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依舊靜悄悄,南宮公主不覺有些納悶,回神對自己的貼身侍女道:“去找人把門打開,隆慮最近情緒不好,這樣不開門恐怕有事。”
“喏,奴婢這就去。”侍女纔要轉身,身後就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隆慮公主的侍女敏兒站在門內對南宮公主行了一禮喏喏道:“公主請,只是這位姐姐留步,隆慮公主身體不適不便見其他人。”
南宮公主回身看了自己的貼身侍女一眼,侍女躬身小步退到了門邊。
南宮公主跨過門檻來到房內,房間的隔窗都沒有打開,光線十分暗淡,緋色的簾幔層層放下。她跟着敏兒穿過外間隔室來到妹妹的牀前,看到面牆而臥的妹妹便在牀邊的木榻軟墊上緩緩跪坐下來。
“昨天去找母親,母親對你說話可是重了?”南宮公主帶着溫柔的微笑聲音如最上等的絲綢一樣平滑柔軟,“想來昨日母親心情不好,你別往心裡去。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昨日晚間父皇下了一道旨意,母親和我暫居猗蘭殿不必去永巷,咱們猗蘭殿的禁足令也取消了。”
隆慮公主仍舊背對着姐姐,對她說的話沒什麼反應,南宮公主無奈的笑了但她的語氣裡卻帶着愉悅:“你看今日一早母親就被太后宣入長樂宮,說不定事情有了轉機查清楚了。若真是這樣,過幾日彘兒也就能回宮了,我們姐弟三人又在一處了豈不是很好?”
聽得“在一處”幾個字隆慮公主終於轉過了身,她花一樣嬌豔的面容因眼圈的紅腫顯得憔悴而無神,看着美麗溫和的姐姐,想到這樣一個好好的花齡公主要去那風沙如刀的虎狼之穴就心痛起來,抿起嘴脣似乎又要哭。
“這是怎麼了,你又不是小孩子,怎麼淚珠兒說掉就掉呢。”南宮公主接過侍女遞上的絹帕輕擦妹妹的眼角,幾乎是在哄她。
大姐平陽公主年長早已嫁人,在宮中南宮公主與隆慮公主是胞親姐妹,感情本就非比尋常,平時無話不說,隆慮年紀小一點有些刁蠻的小性子,南宮卻是溫婉的好脾氣,哄妹妹開心幾乎成了習慣。
“姐姐,我們這一世怕是再不能一處了……”隆慮看着姐姐忽然就撐起身子攬着南宮公主的脖頸哭了。
南宮公主有些驚訝,但還是伸出水蔥一般的手指溫柔的輕撫妹妹的黑色長髮:“怎麼說這樣喪氣的話,母親獲罪這等天大的事眼見都要有了轉機,你怎麼反倒難過了。可是因爲下嫁堂邑侯府的事情?傻妹妹,既然母親的冤枉能訴清,咱們好好求求父皇還怕父皇不疼你麼。”
隆慮公主對姐姐的話彷彿充耳不聞,趴在她懷裡只是哭。
南宮公主沒辦法只好又哄道:“咱們把堂邑侯二公子做的惡事告訴父皇,要是父皇還不同意收回成命那我就請旨代你嫁,你不是因爲這事還抱怨只有自己倒黴本該我這個姐姐出嫁的嗎,還說我日後一定嫁得好,行,只要你高興,那姐姐就跟你換了好不好?”
“不好不好,我不要換,我不要換!”剛剛還乖順的抱着南宮的隆慮公主忽然推開了姐姐,一雙含水的大眼睛帶着驚恐的說。
南宮公主見她反應這麼大着實吃了一驚,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蹙眉問道:“隆慮,你到底怎麼了?”
“我……我……”醒悟過來的隆慮公主自覺失言,擦着眼淚心中糾結萬分,到底要不要把昨天看到的上表內容告訴姐姐呢?
她心疼姐姐想要說,可是一想到母親昨晚已經被父皇下旨免去永巷,今早又去了長樂宮卻還沒將消息告訴姐姐必然有更重要的考量,她若先說出來會不會……
“二位公主,慄姬娘娘來了。”
聽得門外南宮公主侍女的急聲稟報,牀邊姐妹二人齊齊回頭。一個小小的侍女如何擋得住恣意跋扈的慄姬,此刻她已經推門而入,門外一抹耀眼的亮光照在她鮮豔的紅衣之上,格外刺眼。
“紅梅跟着就罷了,你們都在外邊候着吧。”慄姬傲慢的對身後跟着的侍女道。
“喏。”兩名躬身爲她託着衣襬的侍女立刻放下裙襬,交手碎步關門退了出去。
慄姬勾畫完美的細長媚眼向姐妹倆的方向看過去,透過緋色簾幔的間隙,隆慮覺得她竟能清楚的看到那雙眉目眼角一帶而過的刻毒笑意。她的身後是捧着一直裝飾精美檀木小箱的心腹侍女紅梅。
“公主,近來可好?”
