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雁朝後一揮手。
兩名跟班便將密碼箱和大拉桿包打開,入眼是一大包碎紙和泡沫。裝運貴重物品,都是這個樣子的。跟班們小心翼翼地將一件件“新鮮的老物件”拿了出來,擺在黃花梨木的案桌之上。
這些老物件上,還帶着很明顯的泥土氣息和陳腐氣息。
蕭凡和劉墨這樣的大行家,一眼就能看得出來,王雁帶過來的這些古玩,應該是出自明代的官員墓葬,而且就是他們剛剛談論到的明武宗明世宗時期的東西。
因爲明世宗篤信道教,達於癡迷的程度,世宗期間的很多官員也十分崇信道教,下葬之時,陪葬物品之中有大量的道教用品法器。
王雁跟班拿出來的這批文物,其中就有兩面八卦銅鏡,不過直徑比蕭凡剛剛出手給劉墨的那面銅鏡要大得多,差不多有二十四五公分的樣子。
還有一柄拂塵。
對這些東西,蕭凡只是淡淡掃了一遍,並沒有伸手。
在普通文物商人眼裡,這些也是好東西,一轉手就是好大一筆價差利潤。
蕭凡不在意,倒是多打量了那位身材單薄,臉帶病容的年輕跟班幾眼,似乎對這個跟班比較感興趣。那年輕跟班似乎也察覺到蕭凡在打量他,擡起頭來,朝蕭凡咧嘴一笑,伸手擦了把汗。
看上去,他身子骨確實比較虛弱,卻不知這樣單薄瘦弱的年輕人,因何會被王雁如此彪形大漢選作貼身跟班。而且乾的是盜墓的勾當。
和蕭凡一樣,對大拉桿包裡掏出來的這些東西。劉墨興趣不大。
要在劉八爺的“墨軒”獻寶,這可差了些檔次。
不過似乎是看在王雁的面子上。劉墨拿起了一柄摺扇。這摺扇是從密碼箱裡拿出來的,儘管是剛剛出土,扇面扇骨倒都保持完整,看上去很新。
劉八爺打開摺扇,眼神不由一亮。
這摺扇扇面畫的一副山水,筆調簡陋,意境蒼涼,一股悽惻之意,撲面而來。山水之側。題詩四句——生在陽間有散場,死歸地府又何妨。陽間地府俱相似,只當飄流在異鄉。
“這是……唐寅的真跡?”
劉八爺仔細看着扇面上的蒼涼山水和那四句題詩,喃喃自語,眼見蕭凡就在一側,隨即雙手將摺扇遞了過去。
“一少,您給鑑定鑑定?”
“劉總認爲是真跡,那就一定是真跡。”
蕭凡笑着說道,卻也不客氣。伸手從劉墨手裡接過了摺扇。單是這摺扇的嶄新程度,很難讓人將它和數百年前的古物聯繫起來,若在普通文物鑑定者眼裡,只怕瞄一眼就會給丟回去。
百分之百的贗品嘛。
但劉墨何等眼光。唐寅的真跡,焉能鑑別不出來?
不過蕭凡接過摺扇之後,臉上也跟劉墨一樣露出了詫異的神色。唐寅的作品。止水觀的密室之中就有珍藏,從這摺扇扇面上寥寥數筆的山水畫而言。無論畫風,筆調。神韻,都確是唐伯虎真跡無疑。
吳中四大才子之首唐寅,名氣甚大,工山水畫,人物畫,山水師法李唐、劉松年,加以變化,畫中山重嶺復,以小斧劈皴爲之,雄偉險峻,而筆墨細秀,佈局疏朗,風格秀逸清俊。
但這並不代表唐寅的山水畫就全是一個風格。
這幅畫意境極其悽惻蒼涼,應該是唐寅晚年所做。
世人對唐寅的瞭解,多數是出自香港某著名笑星的一部無厘頭搞笑電影——《唐伯虎點秋香》。
該笑星演繹的唐伯虎,風流成性,年少多金,是典型的“高富帥”。
但實際上,真實歷史中的唐寅,卻命運多舛,不要說三妻四妾,八個老婆之類,唯一的妻子都因爲無法忍受清貧至極的生活,跟他大吵大鬧,最終離他而去。唐寅只能靠賣畫餬口。尤其是晚年病重,不能經常作畫,生活更是拮据窘迫,經常要靠好友祝允明,文徵明接濟度日。
不過這柄摺扇最大的困擾,不在於這幅山水,而在於那四句詩。
那是唐寅的絕命詩,臨死時所做。
很難想象一個臨死的人,居然還會有心情和力氣題扇,並且將自己的絕命詩題在扇面之上。
但從那四句詩的筆法意境上看,卻又實實在在是唐寅的手筆。
真跡無疑!
蕭凡伸出右手,搭在扇骨之上,雙眼微閉,緩緩捋過去,神色凝重。
所有人都停住了手裡的動作,全神貫注地望着蕭凡。
王雁臉上露出驚訝之色。
蕭凡這個動作,王雁似曾相識。記得劉墨若是碰到不好拿的古玩,就會把出同樣的動作,不用眼睛看,而是用手摸,似乎真能感受到古玩的“靈魂”。
這兩位,還真有點異曲同工之妙啊。
“劉總,是真跡,不過……”
蕭凡右手慢慢捋過扇面,片刻之後,雙眼一睜,說道。
“不過什麼?”
