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天裡,葉皓東對於相鄰的一號單間裡關押的那個說夢話都滿嘴造反作亂思想,白天卻一句話也沒有的老頭兒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兒。那老傢伙一開始對葉皓東沒什麼興趣。可架不住葉皓東太無聊了,有事沒事兒的就跟這老頭說起自己的事情,時間長了,這老頭兒也漸漸對葉皓東刻意挑動他心緒的話有了反應,偶爾會跟他對着搶白幾句。老頭的話讓葉皓東能清楚的感覺到牆的那邊是一個超級老憤青,還是極端暴力型的。
隨着時間推移,倆人越來越熟悉,這幾天除了吃飯睡覺,他們倆沒少瞎侃。那老先生犯的什麼事兒一直沒說,不過葉皓東卻不難想象肯定小不了,不僅是老傢伙被關在了一號單間,還因爲這老頭談吐不俗聰明不凡,葉皓東覺得像他這樣的高人要麼不犯錯誤,犯了錯誤一準兒小不了。這些日子他們聊天時看法從未達成過一致,直到葉皓東那天心血來潮說出了那番話後,這老頭爲此陷入了一整天的沉思,這場無休止的辯論才宣告結束。
“你們說是爲了民族獨立,爲了自由,你們就是要鬧下去,就是要造反,我要問你一句,你有祖宗嗎?你的祖宗曾過着什麼樣的日子?他們爲什麼不造清政府的反?什麼纔是大勢所趨你明白嗎?唐高祖的時候李淵曾經降順過你的祖先,可之後呢?你的祖先被李淵的兒子追的一部分遠走歐洲,一部分順表投降,你知道爲什麼嗎?天下大事人心思定,那是不可阻擋的大勢所趨!你說天下間要都是忠臣仁孝之輩也就沒有朝代更迭了,這成爲你造反的理由之一,可你想過沒有那些造反的哪一個是在太平年景裡得手的?你倒是真想過,所以你才幹了那些圖謀攪動天下大勢,暗地勾結幾個國外勢力的事,你以爲這樣就能鬧成個華夏版的格魯吉亞和車臣?你還是清醒清醒吧,當今的天下大勢就是發展!爲此可以有戰爭,爲此可以有和平,你以爲國外那個支持你們的勢力是爲了幫你們實現你們所謂的崇高理想嗎?你想過沒有,在中東,那些你們的同教弟子們,他們正在爲了跟你一樣的理想而跟那個狗屁勢力死磕!面對中東的清真弟子,他們怎麼不講理想不講民主了?說到底你們不過是他們訛詐華夏政府的一個小籌碼而已,你難道會天真到認爲你們有比華夏政府還多的籌碼?攪動天下大勢?你們看清楚大勢了嗎?你們不過是一羣被人利用,滿腦子虛幻思想的誤國賊而已!從一個人的角度來看你,哥們敬佩你是個敢作爲的血性漢子,但作爲華夏民族大家庭的一分子,哥們瞧不上你們這號的,純粹的吃飽了撐的胡折騰,親者痛仇者快!”
葉皓東這番話是這幾天倆人辯論多了後,這廝總結出的一個概括性發言,基本上每一個字都憋在他心裡很久了,所以到最後他幾乎是吼着說出的這番話。他怎麼也沒想到他這番話不僅起到了振聾發聵的作用而且還救了自己的性命。
那次爭論結束以後老頭沉默了整整一天。後來就喊來管理幹部,說是要認罪。
在葉皓東關到這的第十天頭上,那老頭子到了服罪的日子了,臨走前他突然掙脫押解法警,來到葉皓東牢門前,頂着身後邊的電棍加身,對葉皓東說了些讓獄警感到莫名其妙的話:“小鬼頭,老頭子給你算過了,你小子七十年大運呢,你說你上次是有貴人相助你才撿條命,那我告訴你,這次你照樣死不了,你的救星快來了,看在老頭子免費送你一卦和這些天給你講了這麼多世面的份上,你出去以後給我傳個信兒,告訴我兒子,讓那個姓侯的壞蛋滾蛋,天下大事順勢而爲,做不到的事情就要痛快放棄,他要實在想迎難而上,也要像他老子這樣先留個後在這世上。”
葉皓東想起自己無聊時跟老頭兒說起自己有七十年大運的事情,對他的話有些難以置信,沒敢報多大希望,讓葉皓東萬萬想不到的是,到了晚上他的貴人就真來了。而且這貴人的來頭之大堪稱本地區一手遮天的土皇帝級人物。
當地的國安局尚雲霄局長和疆南軍區中將司令員高平聯袂前來,要求過問葉皓東的案子。葉皓東糊里糊塗就被這兩位頂大的人物給帶上了車。軍區關押室裡,接下來就是無休無盡的預審,其主要內容更是奇怪透頂。竟然全是關於葉皓東在禁閉區羈押期間跟那個老頭兒的對話的問題。
