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起身時臉上帶着微笑,聲音清透溫潤:“君上怎麼在這裡?”
陳嬌沒有必要跟一個僅僅見過兩次的少年交代自己的意圖,只是隨口道:“在等我的侍女。”
說話間小雪拿着一大包包好的藥材走出了藥店,來到陳嬌身邊,見有外人很機靈的行了一禮改口對陳嬌輕道:“君上,奴婢把東西都拿來了,一樣不少。”
小雪說話時不經意的看了少年兩眼,目光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似乎沒想到這個衣着普通的少年會認識自家的翁主。
陳嬌微微頷首輕瞟的目光滑過少年手中的一串藥包,忽然想起前次見他時他還在爲母親的病憂心,於是順口道:“你母親的病好些了吧。”
少年聞言勉強的笑了笑:“多謝君上垂問。”
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但看他不願多談的神情陳嬌就猜到他母親的病似乎並不輕。陳嬌不是個愛管閒事的人,這少年與她不過數面之緣非親非故,他既然不提母親的病陳嬌也不想多問只是在這個問題後就要離開好像不太禮貌,兩人一時無話,清冷的雪中氣氛有些尷尬。
小雪是個機靈丫頭當然不會讓陳嬌難看,打量了少年幾眼輕笑道:“這位公子是來請陳郎中出診的吧?”
少年點頭無奈一笑,神情卻並無懊悔相反還有幾分豁達:“姑娘說的正是,不過陳郎中比較忙,我無功而返了。”
小雪知陳嬌高傲矜貴目中無塵,既然能在這裡分神跟那貧寒少年敘話說明自家翁主並不討厭這人,就算是爲了討翁主的歡心小雪也不能放過這個機會,她笑道:“君上,奴婢跟這位陳郎中有些遠親關係呢,不如讓奴婢給藥店的夥計留個話,爲這位公子尋個出診的機會。”
陳嬌不屑於刻意幫別人但她倒樂於做個順水人情,聽小雪這樣說便道:“好,你去跟藥店夥計說一聲,這位公子姓鄭。”
“奴婢明白。”小雪欠身行禮,然後轉身又回到了藥店裡。
那少年沒想到小雪自告奮勇的幫他約診,目光隨着小雪進了藥店大門纔回過神,趕忙向陳嬌長揖正色道:“多謝君上,在下,在下……若有機會一定爲君上赴湯蹈火。”
少年並不像陳嬌身邊那些善於辭令的宮人言官,陳嬌感覺得到他與自己說話時的慎重與斟酌,但同時她也感覺得到這個少年爲人謹慎的同時骨子裡仍是一個性情如火的熱血之人,但正是他的斟酌讓他很多時候他都無法用那些拗口的辭令表達自己激動的心情。
陳嬌被赴湯蹈火這四個字逗笑了,她輕笑一聲道:“小雪能幫到你我也很意外,我不需你赴湯蹈火,記得你之前說要爲國從軍,你的志向我很欣賞,你只要好好做你自己便是。”
少年看着陳嬌,眼中涌動着複雜的情緒,那種專注和感激他不想用語言來表達也無法表達。
少年自幼在他人的冷眼中長大,那些經歷令他的性格外韌內剛不卑不亢,但這種環境下成長的少年最珍視的也就是“青眼有加”的讚許和認同,對恩師是這樣,如今對這位高貴的恩人他同樣報以發自內心的敬畏和感激。
聰慧入陳嬌自然能夠解讀出少年對她的感激,只是她習慣命令很多人卻並不習慣別人的感激,這種感覺讓陳嬌覺得陌生甚至有些不自在,她偏過頭躲開少年的視線有幾分不自在的調侃道:“你別這樣看着我,我會以爲我長得很美。”
意識到自己的目光讓陳嬌尷尬少年有點不好意思的低下頭,他爲人坦率並不避諱說實話:“君上確實在下見過最美麗的女子。”
陳嬌確實愛美,也非常自信自己的容貌,不過聽言辭謹慎的少年說出這句話還是讓她笑出了聲,轉臉看着垂眸的少年生出幾分繼續調侃他的心思。
“那是因爲你見過的女人少吧?長安城的美人可真不少,你過兩年就不這麼認爲了。”陳嬌挑了一下眉梢戲謔的說,“你家的姐姐長得不漂亮嗎?”
“家姐……”少年顯然剛纔也沒想起自己家的三個姐姐,陳嬌這麼一提他就錯愕的擡起頭好像真的在想姐姐的樣貌,這一擡眼就正對上陳嬌笑意狡黠的眸子,竟然看呆了,眨了幾下眼睛才又低頭道:“君上不要拿在下尋開心了。”
小雪的到來可真讓少年鬆了一口氣,她腳步輕快,帶着笑走到陳嬌身邊道:“君上,奴婢把事辦好了。鄭公子,你進去跟剛纔那位夥計約個時間便是。”
少年一連排了幾天都沒能等到陳郎中出診的機會,今天本也不抱希望了,沒想到遇見貴人竟真的約到了陳郎中,不由大喜過望再次長揖道:“多謝君上,多謝姑娘。”
陳嬌擺擺手收起了玩心倨傲的淡淡笑道:“你進去吧,我要走了,若是天意使然還有機會相見。”
陳嬌走後少年又回到藥店向與夥計約過出診時間,他走向櫃檯的時候聽到那夥計正與另一個抓藥的夥計閒聊,聊得正是這幾日長安城大街小巷傳遍的凱旋加封大典。
一個加封邊關功臣將士的典禮本沒什麼聊頭,但這裡面還有一位跟大漢儲君有婚約的朱雀君,又是“星宿轉世”又是“金屋藏嬌”,這樣的八卦誰不愛說誰不愛聽?
