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夢閉着眼,哪怕在這樣的黑暗裡,她也覺得天昏地暗。一種強烈的無力感一點一點的刺着她的神經,消磨着她的意志,她覺得活着實在太累,她很想就這樣安靜的休憩下去,永遠都不再醒來。
但是她的心願沒有實現,一陣強烈的光線刺目後,她又不情願的張開了眼睛。
當她乍醒的時候,覺自己**着,只是這種裸露絕不會令人想到色*情,而是一種反樸歸真的純潔。她無依而無助的呻吟了一聲,這聲音嫋嫋的,柔柔的,彷彿是自鼻端將出來一般,還帶了些撒嬌的意味。然後她意識到,身邊有一個人。
……男人。
她霍然而起!
……頓時四肢無力,天旋地轉,可是她可以清晰的覺察得到,身體裡就彷彿有一道涼冷的水流在四處遊走着,每行至一處,那處便恢復了原本的生機活力。
燈下,寶玉神情木然地端坐在桌旁,像一個影多過一個人。他對柳夢的醒來絲毫不覺吃驚,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復又迴歸到了那種沉思着的虛無之中。
他給柳夢的感覺,就是一陣咫尺天涯的風。
房中就只有木然的他,嬌豔的她,還有那安靜吞吐着的燈色。
“你不要動,也不能動,眼下正是渠已成,水未至的關鍵時刻。相信誰也不願意在這個時候前功盡棄。”寶玉笑笑說,但是柳夢不用眼睛看,單是用聽的,也覺出了這男身上已經揹負了難以釋懷的疲憊與傷心。
柳夢扯過一張牀單遮住身體,冷冷地說:
“我沒有要過你爲我做這一切,所以我沒有必要感激你,沒有必要聽你的話。”
對她而言,此時寶玉那漫不經心的神情就像是孤寂以無人操控的劍,刺傷了她。高傲的她無論如何,也不肯受這等委屈。寶玉同黃暈的燈色相望良久,掀開門簾起身,默不作聲的走了出去,只餘留下尷尬的沉默隨門簾一起晃動着。
柳夢猛的拿被捂住了頭,她的心中混亂而迷惘。有一種後悔的複雜情緒在胸中涌動,她也不明白自己爲何要一再的刻意刺傷面前的這個男,她不明白,素來都斬斷了七情六慾的自己,爲何現在有一種想要放聲大哭的衝動。
……?……?……?……
寶玉平靜的拐過一條走廊步入一個大廳,他每跨出一步的距離都與前一步相同。顯得分外的慎重,廳中人見他來了,紛紛起身恭敬道:“公。”連那些大羅教中人都不例外。寶玉清澈的眼光自廳中諸人面上一一掃過。他淡淡道:
“典韋。”
這雄壯大漢應聲而出:
“屬下救援來遲,累得焦老受此重傷,請公責罰。”
寶玉微微搖頭:
“你今日本該當差,能及時趕來已屬不易。我要問的是,那虎王的武功你修習起來當真是一日千里,只是凡事有利必有弊,你可覺出有何不適?”
典韋恭敬道:
“多謝公掛懷,只是如果要說有什麼不適,那便是當運勁久戰後,真氣運行便不如開頭順暢自如了。”
寶玉微微頷,轉向那遊長老道:
“此次大家得以全身而退,遊老實居功,昔日你曾被焦大所傷,想來餘毒未盡。今日我就給你開個方,把你心中這塊心腹大患去了吧。”
遊長老聞言大喜,昔日他在金陵一役中爲焦大飛甲所創,其上毒力如跗骨之蛆,纏綿不去,一直是他的一塊心病。寶玉今日主動提將出來,自是大喜過望。
洪霆渴求的眼卻主動尋上了寶玉,自從撞破狐王的包圍圈以後,他就現自身中那股至寒真氣慢慢消褪了,如果說他先前不知道此等妙處還好,眼下那種得而復失的滋味實在令他頗感難受,寶玉讀出了他眼中的求懇之意,微微點了點頭,示意知道了他的目的,等下再談,接着朗聲給出了一句衆人都在翹期盼的答案:
“聖女已大好,預計明日便能完全恢復,我很累,需要休息一下。”
任誰也看得出來,這男的疲憊就彷彿是陳列在陽光下的灰塵,雖然細微難辯,卻清清晰晰的存在着,旁人知他今日力戰那可怕高手影在先,又爲柳夢療傷在後,便是個鐵打的人也禁受不住,頓時紛紛告去。
……?……?……?……
寶玉這一歇,便直到了第二日的下午。陽光透過窗柃曬在他的臉上,忽地一陰一亮,寶玉雖閉着眼,但還是敏感的覺察到了光線的變化,於是他全身不動,只睜開了眼睛。
窗外有一個瘦削苗條的倩影。
寶玉嘆了口氣:
“你素日裡行功的七條經脈已毀其五,我雖助你重建了五條,可是經脈開,就如同一瓶沒有蓋的水,稍一震動,水都要傾出來了。那時候便是大羅金仙來了也沒辦法,你還是安心歇息吧。”
窗外人身形震了一震,彷彿是一種逼入心肺的顫抖,她幽幽地道:
“你要知道,無論你如何對我,我這輩都不會嫁人的。”
寶玉咳嗽了兩聲,淡淡地道:
“喜歡一個人,並不是非要得到不可的。”
柳夢聞言忽然激動起來,她“砰”的一聲將門掀開,那剎那間的神情,不是感動,卻是恨而決絕的像在質問:
“我告訴你,我不會喜歡你這個四處留情的浪的,絕對不會!”
