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七再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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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七:再孕

自那一次“中夜出行”之後,劉盈又在沛郡盤桓了半月,直到撫慰完豐沛父老,又曉諭沛郡附近的藩王吳王劉濞、齊王劉興居、代王劉恆、硃虛王劉章、濟北王劉志等人,終於啓程回返關中。

這時候天氣已經十分炎熱了,天子騎駕滷薄護持着帝后御車一路向西北關中而行,小半個月後進了潼關,在集靈宮停駐,取離宮存冰以消暑熱。潼關北臨黃河,黃河鯉魚天下聞名,宮中廚子便將新鮮的黃河鯉魚切成一片片的魚膾,輔以鮮美蘸料,奉了上來。

劉盈笑着對張嫣道,“……上次你路過的時候沒有嘗,聽說這黃河膾魚是潼關一絕呢。”

“是麼?”張嫣笑道,“那我可要好好嚐嚐。”接過一旁石楠遞上來的象牙箸,夾了一片魚膾,見魚片切的極薄,呈現出一種透明質地,肉澤豐腴仿若銀雪,令人賞心悅目,讚了一句,“倒真是不錯。”在蘸碟中涮了醬,遞到脣邊,忽覺一股鬱氣從自己胃中泛了上來,連忙丟下手中牙箸,“哇”的一聲,伸手捂脣欲乾嘔。

劉盈吃了一驚,“阿嫣,你怎麼了?”

“這魚有點腥。”張嫣道。

“腥?”劉盈愕然道,“不會呀。”回頭吩咐道,“讓馮御醫馬上過來。”

隨駕御醫馮術凝神靜氣聽着自己手下走動的脈象,診了又診,只怕自己聽錯了。但皇后娘娘腕上這脈象流利,隱有走珠之勢,雖不太明顯,卻實實在在是有孕之象啊

“馮御醫,”一旁劉盈見他的面上神色變幻不定,不由一顆心提起來,問道,“皇后娘娘的身體可有問題?”

馮御醫放下微微顫抖的手腕,皇后娘娘腹中這個孩子對於如今的大漢的重要意義,他是再清楚不過了。陛下年已三十,膝下猶虛,此時皇后娘娘再度孕子,只要生下的是個男孩,大漢帝國便算是後繼有人了。猛然起身,立在殿中跪下,朝劉盈再拜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皇后娘娘這是有喜了。”將頭重重抵於地面。

劉盈怔了片刻,方體悟過來馮御醫的意思,一陣狂喜立時從心頭泛起,霍然起身,問道,“此話當真?”廣袖尚因爲激動情緒微微振盪。

馮御醫肯定道,“娘娘雖然懷孕時日尚短,但脈象已顯,臣於婦科最是精通,定不會診錯。只是……”

“只是什麼?”

新任的準阿翁劉盈十分擔憂妻兒的身體,拼命追問馮御醫相關事項。殿中,張嫣聞得自己再度懷孕的消息,怔了怔,輕如蝶翼的睫毛緩緩一眨,幾乎懷疑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夢境。

四年前,她知道了女兒的耳疾,決意親自教導好好,爲了好好,她開始私下服用蕪子藥。沒有人知道,做下了那個決定,自己承受了多大的壓力。

不能及時誕育皇子這件事對於自己,對於劉盈,對於信平張氏,甚至對於好好本身,會埋下多大的安全隱患,從頭到尾她並不是茫然不知。但正因爲知道的如此清楚,她纔會更加的痛苦。

她明明知道,卻依舊做了下去,在所有人或輕或重的可能危局和好好的必損之局中,她選擇了好好,四年後的如今回看,當時的決定無關對錯,只是一個做孃的舍不去的慈心。

可是在午夜夢迴之際,她偶爾也會擔心,擔心一切走向一個自己不願意見到的結局。如果一切真的發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她想她會十分後悔。但若當時她真的爲了生育一個皇子而放棄好好,縱然日後她擁有了平安的地位,若好好終生不能開口一言,自己便能夠安心度日不成?

現在,

她低下頭看着自己尚未顯出形狀的腹部,將右手輕輕的放在上面,一滴清淚從眼角墜下。

還好,滿天諸神保佑,一切都來的及。

……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張嫣覺得眼眶傳來溫熱觸感,一隻帶着些微粗糲之感的拇指將她的淚滴逝去,劉盈笑着將她抱在懷裡,道,“傻丫頭,別哭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馮術已經退了出去,宮人也將殿中的儲冰給撤了下去。

“我沒哭,”張嫣哽咽着,撲到他懷中道,“我只是高興,很高興。”

“好,好,你沒哭。”劉盈歡愉微笑,瞧着面前眼角尚濡着晶瑩水意的妻子,睜着眼睛說瞎話。在這夫妻二人都十分喜悅的時刻,阿嫣便是再說了什麼話,他都是不會反駁的,“馮術說你的身子沒什麼問題,開了張保胎方子,等會兒熬了藥讓你喝下。晚膳你剛剛也沒用,如今你的身子可不能餓着,魚蝦那些是不能吃了,可想吃些什麼?”

