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陰沉着臉在寢宮裡來回踱步,汪灝已經覺得是烏雲漫頂,恐怕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什麼是伴君如伴虎了。
“鬼鬼祟祟在那兒做什麼?”皇帝轉過臉,看到汪灝探了個頭,旋即縮回去:“朕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奴才得到消息,丞相和丞相夫人在大年下爲了宗祠祭祀的事兒,兩口子大吵了一頓。這會兒丞相夫人帶着三個孩子回了鄉下,丞相餘怒不息,這會兒也追了過去,看樣子只怕是要大鬧一頓才罷。”
汪灝時時刻刻都讓人在相府周圍看着,目的就是爲了讓皇帝第一時間知道丞相和丞相夫人每天都是在做什麼。
皇帝冷着臉:“你每日叫人在相府看着,不膩味?”汪灝這一下算是把馬屁拍到了馬腿上,皇帝雖然是對丞相夫人念念不忘,甚至是有些魔怔的前兆。至少汪灝帶着人多年給皇帝選妃,那些得寵不得寵的妃嬪們,最後的決定條件就是這個女子是不是有些地方像極了丞相夫人。
好像如今在雲端的華妃一樣,住到了建章宮。直接就將皇后的親妹子擠到了沒有人記得的寒宮裡,當初貴妃得寵的時候,除了生得嬌俏惹人喜歡以外,最要緊的就是貴妃是跟丞相夫人一處長大。所以皇上寵愛了她那麼久,幾乎都要越過她的親姐姐了去。
而華妃也就是因爲笑起來的時候,像極了丞相夫人的樣子。先時還沒有人知道是爲什麼,後來有一天張貴妃跟皇上大聲拌嘴的時候,貴妃一語道破天機:“這些女人再得寵又如何,不過是皇上找的替代品,就跟我一樣,都只是她的影子。真正的人看到吃不到,皇上不也有自己的無可奈何?”
從那以後皇上對貴妃再無好臉色,幾次厲言申飭。貴妃這才走了下下策,服下了那年長公主留在宮中的孔雀膽。雖說是被救了過來,已經是心如死灰一樣了。
“奴才只是偶爾聽人說起,絕不敢在相府外叫人看着。”就算是知道皇帝真心希望知道丞相夫婦的一舉一動,但是真正被人說破了,皇上的臉色會很不好看。
皇帝冷森着臉,看向他:“兩口子回了鄉下?”兩人不是一向公不離婆的,想了那麼多心思要分開兩個人,最後也只能是默許甚至巴望她會過得很好,甚至是在容忍和接納那個男人。從他手裡搶走了此生最愛的女人,有時候看到她的時候,會有一點陌生:這是否還是當年自己念念不忘的管雋筠?
“是,丞相夫人帶着三個孩子怒衝衝的回了鄉間。丞相回府找不到人,接連問了好幾個人才知道是夫人帶着孩子回去了,索性把手裡的事兒一扔,吩咐了幾句就策馬回了鄉下。”汪灝低垂着頭,不知道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至少人人都說丞相夫人跟丞相是少有的恩愛夫妻,這也是皇帝心頭的一根刺。紮在那裡,碰都碰不得。
皇帝莞爾一笑,旋即冷住:兩口子這是在打擂臺給旁人看,即使是兩口子要吵架,也一定不會是爲了宗祠祭祀的的事情。事關家族的顏面,那個女人會不知道?
恐怕是爲了諸葛宸過年時候不被那些煩人瑣事心煩,堂堂宰相又不好告假,乾脆就想出打擂臺的主意來,即叫人抓不住把柄,又讓人沒法子說他們是爲了告假纔想出的心思。這女人真是不尋常,能想出這個點子來幫她的男人。爲什麼這個男人不是自己?
皇帝本來就陰鬱的心情一下子沉墜到谷底,卻又不能當衆指出來:若是指出來,恐怕日後想要見面是不能夠的,管雋筠是可以爲了那個男人拋棄掉一切的。就好像是他哥哥那樣,爲了她能夠高興,不受委屈,就連天底下最上等的富貴榮華,高官厚祿都拋諸於腦後。可見他們家,全是生就了破釜沉舟的性子。
“嗯,既然是兩口子鬧彆扭,那就不必多問了。等年後再說。”皇帝決定再騙自己一次,就跟天底下的人一樣:丞相夫婦真是鬧了彆扭,鬧到最後無法收場,居然要鬧到鄉間去讓所有人都看着,這麼多人都在看兩口子的笑話,僅此而已,其餘的事情就是人間飲食男女一樣,一樣都會鬧彆扭。
“是,奴才告退。”汪灝退了出去。
“等等。”皇帝摩挲着手裡的紫檀念珠:“走,去看看去。”
汪灝愣怔了一下,這是要去看誰?皇帝最近的舉動都叫人捉摸不透,華妃確實受寵。只是皇上很多時候不許要她跟着,就像很多大事必然會跟皇后商量。哪怕皇上真心不喜歡往中宮去,但是皇后畢竟是皇后,沒有人可以動搖皇后的地位。
“皇上是要去?”汪灝試探着問了一句,不知道這個人是誰。皇帝心煩的時候居然要去她那兒走走?
