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我萬金在玉堂,駿馬壁車逐塵香。
長安子弟如相問,瓊一片落未央。
秋八月,命奉常孫叔通總理皇帝納後諸事。
壬辰日,長樂少府與宗正問名於宣平侯府,侯敖命傅姆八人伴女出南面,望見者,言體質修,顏如冰玉,以爲神仙中人。歸來還奏,言“宣平侯女秉姿懿粹,夙嫺禮訓,有母儀之德,窈窕之容,宜承天祚,奉宗廟。”
太后喜,有詔遣奉常孫叔通,太史司馬豫以太牢禮策告高廟,親加卜筮,曰,“兆遇金水王相,卦遇父母得位,所謂康強之佔逢吉之符也。”
戌午,長樂少府呂奉,宗正劉禮納吉。
壬申,以黃金兩萬斤,駿馬十二匹,鹿皮,玉璧,束帛爲帝納徵,自古所未有也。一日之間,轟動長安。
無數的黃金令侯府的倉房都裝不下,只得累累的置於廳堂。那一年,張偃年尚七歲,偶爾經過堂上,被金燦燦的光芒晃花了眼。
“我阿爹打算要賣黃金麼?”他在黃金堆裡打滾。
“當然不是。”侍童池果又好氣又好笑的把他從滅頂的黃金堆裡挖出來,“那是陛下聘皇后的聘禮。”
“聘禮,那是什麼東西?皇后又是哪個?”
“就是你阿姐啊。”池果恨鐵不成鋼的戳了戳他道,不自覺的又嘆了口氣,做皇后不是應該很好的麼?爲什麼老人們提起這場大婚。開懷之餘,眼底都帶着一絲淡淡悲涼?
“是聽說有這麼回事。”張偃想了想,記起來。他從黃金堆中爬出來,一路往內院而去,揚聲喚道,“阿姐,阿姐”。
他在庭院山亭中看到母親和姐姐地蹤跡,上前撲到張嫣懷中,“阿姐。我在外頭看到好多好多黃金,他們說是舅舅給你的聘禮,皇帝舅舅是打算拿黃金來買你家去麼?”
亭下衆侍人抿脣偷笑,魯元色變斥道,“偃兒。莫亂說話。”
張嫣低頭瞅了弟弟一眼,將眼微微眯起,伸手用力的在他軟乎乎的臉蛋上掐了一把,不客氣的訓道,“你當你姐是什麼東西啊?”
“疼啊,”張偃的臉蛋都變了形狀,搖着頭掙扎求饒,“阿姐我再也不敢了。”
“阿姐,”他頓了一頓。又經不住好奇的問道,“你不要出去看看麼?”
張嫣笑着搖搖頭,“不必了。”
乙丑,以活雁一雙請期爲來年冬十月壬寅。
四年冬十月壬寅,宜嫁娶,納彩,定盟,開光。出行,祈福,進人口。
這一日,便是皇帝迎娶新後的正日子。
八位傅姆將新制的皇后禮服伺候張嫣穿戴,上紺下縹,深領廣袖,雖身量略有不足。但愈顯玲瓏窈窕,貼合無比,張嫣回過頭來,漂亮地容顏板成肅穆,居然也顯出一種莊嚴氣象。
梳頭傅姆用清水抿過白玉篦,將少年皇后一頭青絲攏起,不由的讚了一聲。“娘娘的頭髮真是好。”
張嫣勾脣笑了一笑。
按例。皇后大婚當用假,然而張嫣的髮質極黑。髮量又多,傅姆掂量了一會兒,便命人去問中室的魯元長主,是否將假去之。魯元入內看過,沉吟了一會兒,便道,“不用就不用吧。”
於是梳髮爲鬟,施與頂心,加龍鳳珠冠,上插黃金步搖,釵首搖曳,顫如珠玉。
“咦,”傅姆取白玉簪珥於手回頭,見張嫣雙耳耳垂宛然,左耳之上更有一個米粒大地胭脂痣,色澤鮮豔欲滴,“娘娘未曾穿耳麼?”她輕聲問,微微訝異。
張嫣微微頷首,“嗯。”細聲細氣道,“我懼疼,便一直沒穿。”
自從從前世穿越到漢宮,她一直對穿耳有一種恐懼感。她用了七年的時光,終於在這個時空漸漸安定下來,找到了心之所向。多年前的那次穿耳,將落欲落的一滴血,在她心裡成了一種象徵意義,懼怕再來一次,再度流失到一個不知名的時空。
那種將過往的一切都背離的經歷太痛苦,她沒有膽量,再去嘗試一次。
“哪有新婦不戴簪珥的。”傅姆失笑,勸道,“不會很疼的,一下子就好了。”
張嫣瞟了她一眼,淡淡道,“我說不要就不要。”
那一眼帶出淡淡威嚴,傅姆倏然收聲,這才知道,這個剛滿了十三歲地小皇后,雖然年紀稚弱,卻不是看上去好脾氣易拿捏的性子。
“天色已經晚了,你們理妝快一些。”魯元掀簾進來,蹙眉道,“大婚當日,怎麼好見血?不簪珥便不簪珥吧。還有誰敢說皇后娘娘的不是不成?”
