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溫和的微笑着,他身邊那老得似乎一隻腳已經踏入了棺材的僕人也依然是那樣佝僂着衰弱的身軀,間中微微咳嗽幾聲,卻再無一人敢於小看這對主僕!
因爲正蜿蜒流淌,浸入地下的殷紅的鮮血便在向他們闡述着一個事實——
輕視他們的下場,便只有死!
自兀自口出惡言的鮑雄與其三名親信足足慘叫了一刻鐘方纔血液流盡身亡後,剩餘的三名偏將不約而同的選擇了明哲保身之舉——紛紛跪將下來涕淚橫流的哀求寶玉放他們一馬,無非便是些“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孩兒”的套話。而下面那三千餘人見到這般情景,無不目瞪口呆,鮑雄官居要職,在他們大多數人的心目裡,那便是與徐達元帥相同地位的一個高不可攀的存在!
——如今這存在竟被面前這個擁有了溫和與殘酷這兩種截然不同氣質的年青人談笑間輕易格殺!
——偏偏那青年還剛剛將他們從那地獄一般的戰場中挽救了出來!
這就直接導致了兩個必然的後果。
首先是尊敬,感激。
然後是驚恐,畏懼!
寶玉看着這高臺下方那些士兵密密麻麻的一張張寫滿敬畏表情的惶恐的臉。心中暗自嘆息了一聲。
他其實並不想以這樣的方式在這些即將伴隨自己出生入死的士兵的腦海裡留下這樣的印象。如果時間和地點允許的話,他也想似徐達那樣做一個被士兵熱愛遵崇的將領,但是眼前的情勢實在已緊迫到了不容耽擱的地步。這實在也是萬不得已的從權之舉。
不立威,怎能服衆!
——而可憐的鮑雄,則恰巧撞到了這節骨眼上,不幸的成爲了一隻被殺給雞看的大猴子。
寶玉安靜的立在高處,一襲白衣分外的烘襯出他眉心間那點朱痣的鮮紅奪目。此時的他,又有着一種循循然的儒雅書生氣質。他環顧全場,忽然高聲道:
“你們這些士兵可知道,爲什麼你們還能在昨天晚上那樣的混亂中留得一條小命?那是因爲你們都很明智的選擇了跟在了我的後面!”
說到這裡他譏誚的看了看身後鮑雄那肥碩的屍體一眼。
“沒有認識到這一點的人,已經付出了非常昂貴的代價。”
“現在我們處身於蒙古人的大後方,每一刻對我們來說都是非常寶貴的——我也不想多浪費時間:若是在場的各位還想活着見到你們家鄉的老婆孩子的話,那麼從今以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就得完全按照我的話去做!”
寶玉的臉上忽然浮出一個溫和的微笑——他旁邊的那三名劫後餘生的偏將見了不約而同的打了個寒噤——方纔這青年便是這樣對鮑雄微笑的。
“對於任何不從我軍令的人來說,處罰都只有一個——最簡單也是最有效的一個。”
“死!”
於是聚賢莊中剩下來的六十七人便被分別打散到了這三千餘人中去。寶玉只對他們淡淡說了一句森寒逼人的話:
“不從軍令者,殺無赦!”
於是在當日下午的磨合訓練裡,又有整整三十餘人喪命在這塞外的大漠之上——但是訓練的成果是斐然的。這樣一支由隸屬各處的散兵遊勇臨時拼湊起來的部隊。竟然在短短四五個時辰中煥然一新!
其實,寶玉這樣做也是深思熟慮過的:試想能隨他們自亂軍中衝殺而出,一口氣奔到這遠離戰場近百里處的兵丁,其自身素質定然絕非老弱病殘,自是非常優秀!否則早已在殘酷的險惡局面下遭到了淘汰!
在勞累不堪的部下休息了數個時辰後,已是繁星滿天的深夜。寶玉卻在此時下令全軍整備,預備開拔。凡是限定時間中未到的,交頭接耳高聲喧譁的,統統被軍法處置!
