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獷華麗的馬車四周爲着繡着忍冬紋飾的苧絹車帷,車檐下垂着密密麻麻的流蘇跟碩大明珠。車輛過處,無數的都城軍民紛紛駐足圍觀。
“怎麼了?”諸葛宸聽到身邊的管晉捷也隨之發出一聲讚歎:“有什麼這麼好看的?”
“姑父,哦,先生,這兒來了輛華麗的鞍車。車身繡滿了忍冬纏枝蓮,一看就是宮中御駕。只是不知道車中做的是什麼人,旁人也不敢這麼僭越的紋飾。”管晉捷低聲道:“不會是姑姑在車裡吧?”
“你高聲些嚷嚷,就說是打卦算命批八字。”諸葛宸想了想:“除了鞍車停住叫你算卦答應以外,任何人說話都不理。”
“是,我知道了。”管晉捷點點頭,打着上面寫着活神仙算卦的幌子,幾乎是橫衝直闖就過去了。諸葛宸目不能視,手裡還是拄着那隻酸枝木的手杖,捋着貼上去的三捋鬍鬚緊跟在他後面。身上一件玄色的八卦氅衣,一看就是個跑江湖算命的。
聽着車外鬧嚷嚷全是南中俚語,管雋筠幾次想要看看外面還是忍住了。兩句純正的漢話好像穿透了所有的南中俚語,一絲不落傳進耳朵裡:“活神仙打卦算命批八字,算前程命運流年。”
有些像是管晉捷的聲音,這時候他們應該是在中原了,而且最近孟優都在城裡翻查着漢人的蹤跡。他不會對自己不起疑,就算是很多事都在依從自己的意願,也不是說事事都會聽自己的。
“王妃?”身邊的宮婢是個粗通漢話的南中少女,笑起來露出兩顆虎牙:“您有什麼事兒?”
“去看看那個算卦的。”管雋筠側過臉:“停車。”
“是。”宮婢搖了搖手裡的銀鈴,鞍車戛然而止。宮婢撩起後車帷:“那個算卦的,王妃要算卦。”
管晉捷立住腳,扶住一旁的諸葛宸:“先生,王妃要算卦。”
“嗯。”諸葛宸點點頭,要是此人不是漢人的話,是不會懂得算卦是做什麼。既然是算卦問流年,即使不是管雋筠也會是個地地道道的漢人:“過去看看。”
鞍車停在路旁,庶民百姓想要圍觀已經被侍衛們遣散開,管晉捷扶着諸葛宸緩緩到了車邊。管雋筠端端正正坐在車內,宮婢撩起車帷看着兩個人過來:“王妃,那個算卦的人來了。”
管雋筠點點頭,擡起一側眼簾看到的景象叫人不可相信。那個人居然到南中都城來了,真是不知道輕重利害。這時候到這兒來做什麼,難道不知道西羌南中已經打得不可開交。他到這兒來,要是被孟優知道了不吝於是火上澆油,就不怕被人知道這場爭端原本是人挑起來的:“你們到旁邊守着,中原有規矩。算卦的事兒,不能叫旁人知道。”
“是。”宮婢點點頭,只是看了眼管晉捷和身邊這個清瘦的瞎眼男子,就退到了一邊。與那些侍衛車伕將周圍的庶民百姓擋在一邊。
“王妃算卦?”從她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已經聽出來是誰了。
管晉捷扶着他上了鞍車:“先生,您給王妃算卦,我在外頭。”才說了漢人算卦不許人旁聽,這一下就是堵了所有人的嘴巴。
這是這麼久以來,兩人第一次單獨相對。看着他清瘦的臉,還有微閉着沒有絲毫神采的眼睛,管雋筠臉頰抽動了一下,淚水在眼眶中閃動着。再三克制才讓自己沒哭出聲,哽咽了一下。
“王妃要算什麼?”就算是聽出來是誰,諸葛宸還是不敢掉以輕心,緩緩問道。
“問人問家宅。”管雋筠按捺了一下:“先生能有明示。”
“問人問家宅,需要問王妃自己。”諸葛宸伸出手,毫無偏差地把管雋筠抓到懷裡:“還問麼?”
