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六 漢使
落日落下長安城頭,將天空染成一片鮮紅血色。
未央前殿長長的遊廊之上,小黃門捧着朱漆雲紋茶盤輕聲輕步走過來,忽然間見一襟硃紅鳳紋衣袍擋在面前,詫然擡起頭,見面前女子云鬢低垂,容顏鮮妍美麗,正是皇后張嫣。
張嫣伸出手腕,抿嘴笑道,“我送進去吧!”
小黃門心中又驚又喜,不敢違逆,忙低下頭去,輕輕應道,“諾。”
雪白的手腕握住朱紋茶盤的兩端,張嫣跨進宣室殿。殿中內侍遠遠見了她,忙躬身行禮,張嫣比了個悄聲的手勢,示意內侍盡皆退下。
殿中紫檀御案上奏章堆積,劉盈坐在其後觀看批閱,絲毫未覺室中變化。直到左手邊光線被人影遮住,才擡起頭來,見到妻子皎若春花的容顏,微微詫異,目光頃刻之間便的柔和似水。
“阿嫣,你怎麼過來了?”
“還不是來看看你。”張嫣將茶盤上的熱茶送到劉盈手邊,微嗔道,“看你昨天晚上沒有回椒房,我就過來看看。”
“我沒事的。”劉盈接過妻子端過來的熱茶,啜飲了一口,“只是國事繁忙了一些。”
“阿嫣,江南傳回來消息,周丞相率軍已經壓住了吳王鋒芒,如果沒有意外,吳國的亂勢再過幾個月就能夠平定下來了!”
“哦,”張嫣神情微微振奮,笑盈盈若冬日璨陽,“那可真是好事,這樣陛下也就不用擔心了!”
“哪裡有那麼容易,”劉盈攬住妻子腰肢,慨嘆道,“只怕後面更要憂心吶!”
北地雁門天高雲淡,一身銀白魚鱗鎧甲的雁門都尉張偕腳步匆匆穿過長廊,跨進一片院庭之中,守在房門前的傅姆匆匆行禮。面上神情蒼白,一片憂急。
“夫人情況如何?”張偕問道。
“很不好,”傅姆低聲向着男主人稟道,
“自從前兒得到南邊的消息,夫人的臉色就很不好看,將所有人都趕出了房,一個人在房中坐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將大公子叫過來。說了一會兒話,過了午時就開始不用食了。郎君,夫人算到現在已經有一天一夜粒米未進了。你就好好勸勸夫人吧!”
張偕沉默了片刻,“我知道了。”
他從打起的簾子下進入內室。淡淡的檀香從南牆下的青銅香爐中飄吐而出,撐起的支摘窗下置着幾盆盛開的蘭草,房中央置着一座玄漆美人圖託座屏風,屏風之後,吳國翁主劉留臥於房內玄木牀上,緊閉雙眼,雙手摺疊置於胸前,面色蒼白,身形消瘦猶如只剩一把骨頭。
“留留。”張偕捱到劉留榻前,握住妻子的手,哀傷喚道,“你聽的到我的話麼?”
牀上靜默的女子反應了一會兒,略微睜眼,看了一眼牀前威武俊朗的男子,復又閉上眼睛。房中一片寂靜。
“我知道你是爲了怕連累我和于歸,才立意絕食赴死。”張偕沉聲勸道,“你實在不必如此自苦,當今陛下性子寬仁,不會輕易怪罪於人,再說我與陛下自小一同長大,有發小情意,皇后殿下更是與我夫婦交情深厚。你出嫁多年,與吳王早已沒了什麼干係。他們便是知道,也不會真的怪罪你什麼。你……就當是爲了讓于歸不要早早的沒了娘,也總該撐着點!”
“阿孃,”十歲的于歸初具少年的雛形,身形高挑。面如冠玉,跪在房中地上,膝行來到母親榻前,撲到母親身上,惶惑哭道,“于歸要阿孃,阿孃,你答應兒子一聲吧!”
女子人心柔軟,夫君與幼子的懇求,如何不痛徹心肺?卻依舊堅持着自己的行徑,不發一言,兩行清淚從眼角沁出,沿着面頰緩緩而下。
凜冽的北風在草原之上呼呼颳着,無論人世間的情人是喜還是是悲,從不曾停息。
渠鴴策馬飛奔,在雄渠部寨子前躍下馬,大踏步的走進去。
“大王,”部落的勇士迎上來,恭敬的?稟報道,“幾位大族老們在議事帳中等候。”
渠鴴揮了揮手,“知道了。”
雄渠部按着匈奴草原上一般慣例,以野獸皮毛搭建的帳篷爲主要聚居地,各個小帳篷如羣星一樣匯聚,將大王所用酋帳圍在中間。四角的火堆中火焰熊熊燃燒,雄渠幾位頭髮花白的貴族老者聚在議事帳中,神情激烈的爭論着什麼。帳門毛簾掀起,渠鴴帶着一氅的風霜走進來,雄渠族老俱都站起來行禮,“大王。”
“幾位族老,”渠鴴在王座上坐下,問道,“今次前來,不知所謂何事?”
