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德,你怎麼沒去睡一覺,晚上還得率軍夜襲呢。”傍晚時分,皇甫堅壽來到劉備所在的軍營,卻發現劉備一直趴在靠向黃巾大營的欄杆上向那邊眺望。
劉備回過頭來,見是皇甫堅壽,便笑了笑答道:“我那幾個弟兄都去睡了,本來我也想偷個懶,但發現賊人城外大營一直亂糟糟的,似乎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就想看個仔細。”
皇甫堅壽聽劉備這麼一說,也好奇地站到劉備身側仔細觀察起來,還果真被他看出些不一樣的情況來,數裡外的黃巾營寨也像官軍一樣分成一個個小營寨,而此時隱約能看到人頭攢動,似乎是黃巾軍自己在互相鬥毆。
他們不知道的是,就在張樑進城不久,他留在城外的部屬就藉着酒勁跑到了張寶部下的營寨中肆意嘲諷,張寶的部下原本就對張樑心懷不滿,沒有了強力人物約束,這雙方迅速從口角轉爲鬥毆,甚至有很多脾氣暴躁的人拿起武器,向着曾經並肩作戰的同袍下了狠手。
“看見了嗎?那邊幾個營寨發生了打鬥,而旁邊的幾個則是在旁觀,從午後就是這樣,似乎還死了些人。”劉備側着腦袋,用手不斷給皇甫堅壽比劃着。
皇甫堅壽又看了一陣,不禁輕笑道:“應該是內訌沒錯,恭喜玄德,今夜又能立下大功了。”
劉備也是笑了笑,“我只希望能早一點平定了叛賊,讓黎民百姓早一點回到家鄉。對了,閣下來這裡應該是令尊有事要吩咐吧。”
說到正事,皇甫堅壽便收斂了笑容,對劉備正色說道:“各軍一共抽調了八百精銳,都是以一當十的好漢,其中至少有五十名軍侯,我都安排在你軍營旁邊歇息下了。”
“這麼多?”
“家父讓我給你帶句話,他今日責罵諸軍並非因爲北軍戰力不行,而是罵他們驕縱輕敵,而且對上官不敬,正經打起仗來大家都是袍澤,希望你不要小瞧這些軍士,免得起了爭端大家臉上都不好看。”皇甫堅壽一臉嚴肅地看着劉備,直到對方重重點頭表示記住了才緩和下來,抱拳告辭而去。
天色越來越晚,對面營寨裡的爭吵喧鬧也漸漸停歇了下來,劉備感覺稍稍有些睏意,便招招手喊來了裴元紹。
裴元紹現在是劉備的親兵,雖然武藝稀鬆但忠心耿耿又勤快,所以劉備也挺喜歡這個看起來有點缺心眼的小子。
見裴元紹一溜小跑來到自己身邊,劉備吩咐道:“你去找幾個更夫一起守夜,等到丑時悄悄來喊醒我,記得千萬不要睡過頭了,要是耽誤了老子的大事,你就完蛋了知道嗎。”
裴元紹忙不迭地點頭說道:“將軍放心,小人一定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刻不敢疏忽。”
劉備滿意地拍拍裴元紹肩膀,“跟着老子好好幹,等到滅了黃巾賊,給你討個媳婦生娃。”
夜漸漸深了,廣宗城內一片寂靜,唯有城中央最爲高大的那座府邸還有點點燈火亮着。
張寧輕輕掀開布簾走入張角的病室,見張樑還是盤膝坐在牀前的一個軟墊上看着張角,連忙上前幾步想要攙扶他站起來,“三叔,你也歇歇,去吃點東西吧。”
張樑搖了搖頭,勉強擠出個笑容說道:“不急,你看三叔壯得像牛一樣,一頓不吃也沒事,現在是幾更天了?”
