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朧,東石山山林寂靜一片,或有幾隻調皮的松鼠來回竄動在樹枝上,時而又捧着松果之類的果實,鼓着嘴啃着。
“咕咕——”
幾隻貓頭鷹立在樹梢,幽綠的眼珠盯着山上的一切,彷彿尋思着是否能逮到幾隻山鼠充飢。
突然,樹枝上的松鼠們好似地察覺到了什麼,警惕着擡起頭來,小眼珠死死盯着那聳動的樹叢,片刻之間逃之夭夭。
“窸窣——”
伴隨着一陣樹枝傾軋的動靜響起,樹叢中鑽出六名身着皮甲的士兵來。
這六人是反叛軍的斥候!
恐怕所有見到的人都會這麼判斷,畢竟那六人身上所穿的黑色皮甲,分明是會稽反軍、吳越國的士卒皮甲制樣。
“佟大哥,這裡好黑啊……”
六人的隊伍中響起一個聲音,出自於隊伍末尾那個看似戰戰兢兢的年輕士卒的口。
領頭的碩壯男人似乎是這個隊伍的隊長,回頭瞥了一眼隊伍中最年輕的成員,壓低聲音斥道,“小三子,我不是告訴你此行切記要閉上嘴麼?在這裡說話無異於暴露在敵軍的斥候面前……你小子不想活了?”
那叫做小三子的士卒畏懼地縮了縮脖子,吶吶問道,“佟大哥,廣陵的斥候,有那麼厲害麼?”
“生猛的很吶!”佟姓隊長舔了舔嘴脣,警惕地掃視着四周的一切,咬牙吸氣,低聲說道,“短短兩日,咱四百多個弟兄葬身在此,你以爲對方是什麼善類?閉上嘴!”
“哦、哦……”小三子不敢再說話,貓着腰跟在隊伍的幾名大哥身後
一行人悄悄朝着西方潛進,腳步聲極輕。
隱隱約約地,佟隊長感覺聽到一陣若有若無的哼曲聲。
“我——非此間山民,卻機緣暫居此山中吶——哎嘿喲!設下龍潭虎穴,叫百萬賊兵皆陷在此——不得回喲!”
[有人?!]
佟隊長雙目眯了眯,側身躲藏在一棵樹的背後,十分隱蔽地向傳來哼曲聲的地方望去,只見在山林中一片並不罕見的亂石巖上,有一個穿着大漢灰土色皮甲的士卒,正背對着他們,悠哉悠哉地側靠着一塊岩石坐着。嘴裡哼着怪腔怪調的小曲,手中擦拭着鋒利的短劍。
“不知死活的蠢蛋!”
佟隊長身後有一名斥候低聲冷哼,竟從身背後摸出一柄弩機來,遙遙對準了那個因爲身處於一片岩石當中而在朦朧月色下暴露無遺的蠢蛋。
但是半響之後,那名斥候卻依舊沒有扣下扳機,反而臉色也變得不好看起來。原因無他,只是因爲從他這個角度,根本做不到將遠處的那個敵軍斥候一擊必殺,頂多只能射中對方的腿罷了。
“做不到就莫要逞強。”佟隊長意識到部下的尷尬,按下他手中的弩機,從腰後摸出短劍來。
衆人都猜到了他的意思,無非就是求穩,想在近距離下用短劍了結對方,免得遠距離下弩機失去準頭而叫對方逃離,暴露了己方這支斥候小隊的位置。
最好,是叫對方連大喊的機會都沒有便將其擊斃。
不可否認,斥候在執行任務的期間,不乏有許多暗殺敵方斥候的機會,作戰方式頗似源於先秦的刺客。
與隊員們通了個氣,佟隊長悄悄朝着那個依舊還在哼曲的蠢蛋敵軍斥候貓着腰走去,一邊潛進他心底一邊還在嗤笑:看來廣陵軍的斥候有生猛的,但也有是蠢蛋的,在如此寂靜的環境下,竟然自個哼個破曲暴露了蹤跡,真是新手吶!
佟隊長不屑地搖了搖頭。
可隱約之間,他又感覺哪裡有點不對勁。
[不對,不對……這兩日東石山上斥候仗打得如此激烈,致使我方弟兄戰死四百餘人,倘若那個傢伙當真是蠢材,早就死了,哪還能在此哼曲?那傢伙……莫非是故意哼曲暴露自己的位置?]
