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累了一天,腦袋一沾到被子就開始打起呼嚕來了,而另一邊的張寧卻是驚疑未定,她半跪坐半趴在被褥之上看着劉備,根本不知道這個傢伙是真睡還是想趁自己放鬆警惕之後做什麼事情。
就這樣一人睡一人看,張寧一直盯着劉備不敢放鬆警惕,然而她這些天奔波勞頓,加上從昨天夜裡到現在都沒有閤眼,又過了一會兒便支撐不住,就那樣趴着熟睡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張寧從睡夢中醒來,她睜開雙眼的一剎那就感覺身上不對勁,低頭一看竟是不知何時被蓋上了被子。這一下張寧又驚又怒,連忙把手伸進被子裡摸摸自己身上,還好,衣服都是完好沒有被動過的。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同時,劉備掀開帳篷的簾子,一手託着個油燈,另一手抱着捆鋪蓋走了進來。
“醒了啊,我還第一次見女人打呼嚕把男人吵醒的。”劉備滿臉不懷好意的嘲笑,讓張寧頓時羞紅了臉。
“我哪有,再說也是你先打呼嚕的……,你怎麼出去了啊?”
劉備吸了吸鼻子,滿臉不爽地說道:“冷,凍醒了,跑到別人的帳篷搶了幾張被褥,本來打算不回來睡了,又擔心你一個人害怕。”
張寧不禁失笑起來,“你在這裡我更害怕。”
“別忘了你現在是我的侍女,趕緊過來給本大爺收拾牀鋪,然後侍寢,侍寢是什麼意思知道吧?”劉備故意做出不懷好意的表情,準備嚇唬嚇唬這個姑娘。
想不到張寧卻當了真,她幽幽嘆息一聲,似乎是下了很大決心,伸出雙手開始解自己的衣衫,一邊說道:“將軍能保全先父的屍首完整,小女子自薦枕蓆也是理所應當。”
“停停停。”劉備連忙扔下被褥跑過來抓住張寧的雙手,感覺她纖細的身軀顫抖得厲害,這一下把劉備鬧得不知說什麼好了,原本是句玩笑話,想不到張寧還當了真。“我就是嚇唬嚇唬你,別當真。”
張寧擡起頭來凝視着劉備的臉,好半天之後才收回目光,垂下頭低聲說道:“謝謝。”
劉備此時也沒了睡意,索性把扔在一邊的鋪蓋卷拿了過來鋪在張寧的鋪蓋旁邊,自己躺在上面蓋好塞着蘆葦花的薄被,然後瞪着張寧惡狠狠說道:“躺下。”
被來來回回弄得不知所措的這位小天師也豁出去了,就按着劉備說的躺下,然後側過身來,用明亮的雙眼看着劉備,兩人的距離不過三尺,連彼此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我還沒問你的姓名呢,給我講講你父親的事情吧。”劉備仰面朝天輕輕說道。
張寧也學着他的樣子平躺下,開始緩緩講述自己的身世。
小麥青青大麥枯,誰當獲者婦與姑。丈人何在西擊胡。吏買馬,君具車,請爲諸君鼓嚨胡。
這首童謠流傳了三十多年,也幾乎就是黃巾起義的領袖張角一生的縮影。
東漢末年由於地方將吏豪強出於自身利益的驅使,同時藉着羌族各個部族首領的掠劫慾望,漢朝和羌人在涼州之地展開了數十年不死不休的鏖戰。
由於貪官污吏剋扣軍糧和軍費,漢軍士卒多餓死在溝渠之中,對羌戰事屢戰屢敗,甚至連隴西、安定、北地、上郡這四個重要的邊郡都曾經淪陷在羌族的鐵蹄之下。
漢朝朝廷爲了挽回劣勢,便將徵發壯丁的範圍擴大到了內地州郡,而這首童謠就反映了當時農村男子被強徵,只有依靠女人在田間勞作,百姓生活和生產遭到了極大的破壞。
“我的祖父就是被徵發到邊地從此不知下落,後來祖母也餓死了,父親靠着給別人種地,娶了一房妻子,結果一場災荒,都死了。”張寧緩緩說着,不知不覺眼淚就滲出了眼眶,沿着臉頰流淌下來。
劉備好奇地問道:“那他的醫術是從哪裡學來的,真是像你們傳揚的那樣是仙人所授嗎?哎等等,你是不是說胡話呢,你父親不是躺在廣宗城裡?”
張寧側過頭輕輕笑了一下,“我說的是親生父母,當年他們帶着我四處流浪乞討,最後病重身亡,我一個人無依無靠,本以爲自己也會餓死。就在那時候我遇見了現在的父親,他和兩位叔叔來到我們這一羣流民中診治瘟疫,見我可憐便收養了我。”
“……對不起。”
“至於醫術,呵呵,其實我父親只是會診治風寒和瘟疫而已,他們一年到頭都在奔波,不是給流民治病就是到處挖藥製藥,哪裡有時間去鑽研醫術。我聽說你們富人在自己家裡都養着醫師,患病之後連家門都不用出就能治癒,是真的嗎?”張寧說着說着也好奇起來,認真地看着劉備。
劉備轉過頭,對上了張寧的目光,“我不知道,父親去世得早,我連他的面都沒有見過,家裡也因爲給他治病而一貧如洗,從小我就是跟着母親編織草鞋來養活自己,不是你以爲的那種富家子弟。”
“你也是窮人,那你爲什麼幫着官府來對付我們?叛徒!”張寧目光轉冷,顯然是生氣了。
“我是窮人,帶你來的那位趙雲也是窮人,我的結拜兄弟關羽因爲殺死了當地豪強,從河東逃難到涿郡,我們都是窮人,知道窮人想要什麼。”劉備認真地說道:“你父親也知道,所以他決心站起來消滅這不公正,但是你不知道,因爲你父親起兵作亂,天下又多出了無數無法生存的流民。你仔細想想,廣宗城原本的百姓呢,他們是不是被你們驅趕得無處生存,或許有許多人都餓死在逃難的路途中了?”
張寧被劉備說得默默不語,她畢竟只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女孩子,哪裡懂得這麼多道理。
“我願意救你,一方面是因爲張角,他並不是窮兇極惡的盜匪,而是個有理想的領袖,雖然我們是敵人,但我還是敬佩他數十年來治病救人;另一方面是看你有情有義,倘若當時你只顧着自己活路,我肯定毫不猶豫地就把你殺了。”
“那你爲什麼把我留在你身邊,難道心裡就沒有,沒有一絲邪念。”張甯越說聲音越小,最後聲音小得就像蚊子哼哼。
劉備眼睛一瞪,“張角的屍體還在廣宗城裡埋着呢,你說我把你帶身邊是爲了什麼?你知道不知道這件事泄露出去會有多少人掉腦袋?還有你說邪念,呵,我這麼俊朗又年輕有爲,還擔心你對我起邪念呢,往那邊點,別靠過來,睡覺。”
說完之後劉備轉過身背對着張寧便矇頭大睡起來,張寧被氣得笑了,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不要臉的傢伙,索性也是氣鼓鼓地一捲被子背對着劉備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