張嫣拭了腮邊水意,溫潤笑道,“讓廚娘隨意做些溫補的膳食吧。”

劉盈點了點頭,凝視着張嫣此時還十分服帖的腹部,眸光中閃過一絲對生命的贊慰之情,“這個孩子是在沛郡劉氏故土的時候有的,定是個好的。馮御醫剛剛說孕期大概四五十天的樣子,我想着,多半是那一天得的。”

他雖然沒有指明,但張嫣立即知曉他的意思,臉兒微微泛起一層緋紅,道,“你又知道了?明明前後那些日子都是有可能的。”

“我就是知道。”劉盈朗聲大笑,“怎麼說我也是兒子的阿翁,自然是知道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一雙鳳眸明亮非常,快活的像是一個的孩子。張嫣凝視着這樣的劉盈,心裡有一種喜悅安平之意,問道,“你覺得這是個兒子麼?”

“怎麼?”劉盈怔了怔,“阿嫣,”他問道,“你不喜歡生一個兒子麼?”

張嫣收回了目光,笑道,“沒有的事情,我喜歡的很。”

她一直都知道,再怎麼潛移默化,骨子裡,劉盈依然是一個傳統封建的男人,重視子嗣。倒不是說他便輕看了女兒,他對好好亦是百般寵溺。但他依舊希望有一個融合自己血脈的出色的兒子。而且,不管怎麼說,坐在他這個位置上,他的確迫切需要一個出身高貴的兒子來堵住衆人的口,日後繼承皇位以及奉祀宗廟。

她也從來沒有打算徹底的改變他。

如今,她既然來到了這個以父系傳承爲圭臬的年代,便也必須對這種重視男性後嗣的風氣妥協。並且,因爲體諒這個男人的苦衷,她也並無多少反感。

這時候,她同樣也十分希望,自己這一次腹中的孩子是個男孩。

劉盈看着張嫣歇下,方行出寢殿,馮術已經在外間等候,拱手參拜道,“陛下。”

劉盈點了點頭,沉聲問道,“娘娘的身子究竟如何?”

“……臣仔細診了皇后娘娘的脈象,母體雖並無大問題,但也有些小礙。”馮御醫稟道,“娘娘之前並不知道有孕,夏日趕路顛簸,體內積了些鬱燥之氣,又未避忌用冰,如此一來,寒熱之氣在體內交夾,便有些不太好。歷來有身子的婦人,初期三個月最是重要。如今正是夏季最炎熱的時候,本就不太適宜趕路。此地雖離長安路程並不算遙遠,但臣還是建議皇后娘娘暫時停下來休養幾日,待得天氣沒有那麼熱了,再行慢慢回返長安。”

劉盈沉默了片刻,道,“朕知道了,卿先下去吧。”

“管升,”他揚聲叫道。

“奴婢在。”管升連忙從廊下進殿,弓腰等候劉盈吩咐。

“你傳旨下去,儀駕在集靈宮停駐幾天,行止等候繼續的吩咐。”

管升“諾”了一聲,連忙出去傳旨。

第二日,張嫣見衆人安之若素,並沒有繼續前行的打算,不由有些疑惑,“這是……?”

“你身子弱,先留在這兒將養幾天,”劉盈若無其事的道,“待到好些了咱們再上路。”

張嫣眼珠一轉,猜到了劉盈的意思,“不知道陛下說的這幾天究竟是打算在這兒停留多久?”

劉盈語塞了一會兒,方若無其事道,“如今天氣這般悶熱,總要等涼一些。”

張嫣眉宇間顯出一點無奈,問道,“舅舅,馮御醫到底怎麼說?”

她語音十分溫柔,劉盈本打算瞞着她,在這樣的語音下,竟覺得說不出敷責的話,頓了一頓方道,“他說你之前體內寒熱交夾,略損了些胎象,需要精心調養,再加上如今天氣炎熱,不適宜趕路。最好等到天涼了些,再慢慢回長安。”

張嫣怔了怔,

她想起好好。爲了好好身上的耳疾,她們母女花了多少大的力氣,才令得好好終於能夠開口說出連貫有意義的話語。但縱然如此,好好終究是一輩子都聽不見這個世界的動聽聲音了。究其原因,便是因爲自己懷孕初期失於調養。

受了這樣鐵一般的教訓,她對腹中這個孩子便看的特別珍重,只要是能對他好的,她便會千方百計做到。此時聽了劉盈這話,雖然明知道潼關離長安已經沒有多遠了,卻還是立即決定留在集靈宮休養身體,毫無猶豫。

只是,

她略略沉吟,問劉盈,“你能陪我在這兒留多久?三天?五天?十天?半個月?……”

“這你不用管,”劉盈斷然道,“你只要好好安心養胎就是了。”

這個男人真的是很用心的在對她好。

張嫣體悟到他的好意,心中覺出一種酸苦的甜蜜,笑道,“傻舅舅,我怎能真的安心不管?”