心中一緊,佟隊長當即停下了腳步,眼神凝重地仔細觀察着前進的道路。突然,他的雙眼不自覺地眯了眯。
因爲他隱約瞅見前方距離他半丈的位置,那一堆蓬鬆的雜草很是古怪,彷彿是有人爲了掩飾什麼而刻意堆上去的。
[陷坑?]
佟隊長背後頓時激起一陣冰涼,畢竟若非他及時察覺到了不對勁,恐怕他們只有八九要在這個陷坑中折損人手。
[好卑鄙的傢伙!]
瞅了一眼那個依舊在岩石後哼曲的敵方斥候,佟隊長恨恨地咬了咬牙,繼而轉身向身後的隊員打着手勢:我們從兩旁過。
身後的斥候們會意地點了點頭。
於是,一行人小心翼翼地避開了那堆不對勁的雜草,從它的兩旁穿過。
忽然間,佟隊長只感覺前腳腳下一空,那本來看似是地面的泥土,既然轟然塌落,露出一個長半丈、寬一丈的坑洞來。
[怎麼會?!]
心知情況不對,大驚失色的佟隊長下意識伸手想攀住對面的坑洞邊沿,可奈何一丈寬的坑洞絕對是一個讓他的手臂望塵莫及的長度,以至於他只來得及驚叫一聲,便與一名手下斥候一道落入了陷阱。
而與此同時,雜草堆另外一側的斥候也踩到了一個隱蔽的繩圈,整個人嗖地一下被倒吊起來,驚慌失措地凌空大喊大叫。
“有陷阱……”
一名斥候驚叫一聲,忽然間,山徑一旁飛過來一根被繩索吊着的巨木,砰地一聲撞在這名斥候以及他身邊的同伴身上,兩個人慘叫一聲,被硬生生撞飛出丈餘遠,摔在地上昏死過去。
年紀最小的小三子眼睜睜看着五名年紀比的大的斥候大哥在頃刻間死傷一片,面色慘白,轉身就逃,而這時一側的樹叢中激射出數枚箭矢,射中了他的身軀。
啪地一聲,一具年輕的屍體摔倒在地。
“小三子!”被倒吊起來的反叛軍斥候驚叫一聲,這時,小徑兩側走出十幾個人影來,看衣着打扮,正是廣陵軍無疑。
“又被一幫被咱單軍師耍得團團轉的蠢蛋!”
“就是說,走中間不就完了麼,非要自作聰明,從兩邊走。”
“你小子別站着說話不腰疼,那是咱單軍師本事,早就猜到對方的想法,換做是你你也得中計!”
“嘖!”
聽着身背後幾名部下的嘟囔,領頭的廣陵士卒輕笑一聲,擡手摸出一柄短劍來,了結了那名被倒吊起來的斥候的性命,繼而低聲吩咐道,“去幾個人,去瞅瞅那兩個被巨木撞飛的傢伙,死了就算了,沒死就補上一刀。”
“是,孫什長。”兩名廣陵斥候點點頭,走到那兩個很倒黴被巨木撞飛的傢伙們面前,一刀一個乾淨利索地將他們殺死,繼而將屍體拖走。
“陷坑下還有兩個呢!”
也不知誰喊了一聲,當即有四名廣陵斥候走到坑邊,摸出弩機對準陷坑嗖嗖嗖放出幾枚箭矢,但聽陷坑內傳來一陣夾雜着怒罵的慘叫,最後的兩名叛軍斥候也死了個乾淨。
“把屍體拖走,用泥沙清理一下血跡,機關陷阱都重新裝起來……你小子少給老子偷懶,填土去!”
一番低喝讓手底下的斥候乖乖聽命,那孫什長這才走到岩石背後的那個人影前,討好地說道,“嘿嘿,單軍師,咱又賺了一波人!”順着他視線一瞧,岩石後的人影不是單福又是何人。
“哼哼!”單福略有些得意地哼了哼,心想自己一不勞神二不費力,卻能輕而易舉地擊殺敵方的斥候,這纔是謀略的魅力,豈是一幫只曉得喊打喊殺的莽夫能夠相提並論的?
“幾個?”單福從懷中摸出一塊兩個巴掌大、一根手指粗的木板來,淡淡問道。
“六個!”那名孫什長打着手勢興奮地回答道。
“才六個?”單福皺眉嘀咕了一句,看似有些不滿意,興致缺缺地用短劍在木板上刻了幾筆,是一個‘正’字外加一橫。此時再看那塊木板,早已密密麻麻刻滿了‘正’字,拿眼粗略一掃,差不多有近二十個。這豈不是說,這支十幾人的斥候隊伍,已經伏擊了百名叛軍斥候?