寶玉看着她脖上露出來的太過白皙的肌膚,身上着的淡黃如燭光一般的披肩,和隱約可見輪廓的柔美乳峰,甚至還有那因爲距離拉近的一股清甜的香味,已將他的視線釘死在那裡了。寶玉不說話,他惟有嘆氣,他覺只有在面對着面前這個倔強而美麗的女的時候,便失卻了口,只能嘆氣,而只有嘆氣。
每多見她一次,寶玉便從心裡感悟到陌生,驚覺到熟悉,而且將自己的口紊亂得七零八落,無可收拾。他不說話,柳夢的淚卻已從白玉一般的臉上滑落,無聲的滴落到地上。
室內的尷尬氣氛終於被寶玉的一句話所打破,事實上,他本也是心高氣傲,絕不肯低頭的人:
“你出去吧,我救你不是爲了我。”寶玉漠然地道,“我要女人,多的是,並不差你一個。只是眼下的局勢緊張,沒有你這個聖女站出來穩定軍心,只怕洪霆和遊長老他們就真的死無葬身之處了。”
柳夢的臉色越來越白,其上還染了一層乍醒的惆悵,她一擡眼,便看見了寶玉那略帶挑釁的眼神,兩個心高氣傲的人在對視裡只覺得眼下的季節離春天尚遠,正是嚴冬,只有在從前的回憶裡能尋出點暖意。
但是她卻笑了。
笑得很單純,但是可抵得上千言萬語。
“我知道你有很多女人,以前有什麼林妹妹,寶姐姐,現在到皇上的兩位公主,甚至說蘇師姐!都跟你……有一腿。”她面上的笑意彷彿在訴說着悽苦。“我會活下去的,一定會,爲了熊王和遊田亭他們。”
寶玉看了她那本是在笑,其實卻能解讀出哭的表情心中也酸楚難當,他在心中喊着:“你是我的,你要爲我而活着,而不是別人。”可是他表面上還是緊緊的抿着脣,不肯出一絲聲音。面前的柳夢柔弱得仍像一朵巖邊絕美的花,但是她說的話卻像崖邊的岩石,一分一毫也不肯退讓。
“我知道你很有魅力,也很有風度,但是以前的那個柳夢死了,死在了對你的情意上,從此以後,我會心無旁婺,專心精進。”
寶玉聽了這幽幽而決絕的訴說,只能緊緊的捏住了被,口中的言辭卻是冷:
“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就正如你以前想和誰拉手就和誰拉一樣!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對!”柳夢蒼白的笑了起來,帶點微咳,“愛拉誰的手是我的事,和你沒關係。”
寶玉的手微顫着,忽然劇烈的嗆咳了起來,他的身軀佝僂成得彷彿是一隻掉入了水的蝦,咳得似是全身都給抽乾了氣,要塌下來,嗆得像整個人都裂成了十七八半,似乎承塵上的灰土都在應聲而落。
咳聲一起,柳夢便猛的踏前了幾步,卻死死的咬住了自己脣,她臉色慘白,淚水卻已經自面上無聲的淌落,又將本已伸出的手收了回去,接着掩面背轉身體跑了出去,就似一隻中箭而驚慌的小鹿,她驕傲的心中一直響着這樣一個聲音:
“不管怎樣,他若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把我這條命陪了給他便是!但要我在他面前服軟,除非是他先向我道歉,還得同那些女人徹底決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