慄姬微揚着下頜,一步步走上來擡手將輕盈的紗制簾幔撥開,她的手比一般女子還要細瘦袖長,在隆慮的眼裡近乎枯瘦妖異,不知爲什麼隆慮心底對她的排斥在這一刻甚至變成了懼怕。
“謝慄娘娘垂詢。”
儘管警惕而牴觸,南宮公主跪坐在軟墊上還是微微欠身,努力保持着平靜的聲音回答,只是她擡頭的時候不禁眯起了眼睛。光線晦暗的寢室裡慄姬黑髮紅衣,杏眼桃腮,晃動的赤金流蘇和貼滿寶石的髮簪將她妝點的貴氣奪目,可是她的美豔卻那麼尖銳,讓人本能的想要避開,甚至不願直視。
慄姬小巧殷紅的脣勾了起來,看着南宮笑了:“真是奇了,隆慮公主出嫁的日子定了,眼見一天一天的近了好日子,怎麼哭了呢,到是這真正可心可憐的人兒,怎麼反倒沒事人一般。南宮公主的氣色那麼好,難道真的不在意遠嫁?”
隆慮聞言低下了頭,目光沒有交點的看着地面,似乎有些心虛,相反南宮公主卻擡起頭直視着慄姬疑惑道:“娘娘是什麼意思,誰要遠嫁?”
“哎呀,我的好公主,你該不會不知道吧?”慄姬故作驚訝躬身拉近自己與南宮公主的距離道:“陛下已經決定將公主下嫁給匈奴的君臣單于,公主日後就要做匈奴人的閼氏了。”
南宮公主先是震驚,繼而迫使自己鎮定下來道:“娘娘不要取笑南宮了,前次南宮的侍女秋月已經被父皇下旨冊封爲公主嫁給了匈奴大單于。”
“公主啊,我哪裡敢在這件事上取笑,這事清早就在長樂宮議定了,陛下確定公主爲下嫁的人選,現下只怕整個漢宮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怎麼能單單隻瞞着你呢?你看我是有事才先回了鳴鸞殿,手頭又有寫好東西,順便來給公主送添妝的嫁禮,就怕過了晌午來送禮的人太多沒了我的地方呀。”慄姬指着侍女紅梅手中的盒子道。
“不可能……”南宮畢竟年紀不大,慄姬的話剛說完她就攥住了自己的衣角,“絕不可能,隆慮,你說慄娘娘說的這個笑話好玩嗎……”
南宮公主強笑着轉身想跟隆慮說話,卻發現隆慮用極其複雜的眼神看着她。
“怎麼,你怎麼這樣看着我?”南宮心下一顫,鈍痛從胸口傳到全身,她自欺欺人的搖着頭,“你不告訴我?不,不,你不可能知道,因爲根本就沒有這樣的事!”
“姐姐,其實,其實我……我昨天看到了母親給父皇的上表,就是,就是請求父皇將姐姐嫁給軍臣單于。”隆慮公主終於沉不住氣,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說了出來。
“不可能!”南宮忽然站起身,情緒激動,“母親不會這麼做!”
慄姬上前幾步在南宮公主的身側用誘惑的聲音道:“公主,你怎麼那麼能那麼單純,你想想若是不將你送給單于,你母親如何能暫住猗蘭殿,怎麼能解除禁足?這是往近了說,要是往遠了說,公主不去和親,膠東王還回得了宮裡嗎?”
慄姬轉了轉眼珠繼續道:“不瞞公主說,館陶長公主給陛下出的這個讓公主遠嫁的主意可真是絕了,不但能讓你母親心甘情願的獻出公主保住她自己的地位,還能讓館陶長公主未來的女婿膠東王回宮,就是可憐了公主啊,我就是想不明白,同樣是做母親的人,長公主能爲了自己的寶貝女兒阿嬌出這個主意,怎麼公主的母親就這麼狠心呢。”
南宮彷彿沒有聽到她的話,只是緩緩的搖頭,淚滴不受控制的從她睜大的眼睛裡流出來,滴落在她白皙的手背上。
“姐姐,你別哭……”隆慮公主畢竟心疼姐姐,拉着南宮公主手想安慰她,卻沒得到她的任何迴應。
慄姬的嘴角和媚眼輕輕的動了動,似笑非笑,在南宮耳側繼續道:“哭有什麼用,公主還是快些去長壽殿,宮裡有頭有臉的人物今日來的齊全,想必在這些人面前公主求太后還有轉圜的餘地,再不去那可就不好說了。”
“是啊,姐姐,我陪你去,咱們馬上就去長壽殿求祖母皇太后!”隆慮公主立刻下榻,“敏兒,快給我梳洗,準備車駕,我呸姐姐立刻就去長樂宮!”
“真的有用嗎?”聽說還有轉圜的餘地南宮公主終於有了反應,她平常雖然柔婉沉靜,可到了此刻也早就六神無主,更不要談什麼理智了。
“有沒有用還不是要看公主的表現?聽說匈奴人兇殘野蠻不說,父若死,兒要呈庶母爲妻,這種事情……這等禽獸之事,別說是公主,就是尋常的姑娘爲了避免也真是寧願一死。”
“我……”南宮公主忽然要緊了下脣,眼中閃着決絕的光:“若是父皇不肯收回成命,南宮寧願死在漢地也絕不入胡天一步!”
慄姬站在猗蘭殿外,望着姐妹二人的車架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紅梅,你這法子好,死一個公主算什麼,有我在,王娡和他兒子就再也別想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