“這樣下去咱可就輸了……”將木板放回懷中,單福皺眉說道,“咱十幾個人若是還不過那幾個獨行的,那咱的面子都丟盡了……要不這樣,叫兄弟們點篝火,多引點敵軍斥候過來?”
“這……這不太好吧?”知曉單福是在爲什麼而焦慮的孫什長頓時哭笑不得。
截至當前,單福斥候小隊斬獲敵方斥候九十三人。
——與此同時——
另一支叛軍的斥候小隊也是小心翼翼地向前方潛伏。
走着走着,領頭的斥候隊長停下了腳步,轉過身對成員們低聲說道,“前面差不多就是廣陵軍斥候的地盤了,都給我小心……唔?你們……做什麼?”說了半截,那名斥候隊長吃驚地望着面前那五名錶情有些不對勁的部下:這幫人在面色大變之後,竟將武器對準了他。
[難道……]
下意識感覺有點不妙的斥候隊長猛地轉過身去,入眼的卻是一道劍光。
劍光凌冽,一陣翻騰,待消散之際,方纔還生龍活虎的五名斥候,此刻竟變成了六具屍首。可能那名斥候隊長還有一口氣在,卻也是倒在血泊中,動彈不得,只是嘴裡尚唸唸有詞。
“好……快……你,是誰?”
他瞪大眼睛望着那個持劍而立的年輕敵軍斥候,哪怕是臨逝前,滿腦子還都是適才那快如迅雷的劍影。
“張煌!”
儘管明知那早已失去生機的屍體不一定能夠聽到,但殺死了他們的廣陵軍年輕斥候還是將自己的名字報了出來。
在微微嘆了口氣後,張煌從懷中摸出一塊與單福相似的木板來,將上面刻了一個‘正’字。
而這個時候,一側的樹叢中鑽出幾個人影來,在一陣刻意壓低的驚歎聲中,將那幾名叛軍的屍體拖走,就地掩埋。
截至當前,張煌斥候小隊斬獲敵方斥候一百二十一人。
——與此同時——
“別過來,別過來……”
一名叛軍斥候滿臉驚恐地四下打望着,彷彿在他眼裡,這裡漆黑的山林無異於噬人的猛獸。
這也難怪,畢竟他們一支八個人的斥候隊伍,莫名其妙地就失蹤了七個人,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彷彿是被厲鬼拖到了陰曹。
驚恐萬分的他根本沒有察覺到,他身背後的黑影中伸出一雙手來,左手捂住了他的口鼻,右手的短劍嗤啦一聲割斷了他的脖子。
憑着月色依稀可見,那名彷彿幽鬼般擁有刺客身手的傢伙,從懷中摸出一塊木板來,用短劍在上面刻了幾筆。
截至當前,陳到單人斬獲敵方斥候一百一十人。
——與此同時——
臧霸正依靠在一棵樹的樹幹上,用短劍在一塊木板上刻着什麼。
在他腳下,那是數具叛軍斥候的屍體,鮮血橫流,尚且溫熱。
截至當前,臧霸單人斬獲敵方斥候九十一人。
——與此同時——
另一支叛軍斥候似乎是聽到了其他位置己方軍中兄弟傳來的慘叫聲,潛進時走得格外小心。
可即便如此,亦難逃劫難。
毫無徵兆地,他們所經過的樹木後伸出一隻手來,一把將隊伍尾端的叛軍斥候拉入樹背後。
僅僅只是一段百餘步遠的距離,當那名斥候隊長因爲要向手底下的斥候們吩咐點事而轉過頭去的時候,卻震驚地發現方纔還有七名部下跟隨的他,此刻身背後竟是空蕩蕩的一片。
“咕——”
他嚥了嚥唾沫,從心底裡泛起陣陣涼意。
還未反應,一柄利刃從後背穿透了他的心口。他想喊叫向其他的隊伍示警,可嘴上卻被一隻手給捂着,任憑他任何掙扎也無濟於事。
“嘖!又是一個窮鬼!”
