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孝仍是一臉苦相,他年紀稍長,史可法雖是見識不凡,到是比不上他老成,當下反駁史可法道:“憲之,以他現下的實力,兵向內地是不可能。你能保他將來打下南洋,霸佔日本,甚至朝鮮之後。他坐擁精兵數十萬,手下良將謀臣車載斗量,到那時,兵向大明,取明室江山,豈不是手到擒來的事?”
又憂心忡忡道:“今上剛繼位時,我以爲他是聖明君主,大明中興有望。誰料他從前年八月繼位,一年多來處政多有失誤,又不信大臣,仍是偏信中官。陝甘大旱,竟然一兩銀子也不肯撥付賑災,弄的饑民斬殺知縣,亂象漸起。再加上建州女真佔了大半遼東,那皇太極整軍頓武,頗有心向關內之意,再加上這張志華圖謀不軌,眼下雖是無妨,只怕十年之後,大明天下堪危!”
史可法向他一拱手,由衷道:“長孺兄,你的確看的長遠,我不如也。不過朝廷派了我們來,這張志華縱然是驕縱不法,但沒有公然反跡之前,我們亦只能見步行步,若果真有謀逆之事,能逃則逃,不能逃則以身殉之,也不枉今上信重一場。”
王忠孝默然點頭,自是很贊同史可法的見解。這兩人一直擔心張偉謀反,卻不知張偉豈是那般的蠢人,即便是要進軍內陸,也需找個大義的理由,讓天下的讀書人不至於全跳起來反對他,腐儒之見,又豈能斗的過從現代而來的張偉。
兩人談談說說,一路向前,不知不覺間走近那臺北指揮使衙門附近,此處原是臺北最繁華熱鬧之所,一種上行人小販不絕於途,到了這裡,更是如花團綿簇般繁盛。那王忠孝年上歇了公務,年後左右無事,便乘了官船自臺南來臺北探望孫元化與史可法。因孫元化一心撲在火器研發上,雖是過年,也不過就年三十回家吃了一頓年酒,王忠孝在他家撲了幾個空,又不欲去炮廠驚動官方,故而這元宵之日,約了史可法一同逛街解悶。
兩人因見街角幾個頑童將煙火點燃,一股股火花衝向天空,史可法因笑道:“長孺兄,孫兄一心撲在那火器研製上,我看他啊,在臺北比在北京安逸的多啊。”
王忠孝點頭道:“沒錯,人各有志不能相強。孫兄其志在此,與我二人不同。”
兩人因慮及張偉在衙門,嗟嘆兩句,便繞道而行,誰料無巧不巧,剛繞路行了十餘步,卻見前面十餘臺北巡捕營的巡兵開路,數十飛騎環繞左右,當中有一坐着四人肩輿的貴人,卻不是張偉是誰。
兩人剛要避讓,張偉坐在高處,早已看到,忙喊道:“憲之兄,長孺兄,且請留步。”催促着肩輿快行,趕到兩人身邊,一躍而下,揖道:“兩位,這可是好久沒見了,怎地一見我便要躲?”
史王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的無奈,當下兩人只得長揖道:“下官拜見指揮使大人!”
說罷便要行禮,張偉忙扶住兩人,連聲道:“這怎麼敢當!張偉一介武夫,當不起兩位大才的禮。”
又忙吩咐道:“來人,趕馬車來,給兩位老爺乘坐,請到我府中敘話!”
