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自有嚴規,師長點名無論身份如何,必須立即按照規定站起來回話,小丫頭見寶玉被當場叫了起來,嚇得面色煞白,心中砰砰直跳,倒還是不忘將那隻玉蟈蟈放到懷中,寶玉面對着回頭刺來幾十條譏諷,鄙視,幸災樂禍的目光卻也不慌不亂,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緒從容道:
“先生方纔說,此畫長卷鉅製,在此處畫面突然攔腰被一道城牆截斷,實在有違尋常畫理,一幅佳構很易因之功虧一簣,造成敗筆。但是張擇端爲反映真實場景,費心思量,巧妙地在畫面上安排了一支駱駝隊。駱駝隊的隊尾還慢悠悠地在城門內行進,而隊首的第一頭駱駝已經在城門外門洞口露出了半個身子。這支小小的駱駝隊一下子就把被城牆阻隔的空間貫穿了起來,畫家獨闢蹊徑,在構圖上豐滿了許多。不過學生卻由此聯想到了另外的一方面…”
寶玉說到此間微微一頓,自信一笑,他本來人就卓爾不羣,脣紅齒白,兼圍了一條雪白的茸茸圍巾,更是顯出了幾分中性的俊俏。那先生顯然未料到這個看來正在開小差的學生卻能將自己的話一字不差的複述出來,而且似乎還有自己獨特的見解,頓時饒有興致的道:
“哦,你想到了什麼?”
寶玉略拂衣杉,瀟灑行上前去,行進間帶起一股勁風,以手指着畫侃侃而談:
“小子不才,曾經在塞外征戰過,也見過這等駱駝,此事當同時從一個側面表現出當時汴京與北方塞外物資大量交流,纔會有此等大規模的商隊進入汴京。而此畫早有人斷定乃是寫實之作,由此能夠斷定出,斯時邊關昇平已久,這樣龐大的商隊竟然能夠隨意進出一國之都而無人上前查驗,可見當時的防備懈怠到了什麼地步!”
他竟然能由畫入題,另闢途徑的闡述到那時京師上的防備上來,此實乃發前人未發之語,這唐姓先生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也未料到這新來的學生看似在逗弄旁邊的女子,其實還能將自己的講論一字不漏的記下來,更說出這一番連自己都無法插口的大道理,心中腹稿好的斥責一時間竟全擠在喉邊發不出來,只得勉強笑道:
“你能由畫論兵,舉一反三,說得很好。坐下吧。”
寶玉謙和一笑,坐下身來,那兩名內侍對望一眼——面上也有驚異之色,他們乃是皇帝身邊心腹,自對這若彗星一般崛起的少年的事蹟略知一二,如今親眼目睹他小試牛刀,機變百出,果有過人之能,兩人心中已定下了一個念頭:以後見了元妃娘娘絕不能失了禮數!這賈寶玉…
——前途無量啊!
小丫頭見寶玉不動聲色的將眼前危機化解開來,也不敢再像方纔那般明目張膽的同他一嬉鬧,只是伏在課桌上頑皮的向他吐了吐舌頭,眸子清澈如水,那模樣俏皮可愛若一隻貪玩的小貓。寶玉卻毫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向着她灑然笑了笑,小丫頭的心中忽然涌起一陣異樣的感覺,忙躲開了旁邊這位寶哥哥這種奇妙的目光,卻未注意到旁邊的清夕姐姐也面色飛紅的側過頭去。
——賈寶玉的這一笑,表面上是對着小丫頭而發,其實一雙點漆的深邃眸子,卻是頗爲無禮看着旁邊的這位將美麗深藏的吳小姐的胸部。
時間便在這無聲的流逝中緩緩淌去,“鐺鐺鐺鐺”的鐘聲響起,在課室中悶了近一個時辰的學生終於得到了一次休息機會。而安胖子聞聲也惺忪着睡眼迷迷濛濛的爬將起來,伸了個懶腰,茫然的碰了碰旁邊的寶玉道:
“啥時候了,該午膳了吧?”
