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嫣,”殿中,呂后聽到了動靜,言笑宴宴問道,“昨晚睡的可好?”
“多謝太后關心。”張嫣輕巧的走過來,笑盈盈道,“長樂宮富麗繁華,又是我幼時住慣的地方,怎會睡的不好?”面上神色如常,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這不過是平平常常的一個早晨罷了。
“嗯。”呂后便點點頭道,“王八子身懷帝裔,這的確是喜事。”回頭吩咐身邊宦侍,“張澤,你去命人備下我和皇后娘娘的賞賜,送到清涼殿。”
長樂宦令張澤恭聲應了一聲諾。
“阿嫣,”呂后和煦笑道,“餓了吧。陪我一同用早膳吧。”
長樂宮人早便熟知張皇后的口味,爲她備下的是她平日最愛的雞絲白羹。張嫣捧羹啜食,頗覺平日裡鮮美的膳食如今竟食不知味。呂后瞧她良久,忽的嘆了一聲,“若不開心,就說出來。你當阿婆這兒是什麼旁的地方,用的着你這般遮掩?”
張嫣眼圈就紅了,哐噹一聲的放下手中漆杓,自暴自棄嘟囔道,“那是舅舅的喜事,與我有什麼干係?我又能怎麼辦?”
做歡喜色,真心恭賀劉盈,她做不到。但要讓她因此對付王瓏腹中無辜的胎兒,她同樣,也做不到。
呂后左右瞧瞧,待殿中衆人解意退下,才道,“阿嫣,來,到本宮身邊坐下。”
她摸着張嫣的髮絲,笑道,“這纔像我呂雉的外孫麼。心中有惱,便明明白白說出來。如果明明心裡惱地很,面上還要裝成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強顏歡笑,就算做了一輩子皇后。得了半籮筐賢名,又有什麼意思?”
張嫣噘脣道,“可是進宮之前,阿母教誨我說,做皇后要大度,不能夠對陛下寵幸其他妃嬪而心懷嫉妒。”
雖然,她在心裡偷偷畫了個圈圈,她從來沒有在心裡認可聽從過這些話。
呂后啐道。“別聽你阿母的。”天光從長樂宮的門戶中照進來,照在她森然的面容之上,有些明暗不定。“她都被那些個酸儒教傻了。若不是她是長公主之尊,有我和皇帝給她撐腰。這些年,你父張敖又地確尊重於她,只怕早就被啃的連骨頭都不剩了。”
她的目光微微一轉,肅然中竟顯出一分淒涼來,“阿嫣,你卻不同。哀家不可能護你一輩子,在這座未央宮中。你要想好好的活下去,就要學會自己去打拼。椒房殿不是你的終點,哀家寄望有一天,你能夠接替我。成爲這座長樂宮的主人。”
那個清明的早晨,張嫣便被接踵而至的悲傷所打動,垂眸輕輕道,“我纔不想要這長樂宮。我只想,好好地和舅舅在未央宮中相守。”
呂后聽清了她的嘟噥,不免唾棄她的癡心。然而心中卻掩不住歡喜,當初,她親手撮合了兒子和外孫女的婚姻。自然也希望他們能和美。
作爲過來的女子,她其實不屑於張嫣的癡善。
但是,作爲劉盈的母親,阿嫣這般戀慕劉盈,她到底與有榮焉。拍了拍張嫣的手,殷殷道。“哀家已經替你想過了。你縱是皇后之尊。膝下若無嫡子伴身,他日依舊是局面難支。此番王瓏有孕。於你,也是一個契機。”
張嫣默然無語。
“哀家倒要看看,”呂后抿了抿脣,擡頭,森然道,“她有福氣生皇子,可有福氣享皇子的福。孕育事本看天意,一時也急不得。待那王氏產子後,本宮做主,將她的皇子託在你膝下撫養,雖非親生,倒也可解一時之急。”
她一字字說地森冷,張嫣聽的悚然。十六K文學網呂后此策,對王瓏而言,自然是冷血至極,但對自己卻真是一片拳拳愛心。她雖自忖心正,但也做不到爲了一個外人而不領呂后的情。
“多謝太后好意,但我用不着。”
她不顧呂后遽然不悅的臉色,倨傲地擡起頭來,“我張嫣若要養孩子,便要養自己的親生骨肉。給別人養孩子,不僅自己心裡疙瘩,長大後,若那孩子知道他的身世,又會怎麼看我?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我不要做。”
“說的輕巧,”呂后冷笑,“阿嫣,你至今尚未與陛下圓房吧?這嫡皇子何年何月才能出世?若是遙遙無期,而中有變故,你豈非追悔莫及?”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血淋淋的剖開傷口,張嫣倔的將脣抿成一條直線,面色蒼白。“精誠所至,金石爲開。我不信舅舅捨得讓我落到那麼不堪的境地。太后,”她放緩了聲音,柔聲道,“來日尚方長。陛下和我,都還年輕。未來還有無限可能。你又何必那麼着急?”
“我亦不想着急。”呂后目光明亮,道,“而是,阿嫣,你身後站着呂張二氏,他們需要一個穩妥交待。”
張嫣咬牙道,“三年。若是三年以內,我不能讓舅舅心甘情願與我圓房。我便如太后意,領養皇子。”
“好。”呂后拊掌,道,“你既如此說,哀家便再等你三年。”
她逼到了一個答案,便不再咄咄逼人,重放柔了聲音,問道,“阿嫣,你可想好了?”
