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雋筠擰了塊熱手巾過去給他擦臉:“看這樣子都成了活猴兒,哪裡是在切藥材,簡直就是成了燒窯賣炭的掌櫃了。”洗出來的水全是黑的,稚兒不好意思地一笑:“娘,我都這麼大了,再不能麻煩娘給我洗臉了。”
“這會兒知道自己長大了,你小時候可是比暉兒還有妹妹更加叫人勞神。”拉着兒子在桌前坐下,親手給兒子盛了一碗紫米粥:“不過還好,最先叫的是娘。你爹只有乾瞪眼。”
暉兒捂着嘴笑起來,管雋筠就手給兒子剝了一枚茶雞蛋:“別笑,還有你呢。除了依依張嘴就會叫爹以外,你們兄弟兩個叫的都是媽。”
諸葛宸慢慢啜着酒,聽母子三個在那裡說從前的事情。思緒一下子飛到當年的南中歲月,女人的大智大勇,且不說是個女人就是男人度未必做得到。
稚兒大了兩歲,雖然不知道所有的梗概,卻又知道在自己很小的時候,家裡曾經有過大變故,尤其是父親曾經雙目失明過。後來有段日子,夜裡常常自己嚇自己,就怕一覺醒來父親又看不見了,而母親又不見了。
吃了一口母親親手做的菜餚,差點把舌頭咬了,想要說話絕對嘴巴里全都是食物,如果這樣說話會被父母說成失禮。娘說過,即使是在南中這樣的蠻荒之地,別人不講禮數都可以,而且很多事情也可以大而化之。但是還有很多事情是不能妥協的。比如說從小學到的禮數,就不許荒廢。
以後有人說諸葛家的子孫連最起碼的禮數都不顧的時候,那就是將父母的臉面全都扔到了地上,裡子面子全沒了。再有人說你家怎麼怎麼不好,做父母的都沒法子反駁。誰讓自家子弟不爭氣來着,這話是娘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娘從來都沒有刻意要求兄妹三人怎樣,可是看看自己還有暉兒。即便是妹妹。爹孃的掌上明珠,都沒有太失禮過。
“稚兒,你在琢磨什麼呢?看看,菜都涼了。”管雋筠看兒子拿着筷子發愣,往他面前夾了一塊薰魚。難得有鮮魚還不多買些?
“哦,我想着娘說的話。”稚兒回過神。然後埋頭吃飯。暉兒在旁邊也是津津有味地吃着,彷彿是想起了什麼:“娘,我想跟哥哥一樣來給爹幫忙。爹,成不成啊?”
管雋筠沒答話,剛纔男人說的話還在耳邊迴盪。這幾天恐怕會有很多變故,不是自己太過疑神疑鬼,實在是因爲多少年下來看的夠多了。要是孟優真的要來診病的話,這裡就最好不要兩個兒子跟着一處,跟着一處最好也是稚兒一個人。
兩個兒子都夠機靈也足夠聰明。哪怕是他們單獨出門也可以放心。曾經讓兒子那麼小就到軍中去歷練,不是一件壞事。那麼多子弟,卻只有自己的兒子如此放心。只有付出才知道最後的結果值得還是不值得。
“問你爹,看成不成。”管雋筠笑笑,旁邊的男人還是慢悠悠地吃東西。似乎沒有聽到妻兒在說些什麼。
“爹,成不成啊?”暉兒很有興趣,不敢太放肆。在外面跟爹沒上沒下。比跟娘說話沒規矩還要可惡。
“不急,慢慢來。”諸葛宸放下酒盞,看了眼滿心期待的兒子:“不要急着這件事,還有件更要緊的事兒要你去辦。這兩天閒着沒事,你帶一封信大舅家,交給你舅父。什麼都不要說,然後跟你舅父說,你娘帶着妹妹要到舅舅家住些日子。”
“我一個人去啊?”暉兒以爲自己聽錯了,要是爹讓哥哥去還能說得過去。哥哥一直都是讓爹孃放心的,難道爹孃對自己也是放心的,只是一直都不說而已?
“你一個人去,爹相信你會做得很好。”諸葛宸點頭:“見了舅舅舅母,怎麼樣的禮數總不要爹孃再教你。這封信很是要緊,除非是親手交到舅父手裡。旁人誰也不許拿着這封信,記下了?”
“記下了。”暉兒喜出望外,終於可以一個人去做爹吩咐的事情了。以前爹都說自己愛玩,誤了正事。不像哥哥那樣穩重小心,能夠讓爹孃放心。不過這次不一樣了,爹沒有說不放心,只是要自己路上小心,都不說自己會貪玩誤事。
“爹,什麼時候上路啊?”只要想到能夠單人獨騎出門,心裡就滿是得意,還有說不出的興奮,唯一忽略掉的是娘擔憂的眼神。
管雋筠看着眉飛色舞,躊躇滿志的兒子。還有自家男人那張不辨情緒的臉,他心裡在琢磨些什麼?