殺死了這名斥候隊長的傢伙相當熟練從其身上摸索了一陣,當發現只摸出兩枚銅錢時,這傢伙的臉色頓時就拉了下來,嘟囔着從懷中摸出木板刻畫着。
截至當前,李通單人斬獲敵方斥候一百零三人。
——與此同時——
又有一支叛軍斥候的小隊伍出現,是一個十二人的小隊。
可能是因爲這片東石山中不時傳來有人遇害的慘叫聲,這些人格外的小心謹慎,眼觀四路耳聽八方,時刻注意着四周。
忽然間,但聽一聲破風響動,一名斥候啪嗒一聲摔倒在地。仔細看他身上,脖子處竟然被一支利劍所穿透。
[誰?]
僅剩的十一名叛軍斥候驚恐地望着四周,心下簡直難以置信:在這視野不足四丈的漆黑山林,竟有人能用弓箭將他們的同伴殺死?
而在距離他們大概六七丈遠的位置,太史慈瞥了一眼那十一個幾乎只剩下朦朧黑點的人影,用短劍在木牌上劃了一道。繼而,他用嘴咬住木板,搭上箭拉開弓,再次瞄準了那幾個從遠處看來比手指還要細的黑點。
“嗖——”
“啪嗒——”
又是一條性命的進賬。
截至當前,太史慈單人斬獲敵方斥候一百二十六人。
……
……
“難以置信!難以置信!”
在第四日的清晨,叛軍左路軍大將宮酆因爲擺在他面前的那份戰報而徹底動怒了。
“六百多名斥候……截止到今日,我軍已損失了多達六百多名斥候,而廣陵軍,卻僅僅只有幾十人的損失?你們斥候隊到底在做什麼?!”
被宮酆質問的斥候營將領壓低頭不敢回話,心中一陣驚慌:若是被曉得我方只殺了對方九人,恐怕連我的腦袋都保不住了吧。
心中苦笑一聲,執掌斥候營的裨將擡起頭來,抱拳苦澀說道,“回稟將軍,非是我營弟兄不盡心,實在是廣陵的那些斥候太是生猛!儘管末將猜測那些斥候十有八九是以東石村爲據點,可我營的斥候若是靠近那裡,卻盡皆被對方伏擊殺死,末將……末將難辭其咎,甘願受將軍處置!”
宮酆沉着臉一言不發。
身爲主帥申滎最器重的愛將,宮酆向來注意儀表,從未像今日這般大發雷霆。但是這一次他無法忍受了,三次增派斥候,累積增派人數達到八百人,這種意能在戰場上影響戰局勝敗走向的兵力,竟然毫無徵兆地就被廣陵軍給吞了,只有寥寥百餘人在毫無收穫的情況下僥倖逃了回來。
這簡直是豈有此理!
[怪不得楊琦那傢伙這幾日有膽量開始摸我軍實力了……本來他應該縮在軍田營這個龜殼中,時刻會因爲我軍是否有可能越過東石山偷襲廣陵而擔驚受怕的!]
宮酆焦慮地捏着鼻樑,他知道,在與廣陵軍斥候的這場斥候戰中,他們吳越國是輸了,輸得徹徹底底,天曉得廣陵軍從哪裡找到一幫善於伏擊、暗殺,單兵實力極強的悍卒。
[這樣下去可不行……]
宮酆皺眉思忖着,他很清楚,若是廣陵軍失去了在東石山的斥候,無異於變成了瞎子、聾子,他們吳越國便可以佔盡上風;可反過來說也是這樣,若是放任那幫廣陵軍的斥候佔據東石山,這無疑會令他步步受楊琦制約。
儘管人數是對方的數倍,可若是不能及時得到敵軍的情報,無異於敵暗我明,一個不好便是傾覆之禍。前車之鑑後車之師,歷史有多少戰役是以寡敵衆打勝的?他宮酆可不敢冒這個險。
深吸一口氣,宮酆沉聲說道,“叫‘他們’來,叫‘他們’代替斥候營……”
“他們?”屋內的將領們愣了愣,繼而好似明白了什麼,表情有些古怪。其中有一名裨將試探問道,“將軍指的莫不是……”
“越夷閩族!”
屋內響起了一陣輕微的吸氣聲,衆將領們面面相覷。
在他們的印象中,越夷閩族的大多數人,都是一羣臉上、全身塗着怪異顏料,興奮時還會呀呼呀呼怪叫的怪異傢伙,但不可否認,這些人極其擅長在山林作戰,會用刀,會用弓,會佈置陷阱,還會用有毒的吹箭殺死進犯敵人,是單兵作戰能力極強的族羣,是天生的獵人與刺客。同時,還是他們吳越國皇帝許昭所結交的強勁盟友。
越夷閩族,山林中的虎狼之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