“多嘴!”皇帝擡起腳狠狠踹了他一下,汪灝沒敢繼續問下去。只能是亦步亦趨跟在皇帝身後,不敢再多言半句。
皇帝籠着厚實的海龍皮大氅,腳下鹿皮靴踩着咯吱作響的厚厚積雪。悠遠的甬路上,宮女太監看到皇帝過來,無不匍匐跪地行禮。
汪灝身後的小太監舉着大傘給皇帝遮擋着大雪,皇帝快步走着。到了漆黑的大門前,皇帝立住腳:“開門。”
“是。”守門的太監舉起手裡的鑰匙捅開了厚實的黑漆大門,汪灝知道了,這是要去看看已經是氣若游絲的張貴妃。難道皇帝面上恨她幾乎是不願再提,就連親姐姐都不許爲她說情。可是在皇帝心底,真的是對她拋不開?就像是對丞相夫人一樣,並不是張貴妃再跟皇上多少次彆扭大鬧之後,皇上就對她真的恨之入骨?
若是真的恨之入骨,皇上還會冒着這麼大的風雪,來到這寒宮冷院來看她?在皇帝身邊呆的越久,就越發不明白皇帝的心思是什麼了。皇帝所想的事情,很多時候都不是旁人能夠想得到的。
皇帝根本就不去想後面的人在想什麼,大步朝裡面走去。汪灝遲疑了一下,看到皇帝漸漸走遠,心底有些着忙。也不顧底下是不是滑得夠嗆,三步並作兩步就往前面跑。
地上的積雪很厚,汪灝才跑了兩步就被繼續一滑,整個人撲倒在地上。摔出一個大大的大字,皇帝聽到一聲巨響。轉過臉,看到汪灝狼狽不堪摔倒在雪地裡。本來還是一臉陰鬱的皇帝,此時也有些繃不住:“一點用處都沒有,起來看看摔壞了沒有。”
“是,奴才沒事兒。”汪灝爬起來,用力拍打着身上溼漉漉的積雪,還好衣服是隔溼的,除了身上有些污漬以外,還沒有打溼的跡象。
皇帝到了宮門口,旁邊守着的小太監差點就要高聲叫出聲,皇帝狠狠瞪了一眼。小太監嚇得趕緊把話嚥了回去,縮瑟間咬到了自己的舌頭,沒敢說話僕婦跪倒在地。
皇帝徑自進去,到了窗下藉着微微飄起的窗帷看向裡面,張薇臉色蒼白坐在妝臺前,手裡不知道在玩弄着什麼,臉色早已不是那種晨花般鮮豔的色彩。上次服毒以後,就變得異常難看,人也變得懨懨的起來。惱火的不是她跟自己彆扭,大吵不休。
畢竟兩口子吵架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甚至很羨慕諸葛宸跟管雋筠那種想吵就吵,想鬧就鬧的樣子。哪有舌頭不跟牙齒打架的?最心煩的事,她把自己心裡的事情全都抖摟出來,讓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得不到一個女人,還要讓後宮中這麼多女人來緩解自己心裡的不舒坦。
汪灝想要試探着到了皇帝面前,壓低了聲音:“萬歲爺,奴才已經吩咐了這兒的太監總管,要他們好生伺候貴妃娘娘。娘娘每日的份例還跟從前一樣,太醫每日都來給娘娘診脈。早先太醫還說,娘娘已經比先時好了很多,進得也多了。午膳吃了半盞紅棗白粥和兩個小麪餃子。”
皇帝揹着手沒說話,站在窗前看了半晌:“好好看着她,不許再出紕漏。”
“皇上,這兒到底是冷得厲害。不如萬歲爺先起駕,等天氣暖和了,再來看看娘娘?”汪灝低聲勸說道。
“她最怕冷,這兒的地龍該要燒熱些。”皇帝沉着臉轉過身:“這樣子看上去甚是可怖,皇后來看過她沒有?”
“娘娘宮裡有了兩位小皇子和兩位公主,娘娘就是想要來看看貴妃娘娘也抽不出身。只是吩咐奴才們好生伺候。”汪灝顯然是睜眼說瞎話,張蓮此時想要明哲保身都來不及,怎麼還敢來問問自己的妹子怎麼樣?
皇帝冷冷哼了一聲,並沒有說破。讓汪灝放下了一旁高高掀起的窗帷,揹着手:“到建章宮去。”
“是。”汪灝答應着,朝身後的小太監使了個眼色纔跟着皇帝離開。皇帝真是叫人捉摸不透了,一會兒心疼貴妃,一會兒又要往新寵華妃那邊去。不知道皇帝心中到底是誰更加重要?或者這些人都只是影子,真正要緊的是丞相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