在得到了一個否定的答覆以後,這胖子又伏了下去,似乎近在咫尺傳來的那小丫頭傳來的“咯咯”清脆笑聲也無法驅散他的睡意。而同時經過方纔那一次問答以後,儒雅而清俊的寶玉顯然成爲海易之後的第二焦點,不少女學生坐在原位上嘰嘰喳喳的談笑着,偶爾刻意的放大一點聲量,眼神卻迅速的掃過後面寶玉溫文爾雅的笑臉。
此時休息時間,寶玉自然沒有了課堂上的拘束,事實上,就算拋開元妃與周妃互爲犄角的密切關係,他也對面前的這個可愛小姑娘有着發自內心的好感,寶玉眼神似是有意無意的掠過前方首排正與海易談笑的淑德公主,又看了看小丫頭雪白小耳上戴的有些暗淡的鏤金繪紋耳環,心中一動從容笑道:
“好妹子,我往日斬殺赤老溫之時,他身邊有個妾侍爲求活命,便指出了那傢伙暗藏着的寶庫,我覺得裡面有一樣東西倒挺適合你。”
小姑娘聽得禮物二字,頓時高興得眼裡的放了光,也顧不得旁人的眼光,忙扯着寶玉的袖子撒嬌道:
“好哥哥,快拿來。快拿來,淑文要要。”
寶玉微微一笑,便從懷中取出一個以白綢精密包裹的小小盒子,單看那盒子古樸混厚,精美別緻,便已名貴非常。就連旁邊一直都在嚴格自律,暗自警告自己不得再與這散發邪惡魅力的賈二公子交談的吳清夕,也難以自抑的轉過頭來,好奇的睜大了眼睛——要知道,方纔寶玉送她的那對晶瑩玲瓏的透雕蝶環佩已名貴非常,而他卻是隨隨便便的從懷中摸將出來,此時這東西卻被包裹得如此鄭重,孰優孰劣便只是從這重視程度中一看便知。
——更何況,她雖然在深閨之中,也知曉得那個兇名遠揚的赤老溫,這樣一個以兇名威懾天下幾十年的人所珍藏的寶物!又究竟又是何等珍貴的東西?
白綢被一層一層的輕輕揭將開來,隨着最後一層遮掩的滑去,不要說吳家小姐,就是連見慣了珍寶的小丫頭也驚訝的張大了鮮紅的小嘴,說不出話來,那些注視着此處的女子有不約而同的發出一聲驚呼!
寶玉的手心盒子赫然已被一層晶瑩略白的淡淡光芒所包裹,雖然是白晝,可是這柔和光芒依然存在,朦朧的映照在寶玉的臉上,手上。
——那是一對珍珠耳環!
——那是一對鑲嵌了夜明珠耳環!
一瞬間,吳清夕與這小丫頭的腦海中一片空白,閃現的便只有這個念頭。
良久,小丫頭才結結巴巴的道:
“寶…哥哥,你該不是要把這個送我吧?
她年紀雖幼小,卻見多識廣,知道這耳環的珍貴,以皇后之尊,也只有一粒類似的珠子,平日裡鑲嵌在鳳冠之上!更何況寶玉此時手上耳環鑲嵌的兩粒珠子還是一般大小,更是雪白圓潤,沒有絲毫瑕疵。遠勝於皇后那粒。
寶玉卻微笑着沒有說話,輕輕的探手到她的耳畔將原有的耳環卸去——此等事這廝早爲晴雯,襲人等作過無數次,自是輕車熟路——兩人間自然不免肌膚相觸,那種陌生的奇妙感覺早已令小丫頭的臉羞得通紅,可是她卻絲毫沒有要動彈半下的意思,微微閉着眼,任憑寶玉的擺弄,乖巧若一隻溫馴的小小貓兒。
與此同時,寶玉也留意到坐在最前排的淑德公主肩頭微晃,顯然是爲驚呼所吸引,卻又強自按耐下回頭觀看的衝動。他心下了然,頗爲得意的一笑,輕輕的捏了捏小丫頭的吹彈得破,紅暈滿布的臉蛋笑道:
“好了,睜開眼睛吧。”
小丫頭羞靦的睜開眼,卻驚見自己已成注目的焦點,只見周圍射來的一雙雙目光裡充滿了嫉妒,豔羨,讚歎,她自從進入這宗學以來,從來都未享受過這等待遇,不禁咬着下脣有些驚怕伏到了桌上,求助的望着寶玉。
寶玉自是知道她此時的那種忐忑心理,溫暖的微笑道:
“好妹子,你找旁邊的吳姐姐藉藉鏡子看看?”
此時已手足無措施的她自然依言而行——都忘記了自己身上也攜了有,往神色複雜的吳清夕遞來的鏡子看去,只見珠光熒熒,她的肌膚都被渲染上了一層柔和迷濛的白光,看上去平添了幾名神秘成熟,一蹙眉,一展顏,都風情出一種青澀與成熟調和的風韻來。
小丫頭攬鏡自影了半晌,一時間連自己也有些發呆了,良久才難以自信的問道:
“吳姐姐,真的好看嗎?”
後者頓時也楞了一下——沒有女人能在這璀璨的明珠下還能鎮守心神的,片刻後才伸手撫摩着掛在小丫頭晶瑩如玉耳垂上的那粒明珠幽幽道:
“是呀,真的好看。”
一時間也不知道她說的是人好看,還是珠子。寶玉微微一笑,知道自己想要的目的已然達到,順手提了提身邊安胖子的耳朵,全然無視這廝美夢被打攪後的怒目而視,笑道:
“死胖子,走出去陪我透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