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了六月六。
這一日是呂后的壽辰。
魯元起了個絕早,與趕到長安不久的夫婿帶着一雙子女入宮賀壽。宮車進入長樂宮的時候張嫣還在靠着車壁眯眼打盹,魯元撲哧一笑,吩咐宮人帶她到側殿休息。
醒來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
張嫣踏上鞋。
這些年,長樂宮於她便如第二個家,醒來發現家人不在身邊,也不驚愕,召來一個宮人問道,“長公主如今在哪裡?”
宮人屈膝稟道,“大宴設在永壽殿。長公主與宣平侯此時都在那邊。”
她點了點頭,洗了把臉,走出來。
她沿着宮中陳道緩慢的行走,天光很好,清晨的陽光曬在身上,暖洋洋的,惠帝搬到未央宮之後,整個長樂宮便顯得有些空蕩,昔年高帝朝見羣臣的前殿,如今已不再啓用,只是莊嚴依舊,沉沉的廡殿頂,重檐飛翹,猶如一隻匍匐雄鷹展翅欲飛向雲霄。
張嫣站在大殿階梯之下,想起那一年,自己初初穿越到這個地方,莽撞的衝進殿,擋在呂后身前,指着劉邦的鼻子大罵他負心,不自覺的撲哧一笑。
一恍,都已經四年了啊。
莞爾,你放心。
她在心裡悄悄道。
當初那個迷茫不知所處的孩子,她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她會一直這麼向前走下去,直到,直到,她覺得,這一生已經足夠。
那麼,你呢?
“張娘子。”清朗的少年聲音在身後響起。
她回過頭,正逢一輪紅日越過大殿的檐角,陽光照在披甲執戟走過前殿的一隊侍衛身上,爲首之人望過來。面上明亮成模糊一片,過了一會兒,張嫣纔看清楚來人的面龐。
“是高粱侯啊——”
“你——”
“今日是太后壽宴,臣奉命帶衛尉軍戍衛長樂宮安全。”酈疥拱手道,“張娘子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太后在永壽殿,壽宴快要開始了。”
“我知道了。”她笑了一笑,“就過去。”
她繞過眉目舒揚的少年,沒有看見少年回過頭來,留戀的投過一瞥。然後招手。吩咐下屬,“繼續前行。”
聽到潺潺水聲的時候,張嫣停下來。倚在白玉闌干上看酒池之下飛渠飛濺的水花。這裡是長樂宮中她最愛的地方。只要有空,總要過來走走。
闌干下的池面倒影出她的容顏,清泉秀髮,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水面一蕩。五官便隨着漣漪。
這些年所見的美麗女子,戚懿,劉丹汝,劉擷,呂未,孫寤。劉留,她們的容貌一個一個的飄過她的腦海,張嫣吸了口氣。快了,快了,自己就要長大,長大到,足以和她們比一比的年歲風華。
“喲。這位美麗的小娘子怎麼這個時候還在這裡。”身後傳來一個陌生而輕佻的男聲。
張嫣砰的一聲作勢欲往前跌,不是吧。她纔剛顧影自憐了一會兒,就招來了登徒子?
她回過頭來,冷麪問道,“你是何人?”
劉襄怔了一怔。
面前的少女今日穿的是一件玄色深衣,越發襯出腰肢窈窕,青絲如瀑,柳葉如眉,清雅容顏靜默夭好,讓他瞬間失了失神。
隨即,他笑揖道,“在下齊王世子襄。還請問小娘子芳名。”
張嫣偏首打量了一下這個外祖母和母親有意指給自己做夫婿的男人,劉襄的個子很高,相貌俊朗儒雅,有着一雙溫柔多情的桃花眼,舉止不羈中自帶這一種貴族氣度,又兼爲大漢第一富庶封國的繼承人,當是女子心中佳婿。
“我憑什麼要告訴你?”張嫣轉身就往前走。
可是,她偏偏不喜歡。
劉襄的眼中閃過一絲興味,伸手攔道,“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我既已告訴了小娘子我的名字,小娘子是不是也該將芳名見告。”
“齊王世子,”解憂上前一步,護住張嫣,道,“我家娘子是宣平侯家的長娘子,太后娘娘正等着娘子過去,還請齊王世子讓讓。”
“解憂。”張嫣連忙喚道,可惜已經遲了。不由得跺跺腳,若是常人,自然對她太后外孫女的身份心存敬懼,但劉襄是齊王世子,這身份對他威懾有限。解憂這趟實在是有些自作聰明,更何況,當日在車中魯元說起太后的打算之時解憂並不在身邊服侍。
事到如今,她只能寄望於阿婆只是私心盤算,並未對齊國使者有所暗示。可是,當她擡頭望見劉襄那雙恍然中更帶了點志在必得的眼眸,心中呻吟了一聲。
“如此襄便更不該放阿嫣妹妹獨行了,說起來,我與阿嫣妹妹份數表兄妹,卻多年未見,更該親近親近。”他微笑着欲牽張嫣的手,一雙桃花眼眨啊眨,很是和善,一絲陰冷藏在其中,掩藏的很好。
張嫣皺了皺眉,後退一步笑道,“多謝表哥關懷,嫣自己走就可以了。還請表哥先行一步。”
“阿嫣妹妹何必這麼客氣,”劉襄笑着上前一步,將張嫣逼到闌干邊,巧妙的令其無法走開,“我們齊都臨淄近海,阿嫣妹妹他日來臨淄,襄陪着妹妹去看海,妹妹一定會喜歡的。”
“誰要去臨淄啊?”張嫣氣的眼前發黑,狠狠的瞪着面前陌生男子。因爲不想與他靠的太近,無奈抵着白玉闌干,向後微微折腰。
“喲,阿嫣妹妹生氣的樣子,真是好看。”年輕男子伸手,竟是伸手欲捧少女的頰。
一瞬間二人近到氣息相聞, 張嫣避無可避,毛骨悚然,無法相信這個事實,她,居然在外祖母的長樂宮,被人調戲了?心中驚濤駭浪翻涌,驀的瞥見遠處而來的一行儀仗,大聲喊道,“皇帝舅舅。”一把推開吃了一驚的劉襄。撲到了玄衣冠冕的帝王懷中。
砰,砰,砰——她微微喘氣,聽到自己如擂鼓一般的心跳聲,精神亢奮,指尖有一點微微的涼。彷彿在一剎那間,感到一種衝動的安心。
皺了皺眉,她有些無法理解自己的情緒。
該怎麼描摹那種安心呢?