“沒想到你這都不知道,真是太落後了,‘金屋藏嬌’說的就是朱雀君跟太子殿下兒時的一段故事。”抓藥的夥計一臉洋洋得意的講道,“朱雀君是館陶長公主的女兒這你總知道吧,這位翁主小名兒換做阿嬌。咱們太子殿下四五歲的時候還是膠東王,就在長公主問他想娶個什麼媳婦兒的時候你猜太子殿下怎麼說?”
“怎麼說?”另一個夥計顯然很感興趣,湊過去問,“說想娶那位小翁主?”
講八卦的夥計冷哼一聲笑道:“你也就是個夥計命了,咱們太子殿下那麼小的時候就說大殿裡的美女我都不要。長公主就好奇的繼續問呀,就問,‘那我把阿嬌許配給你你看好嗎?’,太子殿下就笑了,高興的說‘若得阿嬌當金屋儲之!’你瞧瞧,太子殿下那時候就很喜歡那位翁主了,發了誓言要能娶到她就給她蓋金屋住呢。”
聽故事的夥計一臉的感慨加興奮,笑嘆道:“咱們這些做夥計的小老百姓也沒緣瞻仰一下這位朱雀君,能住得金屋的美人不知道長的是個什麼樣啊。”
“那是真的美,雖說她年紀還不大卻是生的極豔麗,聽說千人中間看一眼,一眼抓住你目光的必定是她。”那夥計說的好像自己真的見過這位朱雀君一樣。
鄭姓少年本不想打斷別人說話,可他見這兩個夥計一時半會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只好抽了他們個說話的空檔走上去道:“打擾二位,剛纔有位姑娘約了陳郎中的出診,我是……”
“哦,你是那位鄭公子吧。”抓藥的夥計對這個剛走不久的瘦高溫和少年很有好感,“是小雪姑娘幫你約了陳郎中,府上在哪裡你留個字條,今日午後便能請陳郎中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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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點點頭,在夥計拿出的竹簡冊子上寫下住址:長寧坊平陽侯府西角門。
夥計看了少年勁長幹練的字跡蹙了蹙眉頭,嘟囔了一句:“竟然是平陽公主的府邸,那你可得留個正經名字,不然進不去。”
少年點點頭道:“陳郎中前來在下必出門迎候。”
說着他在竹簡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衛青。
“公子原來姓衛。”夥計看着他的名字道。
少年衛青脣邊露出一抹略帶苦澀自嘲笑意:“正是。”
這時聽故事的夥計也走過來,看了衛青寫下的地址道:“哦,原來是平陽公主府的家人,難怪認識小雪姑娘。”
衛青有點詫異道:“那位小雪姑娘也是平陽公主的家人?”
夥計連忙擺手:“不不不,小雪姑娘是我們陳郎中的一個遠房親戚,我們只知道她在一戶宗室大人家中伺候,地位很高嘞,不是一般的丫頭,我猜她肯定跟着她那位主君到過公主家裡,不然怎麼能認識你呢。”
少年聽了夥計的話微微點了點頭,說起小雪的身世背景他不禁又多問了一句:“那二位聽說過豐邑君嗎?”
夥計對視一眼都搖頭,一人道:“是小雪姑娘的主君?”
少年並未回答。
夥計道:“那倒是不曾聽說,長安城的諸侯少說也有上百位咱們哪能都聽過,不過封君的一般都是地位很高的女子,就像咱們剛纔說的那位朱雀君。以前聽說列位皇后的母族貴女得封爲君,可能你說的這位是薄娘娘孃家的貴女。”
皇后母族的貴女,難怪如此高貴不凡。衛青想起陳嬌清冷尊貴不可逼視的氣質,心中已然認同她出身後族。
“這位衛公子不說我本來還猜小雪姑娘有沒有可能是朱雀君的侍女,這樣一聽似乎猜錯了。”夥計哈哈的笑起來,好像只是講笑話,“真想看一眼這未來的皇后呢。”
未來的皇后……這麼高不可攀的女子做皇后也未嘗不可,而這世上似乎也沒有比太子更尊貴的青年男子。
不過應該不是她,她不是朱雀君,不是堂邑侯的翁主。
衛青也笑了,聽了夥計的話不知爲什麼他心裡竟然也跟着鬆了一口氣。
走出藥店的時候漫天的白雪還在飄飄而下,衛青望着潔白的地面忽然會想起他曾在灞上撿到了一隻香囊,剛纔憂心母親的病情竟然忘記詢問豐邑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