轉瞬間又是十餘個人頭落地!一時間三千餘人的隊伍安靜的挺立在寒冷的風中,鴉雀無聲。映襯着蒼茫大漠,分外有一種肅殺的冷意。自寶玉的口中冷冷的吐出了七個字:
“目標,正西,科爾斯塔旗!”(注:旗是當時元人的一個行政單位,基本等同於一個集鎮,)
三個時辰後,這支被主帥的嚴威下統治着的軍隊無聲的潛入了這個富庶的集鎮中。因爲草原上地廣人稀,因此旗中大約兩千人口稀稀拉拉的分佈在方圓十餘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所有的士兵都死死記住了這樣一條被深深刻入腦海的命令:
“不許放火,不許留下活口,不許發出響聲,劫得的戰利品不得私藏。”
於是士兵這幾日裡被死亡帶來的壓抑便在這一刻裡盡情的爆發了出來,一切殘酷的事情都在黑暗的籠罩下進行着。聽着四處傳來的女人絕望的哀泣與小孩子悲慘的哭聲,寶玉卻坦然的在帳篷中望着面前一個個臉色鐵青的忠實手下淡淡道:
“御下之道,在於有張有馳,這支軍隊被我以死亡爲威脅而成型,但是士兵的神經實在被壓抑得似一根根隨時繃緊的弦,若不給他們機會鬆弛,那麼結局只有一個,我們不是被元人所殺,便是被瘋狂的士兵所殺!你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趙雲的手在劇烈的顫抖着,他忽然擡起頭抗聲道:
,盡在,:.ㄧ手機站:wàp.ㄧ支持文學,支持!“可是那些牧民也是人啊!他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啊!聽聽這慘呼聲,聽聽這宛如人間地獄的哭號聲!那是你一手造成的!這些無辜的人有什麼罪!”
寶玉默然了半晌,冷冷的道:
“除此之外,你還有什麼比我更好的辦法?不要忘記了,碧荷姑娘還苦苦在京城守侯你的歸來!盼望你能讓她揚眉吐氣,衣錦還鄉!”
他大步到趙雲的面前,深深的望入了他的眼睛,神情激奮!
“這就是戰爭!這就是殘酷的你死我活的戰爭!爲了能讓我以及我身邊的兄弟活下去!爲了讓我們愛的和愛我們的人幸福的活下去——
“我,不擇手段!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趙雲的身軀劇烈的顫抖着,看得出來,他無法接受寶玉的強烈而激烈的殘酷言辭,幾度想衝出帳去——但是他的手卻伸入懷中緊緊的捏住那張柔軟的錦帕——那卻是癡情的碧荷姑娘在出徵前送給他的。心中有一個聲音不斷在呼喊:
“他說得對,他說得沒錯!”
在這樣的矛盾煎熬中,這初歷戰陣的青年卻驚然發現:本來抱着同自己一般想法的典韋與張遼都跪倒在寶玉身前,淚流滿面,深深的叩首。然後——
竟拿起了兵器衝了出去!加入了那殺戮的行列!
…
不是你死…
就是我亡!
這便是戰爭!
趙雲撫摩着胸口上那條僅距心臟半寸的胸口,深深的體會到了箇中苦澀而血腥的滋味。
這道傷口,卻是一個最多不超過十歲的小男孩給他造成的,而當時趙雲不過是想將跌倒的他扶起來罷了。豈知,迴應他好意的就是一把閃着寒光的刺向心髒的銳利匕首!
而旁邊的一名弟兄,爲了將趙雲從此危局中拯救出來,不惜放下手中的對手,和身撞飛了那個小男孩,當然,他的敵人也未放過這麼一個良好的機會,令他付出了一條手臂的慘重代價!
當時是什麼心情趙雲已是難以回憶了,他印象中殘留的只有那位兄弟斷臂處的鮮血飛激在自己臉上那種溫熱感覺。胸前的刺痛更幻化成碧荷姑娘深情款款,盼他歸去的模樣!他只記得,他下意識的拔出了腰畔的利劍!
——那一天,他第一次破例出手殺了平民。
方圓幾十裡內的集鎮在短短的三日裡便被盡數化爲了焦土,而本以爲攻破了長城便能長驅直入的元軍更在京畿外百里的山巒丘陵地帶中受到了最猛烈的反擊!這種地形,恰巧在最大限度上限制元軍騎兵的戰鬥力!
因此,對於後方這支無惡不作的“馬賊”,他們只能相應的派出二線部隊征討——卻不知道這些缺乏訓練,經驗的新兵正好成爲了寶玉磨刀霍霍用以練兵的對象——在經過了近五日的實戰中血與火的殘酷磨合後,寶玉對手上這支精悍的部隊已經基本滿意了。
在成功將第二支前來圍剿的元軍輕易擊潰後,寶玉下令,所有人帶上十天的口糧!向東北面進發!
東北面,正是已經淪陷的山海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