就好像很多年前,她抱着洋娃娃躲在莞爾的身後,擡頭去看莞爾的背影。它不需要多麼高大多麼強壯。只是一種感覺。
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覺得無比安全。
面對劉襄的時候她其實沒有那麼害怕的,卻在劉盈面前覺得委屈的不得了。回頭瞪了一眼劉襄,指道,“舅舅,他欺負我。”聲音中帶了點撒嬌的味道。
劉襄站在迴廊之上,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不敢相信就這麼直直接接坦坦蕩蕩的告狀了。
劉盈蹙眉嚴聲問道,“劉襄?”
劉襄走下長廊,笑道,“皇叔,這——”見了面容沉肅的劉盈,心中咯噔一下。跪下拜道,“陛下,臣不過是見表妹可愛。便逗表妹玩玩。”
“有你這麼玩的麼?”劉盈拍了拍懷中的少女,“你把阿嫣嚇到了。”
“是臣的罪過。”他摸了摸鼻子,自認倒黴。
“還不向阿嫣道歉。”
劉襄只得窩窩囊囊的對張嫣一揖,含糊道了歉詞,尋了個藉口。一溜煙的跑了。
……
“舅舅這是從未央宮來?”
“嗯。”
“去永壽殿爲阿婆祝壽。”
這一回,劉盈沉默良久。方道了一聲,“嗯。”
她擡頭笑眯眯道,“還好皇帝舅舅來的及時,不然阿嫣這回可要糟了。”
劉盈被她逗笑,“襄兒雖然有些輕佻,但心性不壞,不會太過分的。”
她斜睨身邊的少年,腹誹道,你心中可有真正的壞人?
劉盈停下腳步,笑睇她,眼神中有着明亮的調侃。
“怎麼了?”她有些尷尬,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我臉上有髒東西麼?”
“不是。”劉盈笑了,彎下腰捏了捏張嫣的臉頰,“一轉眼,我們阿嫣也長大了,到了被男孩喜歡的年紀了。”
啊咧咧,舅舅啊,你這話說的一副“我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口氣,是什麼意思啊?
“其實襄兒還是不錯的。”劉盈道,“他是齊王愛子,自小聰敏,此次進京,朕在宣室見了他數次,亦覺他頗有心志才幹——”
張嫣腳下一個蹌踉,擡頭望了望劉盈,於是便有掩面的衝動。
阿婆啊,你便真有小算盤,請在心裡悄悄的撥弄就是了,沒必要昭告天下路人皆知吧。
還有還有,舅舅,你的職業是皇帝,不是媒人,不需要這麼鼎力推薦你的大侄子。
張嫣噘脣,道,“劉襄再好,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聲音堅定。
“阿嫣——”劉盈有些詫異。
“一點關係都沒有。”她堅持。
“好,好,好。”劉盈本心裡也沒那麼在意,順着她道,“跟你沒關係。”
她這才轉顏而笑。
永壽殿
飲了口酒之後,呂雉擡頭看了看劉盈,嘆了口氣。
“陛下,”她咳了咳,喚道。
“先皇已經走了一年了,在長陵未免有些寂寞。他生前最寵戚夫人,哀家想,便讓欺負人去長陵守陵,也順便陪伴先帝,陛下意下如何?”
劉盈愕然。
他素來知道自己這個母后對戚夫人是多麼痛恨,卻沒有料到,母后會主動說出這番話來。
幾乎是一剎那,他便懂了,這是呂后對他做出的讓步。
他便有些動容。
“母后。”
“就依母后的意思吧。”
如意,你若知道你的母親無事,應該,也會高興吧?
張嫣嚐了一口酒菜,在心中慢慢想。
成天擺出一幅抗拒的模樣也是很累的,尤其劉盈本質裡是個溫暖的人,這個臺階,未始不是他想要的。
一時間母子之間冰融雪消,雖然尚有些尷尬,但殿中氣氛微微溫馨起來。
戶將樊伉左右看看,忽然開口笑道,“太后,臣這兒新近得了一個笑話,太后有沒有興趣聽聽?”
咳,那個要求要抱抱的,今個兒我可是“抱”給你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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