劉墨尚未答話,王雁已經忍不住開口問道,神色頗有幾分忐忑。今兒他帶過來的這些玩意,就以這柄摺扇最爲珍貴,大行家鑑別過的,確是唐伯虎真跡無疑。倘若得不到劉墨的認可,這趟生意就算是砸了。辛辛苦苦從古人的墳墓裡將東西掘了出來,卻賣不出好價錢,其鬱悶可想而知。
現在看來,這位什麼“蕭一少”,對這柄摺扇似乎有些疑問。
“王大哥,這扇的主人,到底是哪一位?”
蕭凡不答,反問道。
王雁連連搖頭,說道:“蕭一少,對不起,這個我還真不知道,只知道是個明代的大官。卻沒有墓碑,從陪葬物品裡。也看不出什麼名堂來……實話說,這種情形。我也是頭一回碰到。好像這墓葬的主人,刻意要隱瞞自己的身份。”
“地點在哪裡?”
蕭凡又問道。
“這個……”
王雁頓時露出了爲難的神色,望了劉墨一眼。
通常他們這一行的規矩,只問物件真假,不問來路。尤其是盜墓者,更加不會輕易泄露自己的行蹤。如果不是因爲劉八爺在首都古玩界的赫赫名聲,和劉八爺交易從來沒有出過事,王雁也不會當着其他人的面將這些物件拿出來。
蕭凡這一問,實在是犯了他們的大忌諱。
礙着劉八爺的面子。王雁不好發作,不過臉色自然也變得不是那麼好看。
劉墨淡淡說道:“王大哥,一少問你什麼,你就回答什麼。”
這話聽上去平平常常,但威脅之意卻是極其明白。很顯然,王雁若是在“蕭一少”面前遲疑猶豫,只怕會有大麻煩。
劉八爺都不願意惹,甚至是惹不起的人,你王雁一個盜墓賊。最好不要嘗試去得罪他。
王雁臉色一變,和那位身材單薄滿臉病容的跟班對視了一眼,隨即變得頗爲強硬,冷淡地說道:“對不起。蕭一少,劉八爺,這是我們這一行的規矩。我不能壞了自己的規矩!”
說着就是一拱手。
王雁態度忽然變得強硬,有點出乎意料。更出乎意料的是,劉八爺居然也是臉色微變。並未勃然作色,呵斥王雁,反倒望向蕭凡,也露出一絲爲難的神情。
蕭凡就笑了,朝王雁說道:“王大哥,你不說也沒關係,我並沒有惡意。再說,這個事你做不了主,我也不會勉強你。”
王雁猛地站起身來,渾身氣勢大盛。
他身高一米九以上,身材極其魁梧,站在那裡,幾乎有兩個蕭凡那麼大,雙眼瞪得滾圓,直視着蕭凡,滿臉怒色。
“蕭一少,你這是什麼意思?”
“墨軒”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極其緊張。
劉墨臉色一沉,輕輕“哼”了一聲,雙眼眯了起來,似乎他也沒料到事情會忽然演變成這個樣子。
王雁勃然作色,在劉墨眼裡,什麼都不算。別看王雁高大魁梧,勇力過人,劉八爺也是毫不在意。像王雁這樣的,劉八爺隨手就能料理兩三個。
劉八爺名動京師,豈能是浪得虛名之輩!
關鍵是王雁背後站着的那位,太不好惹,縱算和蕭凡比較起來,劉墨也不是很好抉擇。不然,憑着王雁這樣一個盜墓賊,焉能出現在“墨軒”之中,還享受一定的貴賓待遇。
蕭凡卻依舊微笑着,對氣勢洶洶的王雁,正眼都不瞧一下,眼神緩緩落在那位瘦弱單薄的年輕跟班臉上,淡然說道:“這位先生貴姓大名,裝了那麼久,挺累的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臉色大變。
王雁碩大的身軀更是輕輕一抖,雙拳緊握,自然而然就攔在瘦弱青年之前,怒視着蕭凡。
劉墨嘴角卻飛快地閃過一抹笑意,臉色反倒變得輕鬆了幾分。
蕭一少就是蕭一少,這相人眼光之精準,確實令人不得不佩服。
宋紈還以爲他裝得多像呢。
倒要看看,這個沒事就喜歡裝逼的宋紈,怎麼應對蕭凡。
“王雁,退下。”
下一刻,那瘦弱單薄的年輕跟班,便慢慢挺直了身子,原先那謙卑小心的神情,悠忽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縷淡淡的,似有似無的笑意,神態頗爲玩世不恭。
“是!”
巨漢王雁對這位瘦弱跟班似乎頗爲尊敬,聞言一鞠躬,便即大步退到一邊,擺出了隨從的架勢。
宋紈朝蕭凡抱拳一拱,淡然說道:“蕭一少,我叫宋紈。幹我們這一行的,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不得不小心一點,讓一少和八爺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