“方纔更夫才敲了梆子,四更天了。”
他們二人說着話,原本躺在牀上氣若游絲的張角此時嘴角動了動,喉嚨裡發出兩聲含混不清的聲音,張樑連忙握住張角枯乾的手,俯下身去想要聽清兄長說的是什麼。
“爹……還有娘,來接我走了……”張角原本蠟黃的臉上顯出一絲紅暈,面帶微笑地喃喃自語。
張樑正要說話,門外卻猛地爆發出一陣喧鬧的喊聲,張樑放下張角的手,踉踉蹌蹌地向外跑去,還沒等他跑出兩步,一名親兵已經慌亂地跑了進來大聲呼喊起來。
“將,將軍,官軍夜襲!”
不敢置信的張樑一把抓起這名親兵,低聲吼道:“消息可屬實?”
“將軍自己去看吧,城外火光通天,咱們的大營已經被燒了。”
見這名親兵臉上滿是恐慌,張樑恨恨地一跺腳,“傳令下去,所有能集合的部隊全部集結起來,出城救援。”
“父親,父親!”兩聲驚呼讓張樑二人回過頭來,只見張角雙目圓睜,身體劇烈地抽搐了幾下隨即一動不動,腦袋歪在一邊,嘴角流出一縷鮮血。
張樑魁梧的身體瞬間僵住,淚水如同決堤一般噴涌而出,但他的語氣卻變得無比鎮定,“還愣着幹什麼,快去傳令。”
等到親兵出了屋門,張樑拉起趴在張角屍體上泣不成聲的張寧,抓着她的雙肩用力搖晃幾下,強迫張寧平靜下來,“聽三叔說,馬上出城,去北邊找你二叔,等我擊退官軍就去和你們匯合,聽見了嗎?”
說罷不管張寧,張樑大步走出門外,果然如之前他親兵所說,整個半邊天都已經被熊熊的火光照得通明。
“來人,備馬,我等整軍出戰!”張樑大喝道,然而他看到的卻是一張張驚疑未定的臉。
張樑看着這慌亂中聚集起來的人馬,眼神逐漸變冷,“你們是想坐視官軍將咱們城外的五萬弟兄一口吃掉?還是想宰了老子去皇甫嵩那裡請賞?”
原本那傳令的親兵壯着膽子上前勸道:“將軍,現在城外亂成一片,貿然出城搞不好這廣宗城都要丟掉。”
“怕個卵!”張樑一腳踹翻這名親兵,大聲吼叫起來,“咱們本就是一無所有的苦哈哈,怎麼,才吃上幾天飽飯就覺得自己這條命金貴了?”
“如今咱們的主力在城外遭受夜襲,你們隨我出城救援,擊退敵軍尚有一線生機,如果咱們不去救援,那就等着官軍在對付了他們之後轉過頭來把你們殺光吧。老子就一句話,願意跟我出城搭救那些弟兄的就跟我走,貪生怕死的就去找個角落挖個洞藏起來,祈求官軍破城之後找不到你。”
張樑扔下這句話之後也不騎馬了,從腰間抽出鋼刀大步向城外走去,一邊走着一邊舉起手中鋼刀大聲呼喊着所有黃巾軍士卒都能背出來的話語。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呆立在原地的衆人聽了這無比熟悉的口號,心中漸漸生出了勇氣,當初張角兄弟三人奔走在大漢疆域中各個州郡,用一個前所未有的宏大理想將數十萬在官府苛捐雜稅下活不下去窮苦大衆的號召在一起,鼓舞他們爲自己的生存去戰鬥,而如今,正是他們戰鬥的時刻。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張樑迎着沖天火光和漆黑城牆孤獨前行,口中依然不住地呼喊着,他沿着城中的大道向城門走去,被他扔在身後的那些親兵們也抽出武器跟上張樑,一路上漸漸又有恢復了勇氣的黃巾士卒跟隨在身後,他的隊伍從一個人變成三五個人,又變成三五十人,最後匯聚起浩浩蕩蕩的大軍。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千萬人整齊的呼聲響徹雲霄,張角的主力部隊從城中各個角落匯聚起來,循着聲音不斷涌向西城門,而老弱婦孺們則是站在門外,含淚望着這些身影義無反顧地越走越遠,口中也不住地呼喊着整齊的口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