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就不是皇帝的生母,母子間沒有真話。跟張蓮也是面情上過得去的婆媳,甚至比自己跟王夫人這樣,已經是望影互避的婆媳還要叫人難堪。不過是皇太后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婆婆,這些數不清的兒媳婦來的親近巴結也就在所難免。
“有件事兒,哀家想着總是要跟你商量商量。”皇太后擦拭着嘴角:“岫筠大婚這麼久,嫁得那麼遠,咋咋離了我還真是捨不得。你們姐倆,就是哀家的一雙手。沒了誰都捨不得,這會子她寫家信回來,說是想要回來看看。想想,你們姐倆自小沒了娘都是在我邊上長大,看了這信兒,哀家的心都覺得酸。皇后他們也是捨不得,只說是要岫筠回來住些日子散散心、。”
“是,太后恩典。替姐姐謝恩。”管雋筠毫無起伏的聲音,一如沒有變化的表情。
“不過是一句家常話的事兒,還用得着做張做智的謝恩?”皇太后笑起來:“你二哥不在京裡,到時候只怕你也要多加費心,姐妹倆這麼久不見,只怕想得慌。”
“還好。”管雋筠端坐在一旁,看不出任何的情緒。眼睛看着自己的鞋子,眼簾低垂着:“只怕是皇太后還要想得緊。”
“都一樣。”皇太后親熱地拉起她的手:“一些日子不見你,哀家也是念着想着。總是覺着你還是跟從前一樣,在哀家身邊扭着膩着。就像是哀家自己生的一樣。”
“這原是皇太后滿心疼我,是雋筠的福分。”這些話總會讓人覺得不是出自本心,不過是爲了讓坐在上面的人高興,至於別的是沒有用處的。
“皇上。”張蓮回到寢宮,皇帝坐在窗下的書案前,看着手邊厚厚的一摞奏摺。時不時用硃筆在上面做着記號。
“嗯,這些時候忙得很,朕也沒過來看看你。”皇帝放下手裡剛看完的一本奏摺,扭過頭:“到皇太后那邊去了?”
“是,筠兒進宮來給母后請安,臣妾過去正好遇到了。”張蓮打量着皇帝的神情,她已經試驗過無數次,只要是聽到跟管雋筠有關的事情,皇帝一定會凝神細聽。這一次還是一樣,皇帝眉目間的專注,是在別的地方看不到的。
“嗯。”皇帝淡淡答應了一聲:“說是岫筠要回來?”
“說了好些日子了,母后倒是一心想着她。正好寫了信回來,也就允准了。還說等明日皇上去請安的時候,正好跟皇上提提。”張蓮偷覷着皇帝的臉色,皇帝臉色出奇平靜:“嗯,準了她。難得回來一次。”
聽到這話,張蓮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皇帝正是時時處處在找諸葛宸的錯處,而這一切都是源於對於管雋筠不可抑制和改變的感情,而管岫筠一旦回來,恰好又跟諸葛宸舊情重炙的話,豈不正好給了皇帝一個最好的機會。
後脊樑頓時嗖嗖往外冒冷汗,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只是想到管岫筠回來,能夠銼銼她的銳氣,如今朝中上下誰不知道丞相夫人精明能幹,而丞相對她簡直是言聽計從。就連老夫人都要退了一箭之地,甚至要避其鋒芒,住到城外碧雲寺去。當初不是有人說,諸葛宸對管岫筠,就彷彿是皇帝對她一樣不得忘懷的。
難道這個看上去清清淡淡的管雋筠,真有什麼旁人無法比擬的魅力和誰都學不到的手段?
“行了,時候差不多了。”皇帝擺了擺有些酸脹的手臂,根本無視於張蓮一陣紅一陣白的臉色,徑自進了裡面的寢殿。張蓮躊躇了一下,跟着皇帝后面進去。
諸葛宸推開小書房的門,管雋筠還在書案上忙着看東西,忍不住笑起來:“我都忙完了,你怎麼還在這兒?”
“一點事兒,馬上就好。”管雋筠手裡還在認真地寫寫畫畫,好像是想起了什麼:“今兒我進宮去,皇太后說管岫筠要回京了。”
“哦。”諸葛宸答應了一聲:“怎麼了?”
“皇太后說,我二哥不在京裡,這件事少不得要**心。”手裡的筆沒停:“想着要給我哥寫信,畢竟這是家事。”
“怎麼說?”諸葛宸坐在她對面的紫檀交椅上:“倒是該要他知道。”
“我想,管岫筠回來了總是一樁大事。畢竟她是南王嫡妃。”管雋筠寫完最後一個字,放下筆看着諸葛宸:“到時候丞相替我見她?”