衆人噤聲,便趕忙收拾起來,用沾水的細線將少女面上的細小汗毛開去,敷上一層薄薄的桃花粉,再抹上胭脂,最後用黛筆描出最雍容的長眉。
張嫣轉過身來,衆人便都倒吸了一口氣。
紺縹皇后禮服衣長曳地,不見其足。少女的容顏濃妝豔抹,不復見十三歲地純稚,雍容華貴,豔光四射令人不敢逼視。
“公主,”家人急急趕來通稟道,“曹相國代陛下親迎,皇后乘輿法家已經快要到侯府了。”
魯元回過神來,揚聲吩咐道,“快,送嫣娘去宗廟。”
宣平侯張敖高冠峨帶,玄衣裳,立於張氏宗廟之上,看着立於自己面前的長女,又是痛楚又是開懷,告誡道,戒之敬之,夙夜毋違命!”聲音肅穆。
張嫣揖道。“敬諾。”
魯元上前,爲她束衣帶,結巾,亦告誡道,“勉之敬之,夙夜無違宮事!”
再揖道,“敬諾。”
冬十月壬寅,詔丞相參、御史大夫堯,宗正禮。長樂少府奉迎皇后於宣平侯第。
於大堂之上行冊後之儀。相國曹參持帝冊後命詔讀之,“皇后之尊與帝齊體,供奉天地,祗承宗廟,母臨天下。故有莘興殷。姜任母周,二代之隆,蓋有內德。長秋宮闕,中宮曠位,今有宣平侯女嫣秉淑媛之懿,體河山之儀,威容昭曜。寮所諮,僉曰宜哉。卜之蓍龜,卦得承幹。有司奏議。宜稱紱組,以臨兆民。乃使太尉襲使持節奉璽綬,宗正爲副,立爲皇后。後其往踐爾位,敬宗禮典,肅慎中饋,無替朕命,永終天祿。”
太尉周勃授皇后璽綬。中常侍太僕跪受,轉授女官。白衣女官捧着赤紱玉璽奉到皇后面前,跪系在張嫣腰間革帶之上。復退開。於是皇后六肅三跪三拜,稱“臣妾謹受命,賀帝萬年。”謝恩訖,黃門鼓吹三通。即位,轉身。從堂上延伸開去,衆臣,家人皆跪參拜皇后,賀皇后新喜萬年。
張敖牽着女兒的手,送女登乘輿法駕,微笑着送予祝福。張嫣最後看了一眼故家,然後登車。車簾刷的放下來。迎親衆臣登馬。衛尉軍喊了一聲“蹕”。百姓迴避,長長地皇后儀仗起拔。向巍峨的未央宮而去。
宣平侯府中忽然舉燈,大片大片的燈光,將偌大地一個侯府,在暮色中照成白晝。
孔子曰:“嫁女之家,三夜不息燭,思相離也。”
車輪軋軋滾動的時候魯元哭倒在張敖懷裡,終於將滿心的怨懟忘記。張敖擁着她拭淚,笑着安慰,“你哭什麼呢?阿嫣只不過是進了未央宮,憑你的身份,進宮看她,不是家常便飯麼。”可是他偷偷轉過臉去,分明也紅了眼眶。
暮色西沉,相國曹參騎着一匹赤色駿馬在前開道,經尚冠前街轉章臺街,徑叩未央東闕,短短八百引路,四里長街由高粱侯酈疥率領,南軍軍士執戟護衛,戟尖寒光閃閃,中間馳道之上四十宮人掌燈開道之後,墨車如翟畫,玄色髹漆,寬敞如室,玄赤色的車尾大制旄旗在冬風中獵獵飛揚,清新而爽利。間或車簾動盪,露出小皇后一襟衣角,不見容顏。
大漢惠帝四年,我張嫣決定嫁給我的舅舅劉盈,我知從此後這一生遍地荊棘,我知我可能一生都不能和他相親,可是有什麼關係?只爲了他伸出地手指尖相觸一點點涼意,我就可以以我全部地青春,一往無前地勇氣賭一個不可知的未來
我想賭一賭,我地愛可不可以衝潰他心中道德地牆。
世人,世人是什麼東西?