“你聽我說,舅舅,”

她攔着想要說話的劉盈,“我知道你待我好。但正是因爲你待我好,你便該想想,究竟如何做才能對我真正是好。我蹉跎多年,才懷了第二胎。消息剛傳出來的時候,大家都很高興,緩個一兩天行程也沒什麼關係。但天子巡幸在外,時間長久終究不宜。若你單爲我和腹中孩子停駐於此,只怕外頭滔滔流言便要將我淹沒,更不要說對這孩子不好了。”

劉盈沉默,他自己也是知道這樣行爲不算好的,只是既擔憂妻子身體,又不捨與妻子離別,希望能兩全其美,

“你肚子裡的孩子將是大漢儲君,他的安危便是最大國事,旁的事情便是讓一讓,也沒關係。”

“陛下,”張嫣看着他道,“陛下離開長安已將近三個月,長安積壓了多少國事,等待你回去處理。百官中跟隨陛下車駕的人也不少,在這離宮中住一兩日還行,若讓他們先行回長安,則國事不能通暢;若強留他們下來,則他們豈能不抱怨?”

“陛下,這孩子亦是我的寶貝,我會用盡心力對他好,你不用擔心我們,先帶着衆人回去吧。”她放柔了聲音,“我在這離宮之中休養一陣子,待天氣涼下來了,再慢慢回長安。”

劉盈沉默了一會兒,方道,“阿嫣,你懷好好的時候獨自一人在外顛簸,吃盡了苦頭,這些年,我總想着,若你再懷身子,我一定要好好陪在你身邊。”

卻想不到,這纔剛剛開始,便讓你爲我忍受分別。

張嫣怔了怔,沒有想到,劉盈竟還存了這份心意。心中酸甜苦辣俱全,不忍他傷懷,咯咯笑道,“好了,”雙手扒拉在劉盈身上,抱着劉盈在他脣上重重的親一口,“這兒離長安也沒有多遠了,我不過在這兒休養個七八日,大概就能動身了。路上就算行的再慢,半個月也能到長安。最多分離一個月,咱們就可以再見面了。”

劉盈嘆了一聲,抱住妻子,“阿嫣,我聽你的,將沈莫留給你,自己先行回去。你也要答應我,要好好照顧自己。”

“一定。”張嫣道,將臉頰枕在他的胸膛,“我和孩子都會好好的,健健康康的回到你身邊。”

劉盈到底不肯這時候就離開初初懷孕的妻子,又在潼關留了一天半,決定在第二日啓程回京。

夫妻二人情定之後甚少分離,這一夜便分外溫存,臨睡之前,張嫣笑眯眯道,“我不在你身邊的日子,你定要天天記得我,可不能讓旁的女人鑽了空子,捱到您身邊去。”

劉盈失笑,伸手在她鼻子上捏了捏,“傻阿嫣,你就記得這個。”

這通調笑到底衝散了些離愁別緒,這天晚上,張嫣依在劉盈懷中,做了一個夢。

夢中,她見到一輪旭日從東天升起,朝陽光芒萬丈,在朝陽的光澤中,一個孩子問她道,“阿孃,你是我阿孃麼?”

她怔了怔,瞧着這個孩子,他大概兩三歲年紀,眉目精緻清俊中,依稀有熟悉之處,莫名便生出了一種篤定認知,心中對這孩子十分親近,便彎下腰來對孩子道,“寶寶,你不認得我了麼?”

那孩子便咯咯笑起來,撲到自己懷裡,喚道,“阿孃,我好想阿孃你啊。”

“嗯,”她抱着孩子軟綿綿的身體,輕聲道,“我也好想寶寶。”

孩子和自己親暱了一會兒,忽然擡起頭來,用一雙靈動漂亮的鳳眸看着自己,問道,“阿孃,我叫什麼名字呀?”

“這……”張嫣一時卡殼,心虛道,“我還沒取呢。”

孩子呆了呆,一雙鳳眸中泫淚欲滴,十分委屈,“阿孃怎麼可以不給我取名呢?”

“好了好了,”張嫣連忙安撫孩子,“等阿孃回去了,一定立刻和你阿翁爲你想名字。”

“真的?”孩子聽了,立即停止哭泣,一雙神似劉盈的鳳眸望着張嫣溼漉漉的,十分認真道,“那你們一定要給我取一個威武好聽的名字哦”

二九七:再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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