史可法忙遜謝道:“大人,下官們只是偶爾出來逛逛,不想驚動了大人,下官們斷然不敢再到府上去打擾。”,又長揖至地,道:“多謝大人。”
王忠孝尚示表態,史可法便急着將大門關死,張偉卻也不勉強,心道:“反正你們在臺就是爲我效力,我一日不反,你們就得出一日的力。”
向兩人略一拱手,笑道:“今日元宵佳節,廷斌、復甫、尊候,都已齊集何府,邀我去吃酒看燈,我不能多陪兩位,這便要過去,兩位請慢行,如斯美景,好生玩樂一番纔是。”
又意味深長向兩人道:“來日或有大變,臺灣政局亦當涮新,兩位請拭目以待。”
說罷起身上了肩輿迤邐去了,史王二人立在路邊良久,待張偉一行人去的遠了,方纔揖讓而去,兩人一路上只是納悶,不知道張偉所說的“大變”是指什麼,卻是怎的也想不明白,也只索罷了。
依中國人的老例,元宵之前盡情玩樂,元宵過後,這年便是過完了,一切軍民人等便要恢復正常的生活起居。只是二十餘天前前後後的春節過來,是個人都疲敝不堪,故而張偉又特意在府中歇息了幾日,農曆二十這日,方下令擺駕前往新竹的土著兵營,大閱整編。
這新竹軍營原本是暫時收置從山中下來的高山族武勇之士,待張偉正式整編之後,便開拔入桃園,那邊正式的軍營早已修建完畢,只是這幾月來張偉興兵伐日,回來之後又是年尾,各樣的瑣事處理的他頭疼,雖急着來新竹整編軍務,卻也是一直抽不出身來,只得先派了有經驗的飛騎軍官與參軍,先前束伍整編,他今日此來,不過是將部下準備好的東西宣示一下罷了。
待進了用木柵搭成的臨機兵營,卻見數百畝大的軍營內荒草從生,四處都是挺胸凸肚的土著兵士無所事事的閒逛,因此時這些人尚未正式編入漢軍隊列,軍紀什麼的也還管不到他們。加上土著散漫慣了,張偉有意先放寬管束,免的這些人心生牴觸,影響他的招募大計。
此時見了營內散慢之極,張偉皺一皺眉,令道:“將飛騎盡數調來!”
原本除了輪流隨身護衛他之外,所有的飛騎軍都駐紮於臺北郊外,除了巡兵,也只有張偉最信重的飛騎方能有此殊榮。是以飛騎軍士除了武勇之外,亦是從三衛軍挑選的最忠心於張偉的軍士。此番徵日返回,原本編制千餘的飛騎因衝殺千里,死兩百,傷半數,張偉心痛之餘,藉由從日本帶回的戰馬,精選了千多匹閹馬,配給飛騎,又從軍中精選勇士,補充飛騎,經過兩月集訓,飛騎之精不但不遜於伐日之前,反因經歷過戰陣而更增了一股殺氣。這些高山土著在射術上原過飛騎,論起行軍佈陣,衝鋒殺敵,這些最多在部落對攻時械鬥過幾次的土著們,卻如何與飛騎相比?
待張偉入正中高坡上而坐,飛騎接到命令飛速趕來,三千身着皮甲,頭束黑巾,腰佩斬馬刀,臂執精鋼圓盾的飛騎靜靜侍立在他左右。原本還不在意張偉到來的高山族人在飛騎立陣後,立時感受到了這三千精騎散發出來的無邊殺氣,打過大仗的軍人自然知道如何向這些他們眼中的百姓施加壓力,三千飛騎以結陣而立,四騎一排,以半圓形的陣式將張偉牢牢護在中心,除了兩千執刀持盾的飛騎外,最前一排的正是當日衝陷日軍步陣的持矛飛騎。原本這種護衛隊形長矛只需朝天而豎立,此時這一千持矛飛騎卻有意將矛放平,冰冷的矛尖正對着操場中的萬名土著,令場中原本漫不在意的土著頓時感到了絕大的壓力。所有的土著立時停止了隨意散漫的活動,各人均大睜着雙方,注視着對面那冷冷壓迫着自已的軍隊,有些過份小心的,甚至悄然取下自已背上的弓箭,準背隨時迎敵。
“擂鼓,列隊!”
見場中安靜,張偉下令身邊派駐新竹軍營的三衛軍官,一萬名土著派駐了二十名都尉與二百名果尉,饒是如此,仍是彈壓不住。土著們均道:“我們高山族人,只聽從高山族人的指揮,訓練我們可以,將來想用漢人軍官來指揮我們,我們不服!”