“什麼?”諸葛宸看着她:“好好的,又來了。”
“你跟她見了,還有話說。而我,無話可說。”管雋筠把信遞給諸葛宸:“你說過,沒有你准許的信箋是不能出京城的,看看沒什麼就讓人送走好了。”
“我跟你之間,不用這些。”諸葛宸看都沒看,親手給她封上了火漆蠟封:“她回來不回來,都不是我該操心的事情。你也不過是面情上過得去,就行了。至於別的,又有什麼要緊。”
管雋筠愣怔了一下,手不自覺地掠着額前的亂髮。諸葛宸伸手把她拉進懷裡,抵着她的額頭:“別亂想,我答應你的事情說什麼都會做到。你要給點信心我。”
低垂着眼簾,管雋筠沒說話。門嘩啦一聲被推開,管雋筠忸怩不安地推開諸葛宸,定了定神才發現是稚兒一臉得意的笑容:“爹,娘,你們都不理稚兒。”
“誰說不理稚兒了。”諸葛宸笑着把兒子抱起來,轉手又把孩子的娘拉到懷裡:“稚兒,剛剛娘說稚兒今兒很聽話,咱們明兒去郊外圍場打獵好不好?”
“打獵?”稚兒含糊不清地看着父母:“爹,什麼叫做打獵啊?好玩不好玩?”
“肯定好玩。”諸葛宸抱着兒子親了一下,轉過臉想親孩子的娘,被她躲過了。笑着還是把女人拉到身邊:“去了圍場打獵,然後咱們再去別院住上幾天。天氣一天天涼了,只怕事兒就多了起來。想着獵回兩條好狐狸,給稚兒做件坎肩。你要是能加上一條狐皮圍脖就好了。”
“多得是好皮筒子。”管雋筠嗔道:“這圍獵的事兒,我看你們都是歡喜得很。從前不論是四叔還是哥哥,總愛往圍場跑。”
“你的馬騎得也不錯,我抱着稚兒,豈不是都能看看?”諸葛宸把兒子抱得緊緊的,好像是想起了什麼:“這些日子沒吃那些藥吧?”
“吃什麼藥?”話剛出口,馬上意識到不妥,趕緊閉了嘴:“胡說什麼呢,當着稚兒的面,越說越不像話了。”
諸葛宸笑起來:“還不是想着再給稚兒多個伴兒,要不總是跟在咱們後面,對他也不好。沒有同齡人在一處,孤單得緊。”
管雋筠沒好意思笑起來,擰了一下諸葛宸一下:“我就沒見過,這樣子貧嘴爛舌的人。”
“還有更多的都是你沒見過的。”諸葛宸笑着把她環在懷裡,稚兒仰起頭看到父母親暱地靠在一起:“爹,不要稚兒粘着孃的。爹還在粘着娘呢”
“你母親是爹的媳婦,等你以後有了媳婦也可以粘着不放。”諸葛宸抱着兒子,微微泛青的胡茬在兒子臉上磨蹭着,稚兒扭着脖子:“稚兒要粘着娘,等稚兒有了媳婦,可以給爹。”
諸葛宸臉黑了一半,管雋筠笑個不停:“是不是,這就是素日說話不仔細,都被孩子聽了去。如今有樣學樣,該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了吧。”
“沒錯,就這樣纔好。”諸葛宸始終不承認錯處:“小孩子呢,知道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一面把兒子抱起來,跟他蹭起來沒完。管雋筠看着玩鬧到不堪的父子兩個,搖搖頭也不斷人的是非了。
初冬的西郊圍場顯得蕭索異常,除開圍場外常綠的樹木以外,反倒是那些泛紅的楓樹紅得叫人不忍挪來眼睛。
管雋筠圍着一件不算單薄的夾棉披風,看着父子兩個在馬上笑個不停。忍不住拉下風帽的一角:“難道我就不能也騎在馬上?”
“哪有騎馬穿這麼多的,你還是在馬車裡呆着好了。”諸葛宸笑着給她拉好風帽:“別逞能了,等會兒自己難受。”
“如意。”管雋筠擺擺手:“我也是帶着利落衣裳出來的。”話音未落,已經從如意手裡接過包裹得十分嚴實的包袱,隨後放下車帷不讓父子兩個看到。
片刻之後,管雋筠一身綴着金色如意絛子的火紅色衣裙,翻身上馬。諸葛宸被她上馬的身段驚了一下,這樣子乾脆利索還真是第一次看見。夾緊馬肚子,隨即勒緊了繮繩,向前疾馳而去。
“爹,孃的馬走遠了。”稚兒急了,指着前面大叫。諸葛宸抱緊兒子,馬上跟了上去。好久纔算是隔了一個馬頭:“這可是真的會騎馬,還真是沒有蒙人。”
“以前小時候學着騎馬的時候,就爲着拿鞭子不對上馬不對,被四叔說了好多次。”管雋筠笑起來:“好在學得還算瓷實,有模有樣的。”
“豈止有模有樣,比這些人都要好。”諸葛宸笑起來,擔心落後被人笑話,策馬的時候把兒子護得緊緊,稚兒大叫,興奮得小臉漲紅。
兩匹駿馬一黑一白,加上馬上的人衣飾精緻鮮豔,不知道的人會覺得這是一幅只在畫上可以看見的景象。諸葛宸先前沒想到,看上去嬌怯怯頗有些弱不禁風的女人,能夠駕馭一匹烈馬,除了相信自己的眼睛以外,什麼都是多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