張嫣點頭道,“是。”
呂后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一眼,聲音沉靜,“我本來想給王瓏母子留一條活路。阿嫣,你若沒有這慈悲心,那就不要怨本宮狠心了。”
張嫣沉默了一會兒,許久後,輕輕道,“太后的打算,與阿嫣無干。阿嫣不打擾太后休息,先回未央宮了。”
長樂女官蘇摩親自送張嫣上了鳳輦後,回到長信殿。神色之間略顯遲疑。
“怎麼?”呂后瞧見她,微微一笑,“阿摩,你想說什麼就說吧。你跟了我這麼多年,還有什麼好避忌的?”
蘇摩揖拜呂后。輕聲道,“是,太后,我只是想不明白。張皇后固然親近,但王美人腹中的孩子到底亦是太后你地親孫兒,你真的要……”
呂后低低地笑起來,“阿摩。”
她低首擺弄着自己地指甲,淡淡道。“以後若是阿嫣產下了皇子,哀家定然待他如珠寶。但是,王瓏,”她蔑然道,“她算個什麼東西,有資格產下皇子麼?”
“這個孩子已有二月有餘,定是在皇帝出巡沛郡之前便有了的。這些日子,她王瓏伺候在長樂宮,可曾露出半點行跡?”
“不曾。”呂后搖搖頭道,“這樣地女子。要我相信她素行張揚,毫無心機計算,不能。她不同於之前……,好歹是良家子。亦有個八子名位。若產下皇子,可會覬覦帝位?我受了半輩子與戚懿相爭之苦。不要滿華的孩子也如此。”
“所以,”她淡淡道,“我會在一切發生之前,親手將隱患給除掉。”
孫子。
她不需要那麼多孫子。呂雉的面容一剎間有一些迷茫,她忽然回憶起那一年,楚營的軍士將她送還到漢軍。她將傷痕累累的手藏在身後,滿懷歡喜與忐忑。
然後。“哎喲。”她擡頭,看到一身湖水綠錦衣的戚懿牽着劉邦的手,走進大帳。
“這位就是姐姐了?”戚懿嫣然笑道,揚起年輕而有秣豔的容顏,她地腰如折柳,她的指如春蔥。聲如鶯啼。眼如秋波。
憑什麼?
憑什麼我在楚營擔驚受怕的時候,你在漢軍安定的營帳中蠱惑我的丈夫?我的一雙子女在逃跑的途中被他們狠心的父親推下飛馳的馬車。而你的如意受盡他地嬌寵?
男人啊。都是那樣的東西麼?忘恩負義,永遠只看的見那些狐媚的妾侍,而看不見那個在家中苦苦守候地正妻。
呂雉的心胸急喘,在戚懿已經死去四年有餘的時候。她發現,戚懿帶給她的陰影,還是沒有消散。
“來人。”呂雉霍的起身,揚聲吩咐道,“宣長樂詹事申食其入宮。”
走在從長樂宮回椒房殿的複道之上,張嫣想,她不會出手傷害王瓏腹中的那個孩子。但是,如果呂后不願意留下他,她也做不到出面爲他求情。
她問自己,如果聽到那個孩子無聲無息的消失在這座宮廷中,你會怎麼樣?
大概,竟會有一絲高興吧。
雖然那個孩子真地是無辜的,但是,一旦他出生,他就永遠會是紮在自己與劉盈之間的一根刺。看一眼,眼都會疼。
“娘娘,椒房殿到了。”荼蘼輕輕喚道。
張嫣回過神,從鳳輦上下來,進入椒房殿。方坐了一會兒,便有宮人來報,“清涼殿的王八子求見皇后娘娘。”
張嫣挑了挑眉,轉面問菡萏道,“清涼殿的王八子,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位王八子倒也有些運道,”菡萏一直留在未央宮中,知情之後,又驚又悔,連夜徹查未央宮。此時跪拜道,“本來,宮中六尚都在皇后娘娘治下,她懷孕的事情,是無論如何也瞞不住地。偏巧時機剛好,陛下巡幸沛郡,宮中侍從一部分隨行,留下來地諸事便沒有從前章程嚴謹。她這才能瞞到今日。”
怕不僅是有運道,而且有機心吧。張嫣便彎脣微笑起來,眸中落了一點點深深淺淺的顏色。
笑眯眯,昨天那一章,似乎砸出了很多潛水地人啊(果然,需要埋雷才砸的出來麼?)
那麼,我來解釋下我對此的感覺。
不錯,張嫣是現代穿越人,但是,劉盈卻是土生土長的漢朝人。他自幼受的教育,三妻四妾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更何況,他還有一個身份,是皇帝。
歷史上自然有隻娶一妻的人,他們或是深愛自己的妻子,或是爲妻子孃家勢力所壓,或是因少年時的陰影,或是單純的求名。但是,他們也不能以己推人,要求別人也如同自己一樣做。社會大風氣如此。
我認爲,雖然已經他們已經成婚一年有餘,但只有在劉盈與張嫣圓房之後,才能算真正夫妻。才能夠理直氣壯的要求劉盈爲張嫣守身如玉。
之前,要求一個皇帝守身如玉等待阿嫣長大,是不人道的。
至於我爲什麼安排王瓏和她的懷孕。是因爲史上記載,呂后奪宮人子,託爲張嫣子,便是後來的前少帝。
待前少帝后來長大知道自己的身世。說了一句要殺養母張嫣爲親母報仇的話。於是呂后先下手爲強,殺了他。(彪悍的呂后,在兒子死後,能夠親手殺了孫子。真是,強悍啊。)
如果大家硬要糾結。那麼,劉盈對張嫣做出一輩子在一起的承諾,實在巡幸沛郡之前。而這個孩子卻是在出發之前就懷上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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