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思?”劉備不禁苦笑起來,“既然雲長他們早早把明年活做了,那我們這些負責後勤的,也得加快腳步跟上啊。不管怎麼說,都要讓已經納入囊中的地區恢復秩序,同時做好準備,向南運糧,應付可能出現的流民浪潮。”
盧植這才放下心,欣慰地點了點頭。
於是,在秋糧收穫之前,幽州再度掀起了一股清倉浪潮,那些高大糧倉中裝得滿滿當當的各種穀物被運送出來,裝上馬車,運送到最近的港口,將一艘艘艦船壓得沉甸甸。
密集的水網之中,各類船隻像是游魚一般往來穿梭,他們的目的地各不相同,卻都匯聚向大海的方向。
“娃兒他爹,你們這幾天忙着裝糧卸糧,難道是南邊又要打大仗了?”
“你的婦道人家想得還多咧,劉使君說得明明白白的,是擔心倉裡的糧食放得久了,變陳了,不好吃了,這纔要騰空糧倉,準備裝今年的新糧呢。”
“前年去年的糧咋就不能吃了?那麼多糧,咋能說不要就不要了?”
“哪個說不要了嘛,我聽說冀州老家那邊又要遭災了,使君這是要把舊糧運過去賑濟,免得那些鄉親們跟我們一樣,走個幾百裡上千裡的才能落腳,路上餓死累死的比活着到幽州的還多。”
“……”
“哭啥呢嘛,又不是吃你的糧食,還心疼得不行了?”
“我哪是哭那個了,我是想爹和娘了,要是早遇上劉使君,他們現在也能活得好好的。”
“好了好了不哭了,這是今天搬糧掙的工錢,拿着去給娃娃們買點好吃的回來,剩下的給你自己買個頭花戴上。”
“你這個人真是,咋還能收使君的錢呢?這個錢我不要,你給退回去!”
“……那我明天去的時候再給退了吧。”
類似的話語在幽州和冀州北部時有發生,這些地區的百姓多爲南邊逃荒而來的,雖然早已安家落戶,過上了豐衣足食的新生活,但以前的苦日子還是會時不時地出現在夢裡和回憶中,令他們無比感恩、無比珍惜眼前。
如今劉備說得明明白白,在袁紹統治之下,冀州南部的百姓可能會再次遭受苦難,這些早一步脫離苦海的人們便自發地組織起來,踊躍加入了裝卸和運輸的隊伍之中。
由於受到去年雪災的影響,整個幽州的牲畜都損失慘重,原本實力強大的陸地運輸行業受到重創,整體呈現出青黃不接的態勢,從幽州本土運出的糧食就只能通過航運抵達冀州南部,爲了儘快做好過冬的準備,渤海太守審配徵調了漳水上所有的商船,統一開出章武港,攬下了幾乎全部的航運任務,在這次行動中居功至偉。
常山和中山二郡,作爲之前冀州北部屯田運動的主力軍,也顯露出了雄厚的實力,他們在新任太守田疇的調度之下,通過大陸澤周邊密集的水網,從鉅鹿到趙國一線,建立了好幾個巨型糧食儲備點,並以此爲中心,開始了最爲擅長的土方作業,預先爲流民們建立了營地。
與此同時,命令南征部隊停止進軍,積極鞏固已有領土,清剿殘餘地方勢力,推行土改的信件也送到了各路將領手中,得到消息之後,原本躊躇滿志,打算用冀州全境作爲投名狀的文丑張郃等人都覺得難以置信,紛紛找到關羽,希望他上書劉備,一舉殲滅袁紹勢力。
“如今魏郡空虛,完全可以一鼓而定,使君的謹慎實在是沒有道理。”在關羽的軍帳之中,張郃等人不顧自己的降將身份,苦苦勸說起來。
關羽坐在上首,同樣眉頭緊鎖,顯然是處於兩難的境地之中。
進軍魏郡,攻破鄴城,這個念頭在他腦海中盤旋了許多時日,如今諸侯割據,征戰不休,形勢就像春秋戰國那樣紛亂,擊敗袁紹這個等級的諸侯,對於一名武將來說,不啻於滅國之功。
這樣的榮耀和功勳,誰不想要?
但是,作爲長期擔任劉備麾下二把手、並且在遼東太守位置上待了好幾年、親身經歷過治理地方的全能型人才,關羽的眼界已經跳出武將的範疇,而是從更高的層次來看問題了。
在他看來,佔領冀州全境這個目標,就像是一大塊肥美鮮嫩的烤肉,令人垂涎欲滴,可若是一口吞下去的話,很有可能會噎死人。
因爲劉備沒有足夠的官員儲備,沒有完全控制冀州全境、將自己的政令和各項舉措推行下去的統治基礎。
在這個時代,能讀書會寫字的人本就稀少,能讀書會寫字、還具備一定的品德、能夠處理政務的人更是鳳毛麟角,且絕大多數都匯聚在世家豪強手中。
貿貿然佔據了自己無力管轄的廣袤領土,又想保持地方穩定的話,劉備就不得不依靠各地的世家豪強,否則說句難聽的話,他連個施政的臺子都搭不起來。
可是,劉備一直以來推行的土地國有,嚴禁人口兼併等政策,又是在世家豪強身上割肉的活計,任用官員治理地方,又要官員揮刀割自己的血肉,這種事情,恐怕只有傻子做得出來,也只有傻子纔會以爲別人回去做吧。
“二位的意見也有道理,本將會在書信之中詳細記載,以供使君決斷,但新的軍令下達之前,我們還是要嚴格遵循使君指示,就地整肅部隊,精簡兵力才行。”經過一番激烈的心理鬥爭,關羽最終還是決定聽劉備的,他站起身來,溫和而又堅定地表明瞭自己的態度。
張郃仍不甘心,上前兩步說道:“劉使君遠在薊城,往來路途遙遠,書信往來極爲耗費時日,只怕會貽誤戰機啊將軍!”
“心急喝不了熱茶,張將軍還是回去整兵吧。”突然間,一個年輕而又陌生的聲音從帳外響起,引得衆人紛紛轉頭去看,隨後,郭嘉瘦削的身影就出現在帳門口,笑呵呵地向帳中衆將打起了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