通過人家介紹,葉皓東這才知道,敢情在自己沒被關到那以前,這位叫克里亞汗江的老頭九七年至今已經被羈押了將近二年,但一句話也沒說過!葉皓東是這二年來唯一跟他有過語言交流的人。監獄內部安裝的監視和監聽設備記錄下了他們的那幾次聲音較大的激烈對話。老頭兒突然認罪的行爲引起了領導們的注意,國安局方面這才調出了這些日子的羈押所的錄像資料,葉皓東這個口才超好,蒙冤入獄的年輕犯人才進入了上層領導們的視野。
在軍區的關押室裡羈押了三天後,葉皓東的案子終於奇蹟般迎來了轉機,本該由他承擔的主要責任落到了植物人黃楊木頭上,次要責任居然落到了監管不力的林襄武頭上,黨內記大過一次,理由是許劭初來乍到還沒有完全掌握中隊的情況,許劭是第三責任人,只受到了上級的口頭警告,葉皓東奇蹟般的被定性爲受足以致命的虐待後自衛的應激反應,頭部被葉皓東打了不下三十拳的黃楊木被說成了一拳導致的這種後果,法庭上,先後幾個法醫和墾區醫院的‘磚家’站出來證實了這一點。於是葉皓東得以被認定爲完全正當防衛,整個事件當中沒有任何責任。這也讓葉皓東奇蹟的成爲了獨一無二的三次正當防衛的犯人。
他今後的刑期將要在軍區關押軍事政治犯的特殊監獄中度過,一切交接手續在一天內完成,葉皓東就這樣稀裡糊塗的被帶到了新的服刑地,一個極特殊的所在,疆南軍區政治處,政治軍事犯罪改造管理所。
在連續接受了多次高級別的審問後,葉皓東所知的那些東西終於說無可說。軍區政治處和國安局對他的興趣才漸漸淡下來。葉皓東也終於有閒暇徹底瞭解一下這個奇怪的特殊監獄。
這是一個位于軍區直屬部隊駐地核心位置的一個不大的院子。這裡沒有電網高牆,更沒有輪班站崗的警衛和探照燈,這裡也沒有窮兇極惡的管理幹部,甚至日常管理也很鬆弛,住在這兒的犯人年紀普遍超過六十且爲數不多,相互之間可以隨意走動,儘管這裡管理如此鬆散,安保又是如此稀鬆,但葉皓東卻絕對相信,無論多牛的犯人,也絕沒有機會從這裡逃出去!不光是因爲這裡無處不在基本沒有死角的監視監聽設備,更因爲這座院子周圍駐紮的那數萬大軍和他們居住的連接緊密守衛森嚴的軍營。
住進這裡的半個月以後的一天,葉皓東在這兒驚奇的遇見了一位跟他有着重大血緣關係卻彼此從未見面的至親。葉皓東的親爺爺葉鷹老先生。
這又是一個極富傳奇其色彩的人物。
葉鷹,一九一五年出生在奉天城裡的一個小官僚家庭,父親葉伯達是晚清舉人出身,做過清政府的小官也做過張大帥手下的小文官。一九三一年以優異的成績考入東北軍創辦的奉城講武學堂,同年日軍武力進攻奉城,九一八事變爆發。十六歲的葉鷹提前入伍成爲了一名東北軍的排長。九個月以後年僅十七歲的葉鷹成爲東北軍中最年輕的營級軍官,原因是他所在的部隊連以上軍官全部陣亡,部隊的編制保留下來,他也因爲極富煽動性的演說鼓動了一批熱血青年參軍,而因此升官成爲營長。在那個年代裡,這種事情屢見不鮮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葉鷹一生命運最大的轉折發生於一九三八年。那一年他已經晉升爲國民革命軍第66軍53旅102團的上校團長,同時兼任53旅代理旅長。就在那一年,一個名叫顧向英的奉城共產黨人成爲了他的參謀長,他們彼此志趣相投肝膽相照。葉鷹受到顧向英的影響,對革命對華夏的命運有了更深層的反思,隨着天長日久的接觸,到了一九四四年底的時候,已經是66軍105師少將師長的葉鷹終於下定決心率部加入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
次年,抗日戰爭勝利,內戰的陰雲籠罩,他毅然率部在戰爭爆發前加入了黨的隊伍,他本人也在同年入黨,並帶頭率部接受改編,成爲解放軍第四野戰軍第七縱隊副司令員。接下來的事情,兩黨內戰,葉鷹跟隨四野轉戰南北,立下赫赫戰功。新華夏共和國成立後,他也論功行賞成爲了共和國將星之一,金光閃閃的中將軍銜和東北局副書記的身份讓他着實風光了好幾年。
他第一次入獄發生在一九五八年,那一年他因爲受到四年前的東北行政委員會主席高某的牽連,淪爲階下囚。但隨後又在他的老上級大力斡旋下於一九六二年從新回到工作崗位。回到家裡的時候他才知道妻子和兩個小孩子已經在兩年前餓死了。
命運似乎有意折磨葉家的祖孫三代人,就在全家都以爲好日子又回來了的時候,這位膽大包天的將軍先生再度捅了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