張偉對這些桀驁不馴的土著也極是頭疼,派漢人軍官他們不服,全然選用土著軍官,顯然在訓練和指揮上又不能如意,想來想去,只得做出妥協,答應選立高山族人爲主支軍隊的最高指揮官,訓練時由漢軍軍官訓練,待訓練完畢,選舉高山族人爲下層軍官。
一通鼓擂過之後,張偉向身邊傳令兵道:“傳上高山族人比武射箭選出來的第一勇士來。”
那傳兵聽他命令,立時奔下土坡,向土著人陣中一通喊話,張偉咪眼去看,卻見一高大漢子從土著人陣前搖搖晃晃向土坡行來。因隔的尚遠,臉面卻是模糊不清,隱約間只覺得見過此人,一時卻是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
待那人行的近了,雖是隆冬,仍然是上身**,下裹獸皮,張偉皺眉之餘,猛然想起,原來此人便是當日射獵時要與自已比試勇力的那個高山族人,只是名字一時卻是想不起來,待他走近,生硬的下跪行禮,張偉起身將他扶起,向他笑道:“勇士,你還要與我比試力量嗎?”
“不敢了!大人的勇力在於頭腦,大人一個頭腦,抵我全部族的頭腦,契很佩服!”
張偉這纔想起此人名契,又笑道:“你還有一個叫黑的兄弟呢?”
契喜道:“難得大人把我們兄弟記得的如此清楚,黑在陣裡呢。我們兄弟元宵節那天前來投軍,幾日間打敗了無數高山勇士,全軍武勇,以我爲第一,我的弟弟排在第四,既然大人叫他,我便叫他過來。”
說罷回身咧嘴大喊,如驢吼般叫了半天,卻見那個頭比他稍矮的黑樂顛顛從陣中跑了過來,向張偉行禮道:“大人,您居然還記得我,黑真是榮幸之至!”
張偉笑道:“勇士嘛!好比海中的魚,人們最容易記得的,自然最勇猛也最殘忍的鯊魚,那些營營苟苟食蟲的魚羣,就是成千上萬,又怎麼能和鯊魚比呢!兩位,你們就是我用來吃人的鯊魚了,好生做吧!”
兩人聽了張偉讚譽,欣喜如狂,當即跪下道:“願意爲大人效命,成爲大人的惡鷹,猛鯊!”
“很好,你們起來。勇士不需要動輒下跪,有心就可以了。”
又笑道:“你們叫契和黑,這樣叫起來不順口,也不好聽。我來給你們賜名!”
歪頭想了一陣,突然笑道:“成了,契改名爲契必何力,黑改名爲黑齒常之,就這麼着!”
這兩人哪知道張偉所說的姓名正是唐朝突厥與高句麗的名將,只是覺得原本一個字的名字叫起來更響亮方便,不過張偉賜名也是榮耀,兩人喜孜孜應了,站在一邊。
張偉思忖一下,決定取唐太宗命名西域歸順部落爲百騎,後玄宗改名爲萬騎之例,將眼前這些高山族人組成的軍隊命名爲“萬騎”,由契必何力及另三名勇士統令,四人俱稱萬騎將軍,只是分前後左右,前者爲尊。依漢軍例,兩千人爲一營,設營校尉,五百人設一都尉,五十人一果尉,五人爲伍,軍令軍紀軍功記賞俱與漢軍同。
自唐以降,少數民族要麼如北方遊牧民族一般,欺凌掠奪漢人,要麼就如苗壯民族,不堪忍受欺壓憤起反抗,卻免不了被屠殺的命運。明初雖立朵顏三衛,到底不能信任外族,後來三衛果叛。張偉眼見得眼前這過萬的射獵民族勇士,心中概然想道:“放眼當今天下,也就我敢召集這麼多的外族士兵,與漢族士兵同等待遇,同列軍伍,亦只有我敢任命土人爲將軍,貼身護衛。一下子得了這萬名精銳射手,還可以隨時補充,這樣可比欺壓他們,凌虐他們合算的多啦。”
想到此處,心中喜悅,向契必何力令道:“萬騎前將軍,請拔營起寨,這便往桃園營,接受我漢軍的訓練。”
契必何力躬身答道:“謹遵大人將令。”
說罷當先起步,帶領着身後穿戴着奇奇怪怪服飾,便是語言也駁雜不齊的萬騎士兵,向那桃園兵營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