他們今日既然不敢站出來對這場婚禮喊停,來日,我就不會允許他們對我的事情唧唧歪歪。
高粱侯酈疥仰頭覷着飛揚的旄旗,和着清脆的鈴聲,墨車經過他身前駛入未央東闕之時,他伸出手去,似乎想挽住一縷幽香,永遠縈繞在他指尖鼻前,悵然若失。他緩慢想起那個兩度相見都哭的泣涕交加的年幼女孩,她明明稚弱的肩膀什麼都無法挑起,卻爲了所愛的人無比的勇決,當他終於晉了侯位想回去找她地時候,她卻已經離開了長安。他總想着會有機會告訴她自己對她的喜愛,卻經年的錯身而過。
南有喬木,不可休息。漢有遊女,不可求思。子于歸,言秣其馬。
皇后乘輿法駕從未央東闕叩入,經天祿閣,石渠閣,最後停在未央前殿之前。宮人掌起簾設杌,張嫣弓背扶着宮人的手下車,擡頭看巍峨椒房殿,和立在殿門前的他。
這是在去年五月她離開長安後,她第一次再見劉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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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漢的資料的確比較闕如,這一段大婚的儀禮,參考了東晉時人地《漢孝惠張皇后外傳一、二》,東漢蔡質《立宋皇后儀》以及《漢書王莽傳、孝平皇后傳》。
事實上,漢代的禮儀分的很清楚,比如說新皇帝繼位便分繼皇帝位禮與繼天子位禮。同樣的,嫁給身爲皇帝的男子做他的妻子,以及成爲皇后,也是兩個禮儀。我糾結了一會兒這兩個禮儀的先後順序。
宋皇后繼位是這樣地:皇后初即位章德殿,太尉使持節奉璽綬,天子臨軒百官陪位。皇后北面,太尉住蓋下,東向,宗正、大長秋西向。宗正讀策文畢,皇后拜,稱臣妾,畢,住位。太尉襲授璽綬,中常侍長秋,太僕高鄉侯覽長跪受璽綬,奏於殿前,女史授婕妤,婕妤長跪受,以授昭儀,昭儀受,長跪以帶皇后。皇后伏,起拜,稱臣妾。訖,黃門鼓吹三通。鳴鼓畢,臣以次出。後即位,大赦天下。皇后秩比國王,即位威儀,赤紱玉璽。
這個立皇后禮是皇帝親自到場的,但是宋皇后是以美人位進爲皇后。而不是和張嫣一樣,新嫁爲皇后。從時間以及性質上而言,王莽女孝平皇后應該和惠帝時期的冊後禮更接近一點。
明年春,遣大司徒宮、大司空豐、左將軍建、右將軍甄邯、光祿大夫歆奉乘輿法駕,迎皇后於安漢公第。宮、豐、歆授皇后璽紱,登車稱警蹕,便時上林延壽門,入未央宮前殿。羣臣就位行禮,大赦天下。
那麼,應該是在皇后登車之前就授了皇后璽紱。這樣子,迎親隊伍纔有資格稱警蹕。
好吧,我是糾結過了頭。
然後,我想說說酈疥。
寫這個人物,單純只是爲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很喜歡《漢廣》這首詩,詩經麼,各種解釋都有,沒有蔚爲正宗的。我單單只是想寫一寫我對這首詩的理解。一個樵夫很喜歡漢水邊的那個遊女,他們也許數次相逢,遊女未必叫的出他地名字,但是對這個人有些眼熟,每次擦肩而過地時候,能夠換得點頭的交情。
然後,她嫁人了。他爲她把馬喂地飽飽的,好在第二天迎親的時候,讓她的迎親隊伍顯得更氣派一些,讓她的成親過程,能夠稍稍開心一點。
這也是一種很溫柔的情感啊。
最後抱歉一下,今天想多寫一點字數的。被那篇天雷短文給雷到(雖然我自己也參與在其中,沒有寫多少。)於是停在了這麼一個糾結的地方。
明天,明天爭取加油寫。
那麼最後的最後,伸手,粉紅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