納稅告示,穡夫會在這時候告訴閭里的鄉民們,漢家朝廷收了你們多少稅,爲什麼要收那麼多稅,爲什麼要廢除某些免稅特權,讓每個鄉民心中有數,有問題可以當場提出來,穡夫不但負責收稅,還要負責普及稅收知識。
某種意義上說,大漢帝國所處的時代更接近先秦的封建時代,先秦封建時代的最大特點是有國人。國人居住在閭里中向領主納稅,向領主服役。領主必須要維護國人的利益,告訴他們收稅的用處。以及領主退出的新政策有哪些具體含義,當領主得不到國人的諒解時,就必須慎重考慮是否一意孤行。
最著名的例子是西周的“共和行政”時期。
周厲王強行富布山林川澤爲王有,不許平民入內樵採漁獵,在上古時代這是巨大的錯誤,觸犯上至貴族下至國人的重要利益,純粹是加強中央集權的手段,卻引起全天下的強烈不滿,周厲王蠻橫的拒絕任何勸諫。並參保的殺死所有不滿者,導致國人大規模暴動,厲王被迫出逃到彘。
那是一次有預謀的行動,貴族集團與廣大國人聯合起來,將周厲王驅逐出王都,因此這段歷史被稱作彘之亂,西周時代的國人,正是南莊裡圍觀聽取穡夫告示的鄉民,他們的祖先參與驅逐周厲王的國人暴動。他們的後裔世世代代居住在閭里中的國人。
隨着時代變化進入戰國時代,國人與野人的說法漸漸不在提起,但並不意味着國人與野人從我們的文明中抹去,國人的地位和意義依然不變。野人被改稱爲閭左浮浪人口,或者更乾脆稱之爲賤民的人羣,國人與野人的稱呼變了。內容並沒有變化。
手工業的貨殖者,農業的農民。經商的商人,純技術的工匠。以及打漁的砍柴的挖礦開山鑿石等等,各行各業都必須居住在閭里中,上古傳下來的規矩不住在閭里的就是野人,任何國家都不允許百姓允許散居在野外。
所有開拓建立定居點都必須經過皇帝或領主的特許,沒有得到特許私自遷徙居住是不被允許的,被視作逃稅、逃徭役、逃兵役的惡劣行爲,抓到就要受到嚴厲懲罰,這一點和500年前或者1000年前沒有任何區別。
講解進入尾聲。
南莊百姓七嘴八舌說起來,忽然有人說道:“我說丁穡夫,你能不能給我們講講北邊的戰爭,我們平陽侯在北邊打退匈奴人了沒?”
“呵呵,你們運氣真好,車騎將軍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上個月陰山西邊爆發一場大戰,車騎將軍以兩萬敵五萬,斬敵六千餘,俘虜四萬三千多人,還附帶俘虜十幾個部落三十二萬人口,牛羊六百多萬只,解救漢人俘虜二萬餘,其中還有兩個大號匈奴王,一個叫白羊王,一個角樓煩王,消息傳到長安城,聽說連天子都震動了。”
年輕的孩子們睜大眼睛一瞬不瞬:“我們漢軍損失的多不多呀?”
穡夫得意地說道:“實話告訴你們漢軍的損失很少,戰報上說死了六百多,傷一千五百多,匈奴人派出幾十個神射手,殺了咱們漢軍不少人,最後是車騎將軍親自出馬,殺光匈奴神射手,要不是那幫人阻礙損失會更少。”
“打贏那個什麼王,就得了六百多萬只牛羊?匈奴人真有錢。”
“你這麼說可就錯了,你要知道草原上的牛羊就和咱們的糧食差不多,你把六百萬只羊想成六百萬石糧食,你還覺得多嗎?”