稚兒始終低着頭吃自己的東西,爹孃的神情只是偶爾一擡眼看到的不同,娘憂心忡忡的神情,還有爹跟從前在京城裡一樣的沉默,是不是家裡有什麼變故?
吃完飯,稚兒主動要跟着母親收拾東西,甚至還跟暉兒說了好一會兒悄悄話,讓他留在醫館給父親幫忙,而他就提着食盒跟着母親回家。興許這能夠問出來,是不是出了大麻煩。成長的記憶中,爹孃一直都是每逢大事有靜氣的那種脾氣。
“娘,我跟暉兒一起去?”沒問出了什麼事,只是很安靜地走在母親身邊,有些嘶啞的嗓音,說明還在長大,嘴脣周圍長出無數小絨毛,看樣子過不了多久就會有喉結了。這也是那個做爹的說的,好像他也在盼望着兒子長大。
“他一個人去,夠了。”管雋筠扭頭看看個頭飛竄的兒子:“你爹讓他去,一定是有緣故的。再說你在醫館跟你爹還要多多學些本事,暉兒總要出門歷練歷練才行。雖說比不得你們從前在軍中的情形,凡事都要你自己去擔待。可是咱們家親戚也不少,說不定哪天還要你們獨自進京看看姑姑和姑丈呢。前些時候你們不在家的時候,姑姑還叫人送了不少東西來。”很淡散地跟兒子說話,管雋筠不時伸出手略略兒子的頭髮。
“我也想去看看舅父舅母呢,還想見見晉捷哥哥。”稚兒努力不觸及母親不想說的事情:“您那天不是說,晉捷哥哥都是大將軍了。我們那時候在軍營中,晉捷哥哥就說不想做將軍的軍人,就不是稱職的軍人。還說以前外祖父就是最厲害的元帥,不論是誰都比不上。這是舅父常常掛在嘴邊的話。”
“算是吧,娘沒經歷過你外祖父征戰沙場的事情,至多聽你二舅父說過一星半點。別說是娘,除了大舅父以外,沒人跟你外祖父在沙場上征戰過。”管雋筠看看兒子:“兒子,這兒只有娘跟你兩個人,想說什麼就跟娘說。娘不喜歡你吞吞吐吐的性子,男人就要是乾脆直爽的性子。溫吞水一樣,叫人沒得生厭。”
“娘?”稚兒愣了一下,娘說話什麼時候變得這樣了。好像在很早以前,娘說話就是慢條斯理的。想要娘急急說出一句話,不容易。不過這種難得的機會稍縱即逝,心裡有那麼多問題還是問問的好:“爹讓暉兒到舅父那兒去,肯定是有要緊事呢。一大早,爹都沒說過要辦什麼要緊事。我在後頭看書的時候,爹就在一邊整理着方子,看看這次採回來的要夠用不夠。只是當那個南中人走了以後,爹也沒說什麼。”
管雋筠很專注地聽兒子說話,然後看看周圍走過的南中土人。悠悠嘆了口氣,轉過臉的時候已經換了一副形容:“常有人來請你爹看病,不也是常有的事情。想那麼多做什麼?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不過是親戚間常來常往。你看到了,爹孃如今都沒工夫到舅父家去。正好讓暉兒出去走走,也能讓他早些懂事兒。爹孃最擔心的就是你們兄妹不夠出息。”
稚兒有些不相信母親說的話,娘說這話的時候顧左右而言他:“娘,您還記得我小時候,爹雙目失明的事兒麼?”
“怎麼了?”好端端提起這個,兒子知道什麼了?他怎麼會想到這兩件事有干係?他爹是絕不會跟兒子提這件事的,雙目失明的故事是兩人心中從頭開始的源頭。因爲那時候告訴自己的是,如果這輩子這個男人再也看不見也不要緊,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就沒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可是兒子不會懂。
“娘,我記得還有個人跟您長得一樣。她還到我們家來過。”稚兒努力回憶着記憶中對於年幼時候的回憶:“後來就沒見過了,回去的時候有了暉兒還有新修好的相府。只是我們住在別院裡。”
“有這件事。”管雋筠跟兒子走在回家的路上,居然不自覺地躲避着兒子的目光,好像擔心兒子會看透她的心事一樣。
“那人是誰啊?暉兒跟依依都沒見過,我也沒聽舅父他們提起過。只是這世上如何會有生得那麼像的兩個人?”稚兒試探着問道:“我爹知道有這個人,是不是啊,娘?”問這話的時候,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個夢真的似夢非夢。真假早就不重要了,娘嘴裡說出來的就是真相。