“這是什麼地方,你這樣也不怕人看見”管雋筠用力推他,卻被他摟得更緊。臉貼上他的衣襟,平素沉穩的心跳有些急促:“會出事的。”
“出事怕什麼,我就要你。”諸葛宸毫無預警覆上她冰冷的雙脣。鋒利而靈巧的牙齒撬開她的貝齒,一如既往侵蝕着她的意志力。有力的手臂把她禁錮在懷中,吻的痕跡不止是脣瓣還有小巧的耳珠,一點點留下屬於他的印記。
“你瘋了?”管雋筠用力推開他,兩人氣喘吁吁地:“只怕別人看不見,做了好事還要留下把柄給人來抓。”手指不經意間在他眼前滑過,眼睛毫無反應。本來強行忍住的淚水這一下再也忍不住:“你的眼睛,怎麼會這樣?”捂着嘴不想讓他聽見自己哭,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無聲落下。
“沒事,你別哭,別哭。”諸葛宸摸索着去給她擦眼淚:“會好的,別擔心,只要你好好的。傻丫頭”淚水越來越多,只好擡起手用袖子給她擦去:“我的眼睛只有你能治好。”
管雋筠捶了他一下:“都這樣子還在貧嘴爛舌,真是拿你沒辦法。”
“不是貧嘴爛舌,是真的。”諸葛宸摸索着抵住她的額頭,在她額間啄吻了一下:“太醫說過,只有用我女人手指尖的血滴進眼睛就行。”
“真的?”管雋筠愣了一下,迅速用手背擦乾淨眼淚。拔下頭上的簪子準備刺穿指尖,卻又硬生生停住:“管岫筠每日跟你在一起,難道還要跟我說這個?她纔是你的女人。”
“關她什麼事兒”諸葛宸略略提高了聲音:“你少給我胡思亂想,我都沒想問你跟他是怎麼回事?你都是南王妃了,這一下廢掉了管岫筠,是不是嫡王妃就該是你了?”
“嗯。”管雋筠手裡的簪子掉在車廂裡,聲音大過了方纔答應的聲音:“日久生情,不是嗎?而你跟她,恐怕就是舊情復炙了。我沒說錯是不是?”
“你再胡說”諸葛宸氣急,把她再次環在懷中貼在她耳邊:“要是再胡說的話,我可不管這是哪兒了。”一面說,已經摸索着去解她的衣裳。管雋筠用力推他:“放開我,我知道你跟管岫筠的事兒不許人提,她把我扔到不毛之地的時候,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生暉兒的時候,要是沒有大哥大嫂,我跟暉兒都沒命了。你還要跟她在一起,我恨你。”一行說一行抽噎着。
諸葛宸住了手,失神的眼眸梭巡着熟悉的身影,只是即便對上了還是在眼眸間蒙上了一層陰霾:“你每次遇險,我都不在你身邊。我不是個誠摯的男人,只是我會改。我也想過了,要是用我一輩子都看不見把你換回來,何止是一對眼睛就是性命都可以。我不會再讓你走再讓你受苦,那天你放下稚兒走了以後,我就開始後悔。明知道你在我面前,故作堅強去做一個男人都無法做成的事情,我卻連看你一眼都不行,你怎麼生氣都是應該的。”
淚水糊住了雙眼,顫抖着用簪子刺破了指尖,擡起頭對上他的眼睛:“是不是把血滴進眼睛就能看見了?你睜開眼睛讓我滴進去。”
“啊?”諸葛宸愣怔了一下,睜開被陰霾糊住了很久的眼睛。管雋筠小心翼翼擠出鮮血,滴到雙側眼眸中,諸葛宸旋即閉上眼轉動了一下眼球。
“看看是不是能看見了?”管雋筠聲音顫抖着,要是再看不見的話還能有什麼法子來換回來他的眼睛?
陌生而遙遠的光亮照進來,諸葛宸好像是在找尋着誰的身影。漸漸能夠看見一雙滿是企盼的眼睛,即便是穿着異族的服飾,但是那神態和淚水是真實的,是他女人的樣子。這麼久以後,眼眸中再次映入了她的身影,還有專屬於他的紅痕。
“看到了?”管雋筠恍惚間也看到自己熟悉的眼眸,哪怕不像是以前那樣精光四射,能夠看到周圍的一切就足夠了。兩人分別這麼久,居然是在異國的土地上,一個番王嫡妃跟一個打着算卦幌子的瞎子,人生如戲一字不錯。
諸葛宸點頭,還有些不習慣這樣的光亮。已經黑暗了太久,能夠被陽光再次照進眼中,好像是蒼天所賜。可是老天真正恩賜的不是別物而是眼前的女人,她就是他的陽光,要是沒有她,就是天天陽光普照,跟無盡黑夜有有什麼分別?
“爲什麼不早說?若知道,上次見到就該治好的。”管雋筠瞪了他一眼:“非要裝成這樣子,還要輕易涉險?我擔心要是被孟優知道,你會有麻煩。”
“不打緊,不會有人知道的,晉捷很機警。”諸葛宸一笑,能夠再次看到她的容顏真好:“我們回去吧,西羌跟南中已經開始交戰,你該做的都做了。”
“不,還有一條必要完成纔算。”管雋筠沉默了一會兒,搖頭:“我不想功虧一簣,南中跟西羌大敗已成定局,只是管岫筠這個仇我必定要在南中報了才行。”說到這話的時候,刻意擡頭看了眼諸葛宸:“這件事我一定要做。”
“我陪着你。”諸葛宸點頭:“我來的時候,已經把稚兒和暉兒交給你哥哥了,如果我們不能看着他們長大也不算所託非人。我不能沒有你,僅止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