南莊百姓掰着手指頭算半天,心說南莊每家畝產四石二斗多黑麥,還有二石多的大豆,平陽侯府有2300頃地轄下也就十幾個莊子,別說這點田地在關中排不上號,實際控制的土地只有三個鄉而已,根據大小一個縣至少有六到十二個鄉,通常一個郡有六到十二個縣,只有鄉轄下的閭里不好計算。
平陽侯府2300頃耕地,每年糧食總產量在140萬石左右波動,這麼點糧食放在五年前是個大數目,但放在當今根本不算大數,秦川八百里有耕地51萬頃,開發程度較高的有三十萬頃左右,關中年糧食產量至少有一億二千萬石,比五年前糧食提高百分之四十以上。
農業大發展帶來新機遇,同時也促使新一波嬰兒潮出現,最近四年關中人口增速大幅度提高,適齡的夫婦選擇在富裕的時候多生子女傳宗接代,朝廷廢黜7到14歲每年繳納20錢的口賦又是一重利好消息,多重影響導致關中人口增速保持百分之四,意味着一年增加23萬個新生嬰兒,關東的人口增速也有所提高,近兩年保持包分之二的增速,正常情況應該是百分之一增速,百分之二是高速增長,百分之四的增速只能用一嬰兒潮形容。
南莊村民日漸富裕,購買耕地的需求大增,然而買賣土地並非你情我願的交易,還需要根據爵位大小決定土地購買額度。
鄭老的爵位是軍功爵體系內,只是他的孫子鄭通還沒有那麼高的爵位,買賣土地也始終保持謹慎,不願意多買土地日後還要按照漢律賣掉,最好的辦法是上陣立功獲得更高爵位,進一步提升自己的合法佔田限額。
“我聽說,上次雁門之戰,漢軍全體提升3級爵位,羽林騎提升4級爵位。”
“天子封了好多關內侯,好多人羨慕的不行,我聽說上谷郡太守李廣賴着不願意去隴西,就是想在漢匈戰爭立個大功擢升列侯。”
“咱們君侯最厲害,滅國立功益封受賞,名滿天下威震四方。”
南莊的壯丁眼饞極了,女人們微笑着沒有絲毫擔心的念頭,男人出去打仗立功是天經地義的事,百姓們參軍的熱情就是靠立功受賞激發,要不然每人每年都要負擔沉重的徭役,社會早就陷入動盪的戰火之中難以自拔。
長安城。
劉陵滿心疲憊的回到自己的小宅院,愕然發現房間裡坐着兩名不速之客。
經歷最初的驚訝迅速冷靜下來:“你們是誰?來我的宅院什麼事?”
黑衣女子身材高挑氣質冷豔,美中不足是漂亮的面龐帶着冷厲之色,審視的目光掃過劉陵的全身上下:“你的反應很快,從進門到現在只愣了兩個呼吸,難怪你能糾纏住平陽侯不放手。”
“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叫季嬌,這是我的兄長季應。”
坐在另一邊的黑衣男子冷漠的掃過她,彷彿在看一件普通裝飾品般的目光:“平陽侯的產業很大,我們小門小戶想搭便車,陵公主給個方便如何?”
與其說是詢問,倒不如說是單方面的通知,告訴劉陵需要給個搭便車的機會。
劉陵不動聲色的坐下,輕笑道:“二位明知是平陽侯的產業還要插一手,膽色過人。”
“我們明白規矩,順風車也要付出代價,我們的籌碼是滇王。”季嬌冷哼一聲:“我們祖父季心在西南夷有深厚的人脈基礎,對平陽侯的開拓西南夷有極大的好處。”
劉陵忽然想起季心其人,那是個非常古老的名字,普通人根本不會想到那個古老姓氏的子孫仍在四處走動,想起那個家族心中生出幾分警惕,言辭也比剛纔更加謹慎小心。
“原道是陵翁主乃女中豪傑,現在看來有點名不副實之感。”
“過譽了,我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弱質女子罷了。”
“合作談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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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也知道我是爲平陽侯做事的,事關重大不敢行專擅之權。”
季嬌冷笑道:“別以爲我們一竅不通,你的權力有多大我們都清楚的很,還有你們家那點事也瞞不過我們的耳目。”
“我們家還有什麼事?我父親又要謀反嗎?”劉陵不以爲然。
“你的好兄長劉遷與太尉田蚡來往頻繁,劉遷就差把你賣了數錢,你都知道嗎?”
劉陵秀眉皺起來:“怎麼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