性情火爆的哈夥瞪大了一雙眼睛,憤而起身,聲如炸雷一般在酋帳中響起,“大王,那鬲丁部實在欺人太甚了。這些年,他們大肆侵佔它部草場。如今竟然欺到我雄渠部頭上,大王,咱們若是不給他們點厲害看看,只怕他們還以爲咱們怕了他們。”
渠鴴皺起了眉頭。
鬲丁部乃是沃朵閼氏出身的部落,沃朵閼氏早年跟隨冒頓,產下稽粥王子。雖然早逝,但如今鬲丁的裨王杜康哈乃是稽粥王子的嫡親母舅。稽粥念着母親的緣故,對外祖一族頗多偏袒。稽粥乃冒頓諸子中最長,三年前被封爲左屠耆王,是單于選定的繼承人。他素日裡也知道杜康哈仗着稽粥的勢在匈奴貴族中頗爲張狂,沒有想到,如今竟敢撩自己的虎鬚。
“許是鬲丁手下人胡亂作爲,杜康哈未必知情。”他勉強道,“待過些日子我與杜康哈說一聲。”
衆人中最蒼老的唐比斯冷眼看着渠鴴,目光意味深長,伸手捻了捻鬍鬚開口道,“這些年來,大王率雄渠部南征北戰,如今,雄渠人丁興王,兒孫們上馬馳刀,下馬放牧,個個都是好手。大王這些年來真是費心了。我相與大王單獨說些話。”
帳中其餘幾位族老顯然對唐比斯十分尊敬,聞得唐比斯這般說,便都起身告退。
待到其餘人退出,渠鴴方重新對唐比斯拱手,“阿叔,不知你有何見教?”
唐比斯淡淡一笑,望着渠鴴鄭重問道,“大王,你真的認爲杜康哈對此不知情麼?”
渠鴴微微啞然。
唐比斯今年七十有餘,乃是匈奴難得一見的長壽者。他是渠鴴的叔父,智計出羣,其父孫毋翰在位之時便對唐比斯尊重有加。渠鴴起身,對唐比斯恭敬的行了一禮,“渠鴴愚昧,還請阿叔教我。”
唐比斯撫須道,“杜康哈一直以來是王庭的一隻狗,只會聽從單于的意思行事,爲屠耆王效力。他如今膽敢在我雄渠部的臉面上這般行事,便是單于意思的顯露。”
“阿叔,你的意思是……”渠鴴有些無法置信。
唐比斯仰天打了個哈哈,“我沒什麼意思。”
“只是大王,我們雄渠部人高馬大,如今爲大王的你更是須卜氏數百年難得一見的人傑,爲什麼雄渠在匈奴的威勢卻越來越小了呢?咱們的阿蒂居次是草原上最珍貴的居次,竟讓受到單于冷待,連那漢地來的寧閼氏都有不如,這又究竟是爲什麼?阿鴴,你是雄渠部的領主,身上擔負着一個部落的命運,有些事情,需要你自己想清楚。”
唐比斯告退,徒留渠鴴一個人在帳中,面色沉峻。
一行大雁從高遠的天空之中悠揚飛過,留下一線痕跡。一隊飛馬從南方飛馳而來,馬上的漢人擁着厚厚的披裘,身形臃腫。
“大膽。”掣着雪亮彎刀的匈奴人從王庭內奔出,涌上將闖入的漢人拿下,那漢使卻夷容納不懼,任由匈奴守衛將亮鋥鋥的刀槍加於其身,大聲稟道,“吳國使者求見冒頓單于。”
華麗的王帳高闊廣深,置滿了貴重陳設,東西兩個明亮的火堆將帳中燃燒的溫暖如春。“吳國使者”隨着引路的衛兵小心的穿過刀槍鮮明的王庭,進了華麗的匈奴王帳,朝着上首白虎皮龍頭大座上的男子深深的拜了下去,“吳國使者吳豐拜見匈奴單于。”
冒頓倚在椅背上,神情慵懶,卻自有一股威勢,令人不敢直視,“吳豐,”他淡淡而笑,“我與你吳國並無交情,吳王濞遣你來我匈奴王庭,究竟所謂何?”
“單于說笑了,”吳豐謙恭笑道,“單于在草原上的英名,天下人景仰,我家大王仰慕單于大名,特命小人不遠萬里前來拜見,並奉上一封國書。”從懷中取出帛書,捧過頭頂。匈奴男童上前,從他手中取過,轉交到冒頓面前,冒頓淡淡一笑,就着天光展開,見帛書雪白,其上飛舞着字跡寫着:
“今漢帝劉盈坐位不穩,欲於吳地一舉反旗,登高作亂。單于位於西側,可同時出軍,與濞南北呼應,漢軍不可同時制敵,則必潰敗也——,倘濞僥天之倖,能竊得大漢天下,願以關外土地盡獻於匈奴。”
“哈哈哈,”冒頓起身縱聲長笑,聲音豪邁,“漢人雖佔地廣闊,但內鬥不休,彼此之間勾心鬥角,如何能成大事?終究還是我匈奴當稱霸天下!”他揚首,大聲吩咐,“來人,傳吾之命,命各部裨王即刻到龍城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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